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娇女

　　宋清已经过了院门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麻衣的老头，看样子足足有六十，须发花白。身形也有些佝偻，显得更加矮小。老头紧紧的跟在宋清身后，步伐倒是稳健的很。

　　都说常年劳作的人，哪怕上了年岁身体还是硬朗，今日一见果真是不虚的。

　　“你快点进来。”宋清见他站在门外犹豫，不耐的出催促一声。对秦梨落抱拳道：“小王爷，秦大小姐，人带到了。”

　　说着，他用从怀里掏出尸格递给秦梨落。

　　接过尸格，秦梨落一对秋水眸子动着秋波，“小王爷，人带到了你便是要我问么？况且这一连数日，想必是不可能没有收获，事到如今，你还打算闭口不言么？”

　　此时，她已经想出个大概，南忆多半是别的原因邀她前来。而南忆肯定也有不少本案的线索，只是不肯说罢了！

　　南忆正在一旁摇着扇子，“爷的确有了不少线索，甚至有了怀疑的人。但是因为此案中有些症结爷一时不能参透，所以没有抓人。”

　　他折扇摇的更加放浪，风流纨绔的样子被他上好的容颜相衬，反而有了别样的神韵。他低声又道：“关于此案，必要时爷定会告诉你，但此时不会说。秦大小姐才学惊人，定能想到一些爷一时想不到的地方。”

　　秦梨落冷哼一声，她彻底明白了，南忆就是让她来重新梳理案情。而不告诉她，就是不想她被线索带到着走。若是她真说除了一些线索，南忆也好用来揣摩。

　　这算盘打的可是真响。

　　秦梨落鼻尖轻哼了一声。

　　待她再转过身时，整个人忽然如散着微光，回眸之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将她转变。她本是惊惧的，但此时她甚至有着一丝狂热。

　　“说说吧！”她目光灼灼，对老人开了口。

　　只是如一阵清风时，她便觉得这里远远要比相府惊心动魄。而且她似乎感觉整个身体都活络了起来，这种感觉让她万分奇怪，难道她喜欢出入凶案的地方？

　　老头连忙低下头，不敢正视那灼灼的目光，“大小姐，您这让小老儿说什么？小人早前就和官爷们都说过了，再说小老儿还要养家糊口，您行行好，就别再关着小老儿了。”

　　“那再说一遍！”秦梨落还差宋清找一张椅子，她想坐下听。

　　老人姓陈，虽然是在京都出生，但没有名字，坊间都叫他陈三。年纪大了些，虽然硬朗但是已经干不了重活，便在坊市里谋了个差事，晚间打更。

　　其实，张家老宅报案的那天晚上，就是北相府大宴当晚。只不过当时莺歌燕舞，没有人会想到西市里死了三条人命。

　　等着椅子搬过来，宋清的目光近乎崇拜，他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在凶案场审案，并且凶案场还未收尸。但是这份魄力，许多男子都未必有。

　　秦梨落坐下椅上，开始问话。

　　她一直对报案有所怀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老儿是三更天的时候，路过着张家老宅的时候发现。”

　　她哼了一声，“三更天，路过张家老宅走了便是，你怎么一口气走进内宅了？”

　　陈三长长的叹了口气，“大人，要不说小老儿就是晦气。当天晚上，我正在街面打更。您也知道打更是只走小街小巷，不走繁华地的。而张家老宅是在古月街，古月街是挨着华街的小巷，我不走不行啊！”

　　秦梨落未说话，等陈三继续说下去。

　　“那天也巧，我走到古月街的时候，就发现张家老宅门半开着。当时我就琢磨不对啊！老宅常年落锁，怎么门开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也怪我这人心里压不住事儿，就想着在门口看看。”

　　“然后在门口往里看，什么都没有。”

　　秦梨落思考着陈三每一句话，她要的不是报案人的供词，而是一份合乎情理的供词。如果陈三口中有一件事情不合理，她都不会放陈三走。

　　她冷道：“然后你就进了？就是为了想看看？”

　　“其实我想进来，主要想着老宅里能不能有点东西拿。往天落锁，我也没那个心，也翻不了墙。那晚门开了，我就想能摸点东西卖卖也好啊！”

　　贼胆起意大如天，秦梨落觉得陈三也算合乎情理。老人打更一般家里都没什么生计，为了混口饭吃，这种人起了贼心，的确要比闹市里偷盗的人胆子大。

　　“然后呢？”

　　“然后就一路走到这个院子了！开始小老儿只以为是灯笼，就觉得奇怪，这都多少年的老宅了，风吹日晒的怎么还能有灯笼在。等走进了一看才知道，哪有什么灯笼啊！就是一串儿人头。”

　　陈三瞄了一眼长杆，又连忙低下头，多一眼都不看。

　　“那你在院子里都看到了什么？”

　　陈三双手摆的像是两把蒲扇，“没没没！当时光顾着害怕了，直接就往回跑，哪里还顾着有什么别的！要真有别的，小老儿的命可就没了。”回想起那晚的申请，陈三神色慌张起来，打了个哆嗦。

　　“再想想！”秦梨落枕着玉手，平静的说道，“倘若想不出来，你的命现在就没。”

　　陈三知觉一股冷风，直上眉间。心里叫苦不迭，怎么眼前的小姐和那小王爷一个路数。想不起来都不行，甚至还要命！

　　南忆闻言笑了笑，当日他可是直接就抽出剑来。

　　“有！有！”陈三看到南忆，忽然想了起来，连忙说道，“那日小王爷也是让我想，我记得当时我转过身跑的时候，感觉院子里边好像有个大黑影闪了过去。”

