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娇女

　　暖阁里的檀香更浓了几分，仿佛每一个角落都被熏满，散不出去越来越浓厚。紧闭的暖阁，挑着焰火的红烛，将檀香的照得通透，紫烟袅袅四下萦绕。

　　“做！”洛玉裳斩钉截铁般回话，她的脸色也变作严肃，“只是不知秦公子想要满芳庭的什么？”

　　洛玉裳眼神渐渐变了，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缠绵。谁也不能从她的眼中猜到任何东西，多年游走与世家与朝堂之间，她比任何人都懂得隐藏的意义。

　　秦梨落将檀木匣放到桌案上，推开上盖立刻便露出了金灿灿的黄金，火光下泛起比平日里更加灼目的光芒。

　　她随意的拿起一根，在她手上来回的抛着，“这些金条小爷都要花出去，但小爷也知道，你们这里的姑娘不值这个价。不过除了姑娘，想必在和满芳庭还有别的值。”

　　洛玉裳望着她手上金条眼神露出灼热，这世道金子永远是最好的东西。洛玉裳沉吟了一会儿，媚声道：“既然如此，秦公子不如直接便问，只要是值得上，我便做这笔买卖。”

　　终于算是对上了，秦梨落暗暗松了口气。

　　“我来不过想知道，南唐是什么样的南唐，京都是什么样的京都，世家是什么样的世家。满芳庭能否为我解惑？”

　　说完，秦梨落紧张起来，一刻也敢不放松。生怕她少听到了什么，或是洛玉裳不肯告诉她。

　　洛玉裳脸上笑容依然娇媚，比方才更明艳，甚至还带了一丝嘲弄的神色。“秦公子如此大费周折，原来就是这么点事。这不过是很多人都知晓的东西，你却花这么大的价钱来买。这些满芳庭都知道，也可以与你做买卖。”

　　得到了确切的应承，秦梨落只觉得豁然开朗，心里止不住的欢腾。一抬玉手，便将檀木匣推到了洛玉裳面前。

　　“那就要请您指点一二。”

　　洛玉裳柔若无骨的手指轻敲了下匣子，欣然收下没有一点客气。

　　买消息这种事本就如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论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只要你不知道，那它就是值钱的。

　　“所谓的南唐，看似一片祥和，其实暗流汹涌。单是朝堂之上，便分为皇党，以崇武皇与武威侯为首。李候派，以镇远候李家为首。北相派，以北相花家为首。虽然镇远候与北相尚无颠覆之心，但对于权势却是来者不拒。”

　　秦梨落皱着眉道：“那南相府呢？”南相府在南唐势力很大，竟然没有自成一派？

　　“南相府并无任何异动，与其他党派也是若即若离，并无野心成为独立一派。并且南相深受圣上信任，如果真要归一派里，也应属于皇党。”

　　“这话倒是不假，若论圣上亲自召见，还是以南相居多。”不过很快秦梨落察觉到一丝不对，“小爷之前曾找过南相，那时南相说圣上要削弱虎威军，如果崇武皇与武威侯一起，这么做岂不是削弱了皇党？”

　　“历朝圣上皆是如此，卧榻之上岂能让旁人做大。削弱武威侯使得龙胆军独大，到时龙胆与虎威合二为一，武威侯便是空职的侯爷。若再想收拾白袍军，岂不是易如反掌！”

　　洛玉裳娓娓道来，秦梨落听得仔细。

　　京都的世家，都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南相府秦家、北相府花家、镇远候李家、礼部尚书萧家与典狱司玉家。这五家是京都权贵中的权贵，也是南唐的中流砥柱。

　　而有朝堂，就有江湖。

　　江湖势力共为八股，实则是六股。南唐未建时，有两大势力在动荡中几近消亡。余下六势力分别为龙胆、虎威、惊蛰、青州、血月、满芳庭。

　　虽然是江湖大势力，但各个势力都与南唐这五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江湖大势是否归顺世家便不得而知，这种秘辛无论是谁都把的很严。

　　因为，有些势力与前朝余孽也存在着藕断丝连。

　　如今的京都很乱，圣上盯着削弱权臣，权臣想着压制皇权，是斗的不可开交之时，而眼下由都是各自的鼎盛之期，一时间难分胜负。

　　洛玉裳说的不多，但无疑每句话都很有用，秦梨落很是满足。满芳庭一行果然没有白来，此刻她已经有了大概的印象。

　　京都，就是一个龙潭虎穴。

　　秦梨落道：“那不知，近些日子这些人可曾明里暗里下过手？”

　　洛玉裳指了指檀木匣里的金子，“如果秦公子问这个，那金子可是少了，我并不能告诉你。”

　　秦梨落愣住了，宛如见了怪物一样。她不过想了解近日世家们的动作，对此更加清楚这些世家的心思。洛玉裳竟然不肯说？四五十金还抵不过再问一句么？

　　“任何世家都对京都其他世家的动作好奇，这几乎是京都最贵的消息。”换作往常有人这么来问，洛玉裳早已拂袖而去。可秦梨落是头一遭来，洛玉裳也就稍稍耐着性子道，“而且是最为隐秘的，哪怕是满芳庭以金做买卖，也视人而卖这种消息。”

