活着真的好难

　　梦里又回到车祸发生的时候，这一次她没有昏迷而是一身血从车里钻了出来，刚刚出来一把剑就从天而降像是要把她劈成两半，偏偏她的脚像被粘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长安一个激灵醒了，她的中衣都被冷汗沁湿了。

　　她受了惊吓，又没有捉到那个逃跑的刺客因此叶萧不让她出门，陛下听说了这件事，很是体谅她，不仅赏赐颇丰，还叫她好好休息。

　　狄墨那日平了汴梁之乱后陛下属意他为禁军副统领，虽然品阶与原先一样，但是京官有晋升空间也不必在战场上风餐露宿。但他拒绝了册封又押了粮草匆匆赶去了战场。

　　恰逢夏至天气炎热起来，长安便借口养病近半个月都闭门谢客，连陛下的诞辰都推辞了。

　　她现下虽不说立了大功，但是却展现了家国情怀文人气节，因此若是陛下在这寿宴上一高兴要赏赐她，那她就成了枪打出头鸟的那只鸟，朝中与夏人勾结的人没有揪出来她始终不放心。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她还是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宋御史，然后往上爬，如果狄墨被毒虫咬的那天不在那个地方是不是就不会被虫子咬了呢？

　　一场雨之后天气凉快了些，长安感觉自己待在院里的时间有些长了，她略惆怅地捏了捏自己肚子上长出来的肥肉，于是准备出门逛逛活动活动筋骨。
　　张氏最近一直都在相国寺住着，她认为长安次次都死里逃生必定是佛祖显灵。

　　当人们对生死之事无能为力之时，往往就会把希冀寄托在别的事物上面，大家通常把这个事物称之为神。长安想到夷冯说的话，也不阻止张氏，如果这么做她可以心安一点，倒也不是不可。

　　叶萧给长安配了四个护卫，各个武功都不在青山之下。自从上次被狄墨救下之后，青山对自己的大护卫之位也不是那么看重了，公子平平安安就好了。

　　长安穿了件雪白的袍子，头发随意用一根发带系了起来，整个人说不出的恣意风流，长安揽镜照了照对自己的装束颇为满意。

　　但是当她走上街头时，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难不成她今日出门带四个护卫太招摇了？

　　长安逛到了张氏喜欢的那家糕点铺子门口，称了两包桂花糕，正要掏钱的时候，那店小二想到她居然有些愣神，很快扭过头对里屋喊道：“掌柜的，叶御史来店里了。”

　　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圆润的中年男子，笑得跟朵花似的：“叶御史，您不用给钱了，这儿糕点您免费吃，两包够吃吗？您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送到您府上去。”

　　长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青山在她旁边提醒道：“公子你那日慷慨就义现下整个汴梁城的人都知道了。”
　　长安抬眼正好对上掌柜的崇拜的小眼神，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掌柜的你做的也是小本生意，我本就是为民服务，该给的钱必须给。”说完把钱放在柜台上，提着桂花糕走了。

　　一路上沐浴在众人的目光里，饶是皮厚如长安也有些吃不消。

　　正好经过一个茶楼，长安进去避避风头，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的正是那日发生的情形，正演到最后长安抱住狄墨那一段。青山在旁边悄悄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真的太感人了。

　　长安却看得心惊肉跳，那台上演长安的人正是女扮男装，这要是让别人联想到她，她要是真的带把男扮女装也未尝不可，但是她偏偏是女儿身。

　　长安喝了口茶，面上看不出她的神色，这时听到戏台旁边一阵喧闹，长安离得有些远她又不好直起身，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旁边一桌坐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着紫色的袍子，声音颇大：“那边闹事的是不是陛下养子赵宗实？他不应该在宫里吗？”

　　较瘦的灰袍青年道：“陛下现下有了亲生儿子于是把他送出宫了，他如今不是陛下养子，不过是商王那么多孙子之一罢了。”
　　紫衣男子“啧”了一声道：“这真的是…”

　　周围的议论声盖过了那两人的声音，说起来这赵宗实以前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还同长安是同窗，印象里他总是冷冰冰的说话不爱理人。所以此大家并不十分待见他，后来陛下死了三个儿子后宫又无所出，因此把他接入宫由皇后抚养，长安也就不清楚他的情况了。

　　没想到现在陛下竟然有了皇子，而且一出生就被册封为豫王，就拿赵宗实来说，他的爷爷是商王，但是他爹连郡王都算不上。

　　长安有心和这位老同窗套一套近乎，但是她现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因此长安暂时不想趟这趟混水。
　　然而她不知道与赵宗实发生争执的那人是太师之子陈襄，只因陈襄在看戏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二人看上去竟像神仙眷侣一般。”

