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娇女

　　清晨，海棠苑。

　　一只白褐色的百灵，刚刚从海棠丛中飞来，落在窗楹上叫得清脆。窗楹边，书案一角放着玉鼎香台，玉质温润，青烟袅袅，透着特有的果木清香。

　　今日南相得了崇武皇急宣，一大清早，饭都未来得及吃便进了宫。故而，秦梨落也不用再去书房，倒是落了个清闲。

　　“小姐，今日闲着无事，您身子也无碍，不如出去走走。”泠鸢手上研着墨，等着小姐一会儿若是写字，好直接用上。

　　但泠鸢心里早已飘飞，难得的闲暇时，呆在屋里实在有些发闷。她还听苑里的人提起，京都西市新开得了不少铺子，清一色的上等货色。

　　秦梨落一眼瞧出了她的心思，“你是有些待不住了，想出去瞧瞧吧！是不是又听人说西市新开商铺？”

　　泠鸢不好意思，低头继续研墨。

　　其实西市开铺，去去也好，左右也是闲来无事。秦梨落记得她的胭脂也旧了，还有那枚银钗。自从那晚漆了黑，一直没有变回来过，不如趁着这趟拿到首饰铺，着人修一修。

　　南唐的京都分为东西两城，故而分有东西两市。

　　除了自京都城门一路通向皇宫正门的龙宣街外，西市最为繁华。因为朝堂大员多在西城安宅，故而西市可以说是上等的坊市。但凡能想到的，西市应有尽有，若是真逛起来，整整三日也是逛不完的。

　　南唐民风开化，男男女女相见攀谈，不过是寻常事。是以，泠鸢有意去西市也不失礼。

　　秦梨落也好久没去西市，如今得了闲，过去挑挑也好。不过此时尚且早了些，秦梨落便让泠鸢等了一等，写了一会字，这才将海棠苑落锁，出离相府。

　　秦梨落刚刚出了相府，那边兰芝苑便得了消息。

　　兰芝苑正堂窗门紧闭，堂内阴暗冷清。周氏阴沉着脸，紧紧的抓着太师椅上的横杆，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容。秦梨落一走，她的机会便来了。

　　周氏低头看着堂下两个青年男子，“这事儿若是办好了，我自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办得不好，你晓得什么后果，不必要我多说。”

　　其中一个青年连忙应声，转身便出了正堂。

　　那人走远，周氏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扔在另一个青年面前，“这个你收好，在秦梨落回来之前，你想办法将它用了。倘若秦梨落明日依旧醒来……”

　　周氏指了指门外，“你便与他一同去死，你明白嘛！”

　　青年拾起纸包，连忙应声，也转身出了大堂。

　　两人走后，秦淑从后面的屏风转了过来。她整个人有些颤抖，两道催命符，纵然秦梨落什么命，只怕这回也是必死无疑。况且周氏的老谋深算，秦淑可不信只有这两道。

　　“娘亲，都安排妥当了？”

　　周氏没有搭言，有些发暗的正堂里，她的眼神愈发的狠毒。秦梨落，倒要看看你的命究竟有多大。

　　西市离南相府不远，故而来的很快。

　　最近西市新开了家香粉铺，香粉铺在南唐十分少见。

　　秦梨落刚刚迈进铺子，便觉得香气扑面而来，好似混了上百种花香。还未等瞧的仔细，掌柜便连忙熟络的过来迎着，满面春风。也没多嘴，开了几盒上等香粉，便在一旁候着。

　　这掌柜是明白人，但凡做精明的买卖，见人便能看出三分。虽然秦梨落穿着素雅，但是他一眼便看出与旁人不同，也不多嘴，便等着秦梨落鉴别。

　　秦梨落轻轻用指尖沾了沾香粉，发现指尖并未染上多少，转而便明白了。想来这香粉就是添香所用，想要身上着那种香味，便去施哪种香粉。

　　“泠鸢，青竹。你们也挑一些，若是有喜欢，只管拿便是。”秦梨落觉得蛮有乐趣，便让丫鬟也去挑。泠鸢与青竹十分欣喜，连忙去挑，生怕一会被改了主意一样。

　　香粉铺对街是醉翁楼，醉翁楼是京都屈指可数的上等酒楼。

　　上等的佳肴，上等的歌姬，上等的美酒。尤其是醉翁楼所酿的天青饮，名动京都，便是崇武皇也闻名品尝过，并且赞不绝口。一入醉翁楼，必是有权有财之人。只因它都是上等，所以价钱也是上等。

　　秦梨落正挑着香粉，便被对街的动静吸引。抬了抬头，只见醉翁楼里陆续有人走出来，不由得有些奇怪，难道醉翁楼已经不将京都权贵放在眼里？

　　忽然，醉翁楼上一扇木窗推开。一个黑衣男子在窗前停住，四下望了望便转瞬即逝。纵然是一闪而过，秦梨落已然瞧出那男子生的俊美。

　　虽然她离的不近，依然瞧清了男子那双眼。那对眸子，揽尽五湖四海春江水一般，眸子微动，便如春湖上的层层涟漪。

　　秦梨落不得不承认，那男子的确俊美非常。恍惚间，她竟然有些失神。这时，香粉铺掌柜叹息一声，言语中似乎有些懊恼。

　　“怎么这位爷又来了！”

　　秦梨落黛眉微蹙，疑惑道：“掌柜，这话从何说起？”

　　掌柜又长长叹了口气，“这位爷，没事儿就带着一群人出去打猎。打完野味也不回，一定是要来醉翁楼，一定是要醉翁楼大师傅亲自做野味给他吃。”