　　秦梨落咬了咬牙，十分不甘心。自打两人相遇，一切都被洛玉裳牢牢握在手里，她仿佛被随意的摆布一般，说什么便要听什么。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从前的南相府，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甚至还带着恨恨之感。

　　秦梨落沉声道：“你要多少金肯做？”

　　洛玉裳摆着手道：“我并不会与秦公子做这笔买卖。”说完，垂手抚案上的古琴，旁若无人的姿态溢于言表。

　　洛玉裳不肯做，并不是她不爱金子，她是爱金子爱到骨子里的女人。但是这类的消息，她只会与她了解的人做，涉及到朝堂与江湖上的局势变化，她向来谨慎。

　　“秦公子莫要不快，只是你与奴家头一遭买卖，还是小一点的好。况且世家之间不过是相互厮杀的关系。”忽然，洛玉裳满是嘲弄的语气，“如今的京都，张家老宅案不就是如此么！莫说是出了案子，便是再死十多个朝臣也不是什么惊讶事！”

　　听到张家老宅案，秦梨落心思动了动。

　　先前，南忆一口咬定是前朝余孽所为，他到底又是出于什么如此笃定呢？

　　“敢问你对张家老宅案知道多少？”秦梨落歪着头，摆出了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世家的手段不能说，张家老宅案的风声总可以漏一漏吧！

　　“秦公子，你的金子可是用完了！”洛玉裳娇容之上染了一丝歉意，“之前，您只与奴家说问问京都与南唐，如今再问张家老宅，可是要加钱的。”

　　秦梨落微微一怔，只觉得一股火气往上顶了顶。奸商！十足的奸商！这人说点什么都要收金子的么？张家老宅案她只不过是好奇，想问上一问，这等还不知凶手是谁的案子，她竟然都要收钱。

　　“既然如此，叨扰了。”秦梨落脸色极不好看，起身便往暖阁外走。她一刻都不想再坐下去，甚至觉得过一会这人连坐在暖阁都会收钱。

　　何况，秦梨落已经没有金子了。她步履洒脱，毫不拖泥带水。但她阴晴变幻的脸色，还是露出了此刻她满是阴霾的内心。

　　洛玉裳嘴角的媚笑又浓烈了不少。

　　秦梨落刚刚摸上木门，洛玉裳出言叫住了她，“秦公子，念在你我第一次做买卖。小女子有句话可以告知与你。”

　　秦梨落冷声道：“讲！”

　　“京都里的事越是蹊跷，越逃不各方势力的角逐。”

　　“你讲完了？”

　　“讲完了！”

　　秦梨落冷着脸，一把便将雕花木门打开。如果这道门不是用拉而是推的，她甚至想学着南忆，一脚把门踹开。今日的满芳庭，让她又是欣慰又是窝火。

　　门外带着湿气的寒风，霎时间涌进暖阁，将满屋的檀香浓雾冲淡，吹的似乎弱不可闻。

　　不远处，站在小亭下的玉娘脚下一软，差点就坐在地上。心中一片骇然，甚至牙关都开始发颤。洛玉裳是不吹风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秦公子请留步！”那道勾人心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话是洛玉裳所说，惊慌的玉娘没有听清说什么，不过听语气洛玉裳似乎并不生气。玉娘悬着的心落了落，望着门口的黑裳公子十分诧异，主子似乎对小公子很迁就。

　　寒风倒灌都不会生这位爷的气。

　　“什么事？”秦梨落的微微向后转了下头。

　　“下次若再有买卖，可以提前告知于我，满芳庭在紧挨着的秀园也有宅院。若是不便，日后可以在那里相聚。”洛玉裳掩着朱唇轻轻在笑，眼神里也露出一丝狡黠，“你觉得如何？秦小姐。”

　　秦小姐！

　　洛玉裳特意将秦小姐三个字，说的一字一顿。

　　秦梨落猛地一转身，眸光如刀锋一般凌厉。她看到洛玉裳正盯着她的手，甚至还眨了下眼睛。秦梨落下意识的往袖上看了看，绣袍外是一双白皙如润玉一般的手，纤细柔软，透着淡淡绯红。

　　这双手，根本就不是男子应该有的手。

　　她竟然将手给忘了。

　　秦梨落白皙的脸庞霎时升起一团潮红，倏然间羞愤之感让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秦梨落也不再理会眼前的女子，甩着广袖恨恨的出了暖阁。

　　阁外雨丝不断，带着阴冷，可秦梨落只觉浑身都在发热。尤其是想起洛玉裳娇媚的眼神，她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