　　南忆沉寂下来，当日他问过陈三，黑影多大。因为他想到可能是陈三无意间，瞄到了深夜挂头的人。可陈三告诉他黑影很大，要比人大的多。

　　然后，这就变成了南忆第一个症结。

　　如果是深夜挂头人扛着尸首，那他根本不可能在西市来去自如。而且若真是如此，可见典狱司三位司主必然都在张家老宅出现过，又是因何出现？抗尸必然一路洒血，地上的血路呢？

　　如今陈三依旧还是这么回答。

　　秦梨落点了点头，向身后倾了倾，“小王爷，说辞可有出入？”

　　“没有！”

　　秦梨落又点了点头，“暂且将他送回去吧！”

　　“这就问完了？”宋清觉得不可思议，“大小姐，不再问问？”

　　秦梨落悠然的看起了尸格，“不必了！你们不都已经审过了么？如今你们人在，他必然不敢隐瞒，他已经将该说的说了，放他回家吧！”

　　放回去？放这个陈三走？

　　宋清大惊道：“如今案情未有进展，怎么能放他回去？”

　　饶是陈三也愣了愣，他一时也未想到。

　　“该问的都已经问完，扣着无用，况且老人家里还有老妻。”秦梨落满是温柔的道，“老人家这些日子叨扰了。”

　　陈三急忙顺着秦梨落的意思，千恩万谢的磕了三个头。世家人说话如泼出的水，他急忙磕头便是叫人更不好反悔。这几天可算是把他吓惨了，本以为没个期限能放他。没想到今日便放了。

　　宋清瞧着南忆，直等到南忆点头，他才不情愿的带着陈三出去。宋清气的咬着牙，他就不带着陈三过来，这位秦家大小姐不是胡来么！案子唯一牵连的活人就是陈三，怎么能直接放了！

　　南忆脸色凝重，扇子也不再摇，他在等秦梨落的给个交代。

　　“小王爷走吧！既然张家老宅已经看完，就不再这里多留了，等晚些时候，让宋清将人头收了吧！再不用寒冰镇着，人头便真的烂了！”

　　秦梨落也不等他同意，直接走了出去。

　　回南相府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尸格随手放在车内的小锦桌上。南忆马走得很慢，就跟在马车车厢旁。

　　沉了半晌，南忆再也忍不住了。

　　秦梨落还在缓神，便听到车厢外南忆的声音，“秦大小姐，你当场放人难道不给爷解释么？”声音很低，但任谁都能听出一丝怒气。

　　她未动，连眼眸都未睁开。香腮枕着玉手，道不尽的慵懒。朱唇轻启，缓缓吐出话来。

　　“你留他无用，虽然他是报案之人，但所说的只有这些，他能说的只有这些。”

　　“这话是何意？”南忆执着缰绳的手顿了顿。

　　秦梨落又道，“想必小王爷困惑，是陈三说的大黑影。我没猜错的话，小王爷觉得应是陈三瞄到了挂头的人，而黑影之所以大，是因为那人扛着尸体。”

　　南忆清冷的“嗯”了一声。

　　“梨落觉得，这是一个死结，倘若认为是真，便只能继续认为人是在张家老宅身亡，可三位副司为何会都出现在张家老宅？这不是直接宣告，此案便是彻彻底底无法去查。”

　　南忆不否认，三位副司齐齐出现张家老宅，并且都死去。无论问谁，都不肯能知晓缘由，那案情也就无法进展。

　　南忆道：“你是说大黑影并不存在，只是陈三吓怕了，胡乱说的？”

　　“姑且当做不存在吧！”秦梨落有些乏了，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虽然放了陈三，但是也要让宋清用些人暗地里护着他，怎么说他也是报案人。如果他真看到了挂头人，那他很容易被杀。”

　　出离张家老宅，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路上秦梨落不再说话，回到南相府时已经月上中天，泠鸢早就站在门口等了。见她下了马车，连忙跑过去一把扶住。

　　秦梨落脸色不太好看，这会儿平静下来，一想到长杆上的挂件，便觉得胃里不停的翻腾，想要去吐。

　　回到海棠园，她连忙躺在长椅上瞑目休息，只是将今日的事情大概说了说。饶是听说，也听得两个丫鬟一身冷汗。

　　泠鸢新沏了一壶热茶，秦梨落因腹中难受，也不敢去喝。

　　正在秦梨落似睡非睡的时候，便听到了泠鸢小心翼翼的开口。

　　“小姐，秦生托我告诉您，圣上出兵了，动的是龙胆军。”

　　“嗯！知道了！”秦梨落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她已经没有心力去管朝堂上的事儿。

　　回来路上，她就在想朝事虽然能在圣上面前留名，但也仅仅留名而已。不可能会经常出难事，也不可能左右的难事她都能解。是以，朝堂之路可走，但走不出多远。

　　她想要超然的地位去自由，但女子地位只有两个，一是诏命夫人，一是当朝郡主。嫁人，短时间她不想，那就只能想办法成为郡主。

　　现在来看，人头灯笼一事，未尝不是契机。

　　“泠鸢，去给我找一份京都图纸来！”秦梨落忽然又道，“将账本也拿来，若是府上生了事也同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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