　　“这与你生意有何关系？”同样注意到的泠鸢凑了过来，觉得掌柜话说的没道理。

　　“这位爷有一毛病，只要他来了醉翁楼，醉翁楼里不能有其他客人，只能有他和他带来的人。不管之前有多少人饮酒，一律都要撵走。”掌柜愤愤地道。“醉翁楼的达官贵人，公子小姐走空了，我这小铺更指不上有人过来看上一眼啊！”

　　“有些道理！”秦梨落轻点额首，忽然想到不对。这人岂不是包楼么！谁这儿大的权势，竟然清人包楼，包的还是醉翁楼，“掌柜，你说的那位爷是谁？是方才推窗的男子么？”

　　“就是这孙子！”掌柜呆呆望着对街，无尽惆怅，“京都不敢惹，南忆！”

　　左右也没什么贵人，只有看起来和善的小姐，掌柜的索性痛快痛快嘴。

　　南忆？方才推窗的人就是南忆？秦梨落黛眉皱的更紧，掺沙米一事她是想谢谢这个南忆的。虽然未见过南忆，但多少觉得会是温文尔雅的男子，而不应该是掌柜口中混世魔王。

　　秦梨落有些犯难，她是真心想谢过，但对于这种纨绔，她又真心不想见到。

　　其实，也只是海棠苑不知南忆的威名。除了海棠苑，南忆的大名如雷贯耳。提起京都不敢惹，巷弄里的孩童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抢了手里的饽饽一样。

　　南忆在京都，从来只有他惹人，从未有人惹他，毕竟是崇武皇都让着的混世魔王。正因为如此，他一直是无所畏惧。曾经也有位文官看不顺眼，但是刚刚上书，南忆后脚便提着一杆银枪打上门。文官到底是身子骨弱，哪能受得了这个！

　　权当是没见过，也没帮过吧！秦梨落暗自表态，说什么也不再去想谢他。生的俊美又如何，纨绔子弟终究是纨绔子弟，上不得台面。恐怕那个南忆说崇武皇糊涂，也只是一时兴起，根本不知帮了谁的忙。

　　思索着，秦梨落便要出香粉铺，香粉铺掌柜连忙跑到门口拦住。

　　“这位小姐，等等，先不要出去。”掌柜看着街角，指了指不远的街口，“这位爷只是一个人过来，其他人还没到，一会儿少说也有十来个世家公子骑马过来。”

　　掌柜虽然新来西市开铺，但是很有经验，晓得这是南忆打猎过后，跑马先到了，将一群世家子弟甩在身后。掌柜怕长街纵马，四下扬尘呛了秦梨落。更担忧长街惊马，让秦梨落受了惊吓。

　　秦梨落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街角处阵阵马蹄声擂鼓般传来。虽然西市街道日日清扫，还是被阵阵马蹄激起浮尘。一群鲜衣男子策马扬鞭，待到醉翁楼近前方才停住。与站在门口的南忆，有说有笑。

　　秦梨落这才交了银子，她不由的叹息，总觉纨绔子弟多见末朝，没想到初见的南唐，依然遍地皆是。出离香粉铺时，她特意别过脸不瞧南忆。

　　本来想着去胭脂铺，顺便购一些胭脂。可堪堪走出十步左右，秦梨落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还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烈，似乎就在耳畔响着。

　　紧接着，便是香粉铺掌柜一声疾呼，“那家小姐，快闪开。”

　　只见一个青年赶着一辆马车直直冲了过来。马车上的人一言不发，还在持缰绳甩打着骏马。

　　此时，秦梨落一瞬骇然，身体有些僵硬。再想去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不由后退两部，匆忙间竟踩在裙边，跌坐在了地上。秦梨落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完了，这次真的避不过了！

　　望着要扑向她的泠鸢与青竹，秦梨落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将她们推开。纵然活不成，少总比多要好。

　　秦梨落不愿再去多想，除了周氏无人能做得出来。

　　但没想道周氏竟然铤而走险，命人当街行凶。可就是就算命丧黄泉又如何？今日之事典狱司来查，你周氏一支也不会善终。

　　秦梨落抬起清冷寒眸，盯着马车。

　　她甚至看清了近处那匹骏马扬起的四蹄。

　　她甚至已经看到了，骏马将她踩在蹄下，车轮从她身上碾过。

　　正在秦梨落有些迷惘时。

　　一道破空声传来，尖锐而凌厉，带起嘶嘶风声。一道黑影眨眼间从一头穿进马颈，从另一头穿出，钉在一家商铺门梁上。骏马马颈上，鲜血瞬间喷出，像是绽放的血花，激起漫天血雨，洒落在长街。

　　正是因黑影穿过，骏马力竭，前蹄一软将将从秦梨落身侧而过，带着车上的青年，重重的栽倒在长街上。

　　那道黑影是一支箭，是从醉翁楼的正门射过来的箭。一箭刺穿，是一张硬弓发出，不然绝不能有射穿骏马的力道。

　　这一切快，太快了，似乎是在一瞬完成，快到秦梨落迟迟没有回过神。

　　恍惚间，她只觉得腰上一紧，如同被人拦腰抱起来一般。一股淡淡的香味落在她的鼻尖，她抬了抬头。宛如玉成的面容映入眼眸，晨光挥洒，这面容也散着冷辉。

　　南忆。

　　方才那一箭，是南忆的雕弓射出。此时的他，将坐在地上的她揽在怀里。

　　一旁的泠鸢青竹吃惊的看着，不敢上前说话，却又万分心急。既担心小姐是否受伤，又害怕小姐被当街抱住的消息被大肆宣扬。

　　南忆声音很轻，却能将每一个字送到她耳边，“你木头一样站在那儿，是要等死么？”他的话很冷，冷的很快将秦梨落思绪拉了回来。

　　秦梨落躺在他怀中，如倏然间换了个人，如针尖对麦芒，“你抱够了没有？你是要找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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