　　这个女人似乎很会戳她的火。

　　一路出满芳庭，她走的极快，泠鸢几乎是小跑着跟她。泠鸢知道秦梨落的秉性，故而一言不发。

　　出离此处，秦梨落撑着油纸伞依旧不减半分，她只想着快点离开，不再看到满芳庭。女扮男装被人识破，仿佛一辈子的人都给丢光了。

　　秦梨落只顾低着头走的匆匆，头脑里乱糟糟一团，完全没有想到对面也有人走的匆匆，只听“嘭”的一声，她迎面将对面那人撞了个结实。

　　泠鸢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但是为人十分机敏。听到秦梨落吃痛出声，顺手便往前一拦，堪堪将秦梨落接住，搂在了她怀里。

　　“小姐！您小心。”泠鸢下意识的说道，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在没有让小姐摔到。

　　而被撞的人就没那么幸运，直接坐在了湿润的青石板路上。

　　秦梨落定了定神，被撞的人被伞遮住，瞧不出是谁。但是被撞之后便一直在地上坐着，也不起身。

　　还能撞坏了不成？秦梨落感到不可思议，她除了略略有些疼痛，就没什么大事。看这人身上的打扮，应该是富家公子，怎么这个男子竟然还不起来了？

　　她走出两步，刚想拿开盖着的油纸伞。

　　被撞男子直接便将伞一扔，霍然起身，冷冰冰的脸饱含肃杀之气。

　　秦梨落愣了愣，南忆？

　　南忆盯着秦梨落，女扮男装令他一时没认出来，只是觉得面熟。不过南忆并没放在心上，京都里的公子他也没认识几个，都只是面熟而已。

　　南忆那张脸冷的像快寒冰，得道：“混账东西，你是哪家的公子，挡爷的路？走路不长眼么？”南忆已然愤怒到了极致，手指上的骨节被他捏的咯咯作响。只要眼前的人再敢惹他，他就要这人知道什么叫好看。

　　他对人，一向不好极了。

　　秦梨落本来就心中羞愤，听到南忆这么嚣张，一股火涌了上来。二话没说，一把便抓住南忆衣襟，“我是你小姑奶奶！”

　　长街瞬间安静，只有哗哗雨声不绝耳畔。

　　泠鸢彻底凌乱了，这是她认识的嫡小姐吗？

　　南忆也有些凌乱，这小子是个什么东西？不对！这究竟是男的女的？

　　秦梨落紧紧的拽着南忆衣襟没动，她脸靠的很近，白润里带着难以下去的潮红。而他，越看越觉得眼熟，而且方才那句话分明是个女生。

　　南忆的火气已经被莫名其面的情景消了大半，他沉了半晌，缓缓说了一句：“秦梨落？”

　　秦梨落厉声道：“叫你小姑奶奶干嘛？”秦梨落已经失去了理智，自从落湖之后她一直在压抑着，压的她喘不上气。

　　竟然又骂了一遍！

　　泠鸢只觉天都要塌了，可她偏偏不敢动一下。眼前的是南忆，天知道他能干出点什么事情！泠鸢更加担心小姐的安危，南忆会不会动手打小姐？

　　泠鸢心下一紧，空着的手握的紧紧的，慢慢往那边挪着步伐。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南忆动手，她必须要拦住。她不能让小姐受了南忆的欺辱，就算是被南忆打死也不能让小姐受半分委屈。

　　一听果然是她，南忆脸色又寒了下来，“你给爷松开。”

　　南忆渐渐有点烦躁。

　　不仅撞了他，还敢当街抓着他，更可气的是还敢说自称是姑奶奶。他横行了京都这么多年，说句重话的人都没有。

　　秦梨落依然没松，甚至抓的更紧。雨丝落在南忆俊美的脸庞，他的脸早已经被打湿，雨水顺着面容的轮廓滑下，滴落在秦梨落露出的皓腕上。

　　南忆似乎是被气乐了，也有些奇怪今日的秦梨落怎么这么奇怪，还换了身男装。他抬起手，想要将她的手拿下来。

　　南忆刚刚沉下广袖，便听到急促而又慌乱的脚步，和一道风声。若是平时南忆绝对会提前察觉，只不过时下是雨时，而且他一直注意着秦梨落。

　　完全没有看到，泠鸢轮着小拳头，蹦起来对着他头便锤了下去，“我去你的。”

　　紧接着，那道风声直接便在他头上响起。南忆瞬间便感觉到，头上传来了一阵剧痛，整个人都有点踉跄。

　　似乎就是这一瞬间。

　　秦梨落松了手，变故让她猝不及防，侧过头吃惊的望着泠鸢。

　　泠鸢不停的喘着粗气，两个小拳头还在握着，冰冷的雨水不停的拍落在身上，泠鸢颤抖的厉害。

　　她明明已经怕到了极点，但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一瞬间，秦梨落明白过来，泠鸢是担心她才动的手，可她依然吃惊的望着泠鸢。

　　泠鸢她，竟然这么勇敢么！她是疯了不成，她以为她是在打的谁，那可是京都里出了名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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