　　赵宗实的茶水就泼了过来，陈襄躲避不及，被泼了满脸的茶渣，样子狼狈不堪。
　　他思及赵宗实如今只是皇帝弃掉的一颗棋子，于是胆子大了开始羞辱他，与其说争执，不如说是陈襄单方面辱骂赵宗实。

　　像是等着陈襄骂够一般，良久，他才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却盛气凌人，陈襄吓得有些腿软，赵宗实像是不屑看他一般，拂了拂袖子走了出去。

　　青山找到戏班子的管事，那是一个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何月辉。

　　这个戏班子叫梨花颂，何月辉的出身也是有趣，他原先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词人，家境殷实，除开写词之外他还有一大嗜好就是听曲。

　　后来他喜欢上一个唱戏的旦角，只要旦角演出他场场都在。但无论他花多少钱那旦角就是不愿意和他出去游玩，连一起吃饭也拒绝。

　　他偶然间得知那旦角竟是男儿身，但是何月辉就是爱慕他，竟从老家应天府追到了汴梁来。

　　何家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哪能容得下子孙断袖分桃，于是找了个雨夜把那旦角扔到井里淹死了。
　　何月辉也是个痴情人，旦角走了之后，与何家一刀两段，拿了全部身家买下了旦角的戏班子，又把他们的事写到戏里。可能是因为由真事改编他的文笔也极佳，这部戏一炮而红，梨花颂居然成了汴梁鼎鼎有名的大戏班子。

　　这次长安的事情也是何月辉改编的，效果也是极佳，场场爆满。

　　何月辉听说有人找于是从后台走了出来，他鬓间带了一朵硕大的绢花，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紫砂壶，与身上的灰布袍子并不相称，但是他神情坦然大方，并不觉得自己这么穿有何不妥。

　　青山把视线从他的花上移开道：“何管事好，我是叶府的护卫。”
　　何月辉把紫砂壶放下来问道：“是叶御史的叶吗？”
　　青山回道：“正是。”
　　“不知叶御史有何指教。”

　　青山道：“我家公子自十岁那年落水之后，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都不好，这次死里逃生他也是心力交瘁。他也很羡慕别人身高修长，臂膀孔武有力。”

　　说完他叹了口气，何月辉知道了他的来意，爽朗地说：“叶侍卫的来意我知道了，我们这个戏用女人来扮演叶御史的角色，实在是因为找不到叶御史那样好相貌的人呐。加上叶御史身量较小因此把小娘子化成男人的模样，是我没有思虑周详，我这就重新物色人。”

　　青山继续说：“你们戏剧里面会把人进行脸谱化，比如花脸的一般都是丑角。所以这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用秀美的女子代替跟你们一向的习惯倒是相悖了。”

　　“哈哈哈哈，叶公子竟然也是爱戏之人，这些话都是叶公子叫你来说的吧。”何月辉笑道，“我曾经见过叶公子一面，当真是惊鸿一面，我这幕戏里面的角在身量和面容上都和叶公子有六成相似，是我想岔了，等戏改好之后必定请叶公子来看。”

　　“那就先谢过何老板了。”

　　青山从何月辉那里离开之后把原话跟长安复述了一遍，长安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和长安有六分相似的旦角是叫连倾城，六岁那年她家乡闹饥荒，连倾城随着逃难的人一起南下。

　　当时的何月辉刚刚与家里决裂，所有的家当都用来买梨花颂了。眼下捉襟见肘，全部的家当只剩一个馒头、一头老驴子、一身灰袍子和一朵已故之人常戴的绢花了。

　　连倾城当时饿得皮包骨头两眼昏花，被何月辉捡到喂了半个馒头才好了些，她道自己父母双亡愿意为奴为婢，何月辉看着漆黑的夜空道：“你无家可归，我又有家不能归，倒是一路人。今后你跟着我，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就这样连倾城跟着何月辉来到汴梁，她对唱戏也很感兴趣，于是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一晃十年过去了，那日的小姑娘倒是像她的名字那般长得亭亭玉立，倾国倾城，那一双漂亮的眼睛跟御史大人像得很，所以何月辉才起了这个念头。

　　戏班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何月辉很高兴，拉二胡的师傅忍不住说：“何主事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何月辉道：“有次我偶然见过叶长安叶御史，当时惊为天人，而今我不仅写了关于他的戏折子，还得到了他的意见，这实在是一件大美事！”

　　众人齐笑起来，唯独连倾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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