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师

　　小白一贯板着脸，路果都分不清他是不是开玩笑。

　　反正我运气好，心心的鬼魂还在。路果怂怂地想：那什么事务部，应该不会来抓我的。

　　地狱道，听起来就很可怕啊……

　　既然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事情就好解决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入梦机会。”小白说，“你把她带出来就可以了。”

　　路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带谁出来？”

　　“姚心心。”小白说的很肯定，“轮回司的接洽管理员无法进入梦中，只有把她带出来，才能送她去轮回。”

　　“可……怎么把她带出来啊？”路果弱弱地问。

　　小白握住路果的手，依旧是一股捂不热的凉意：“和带着我出入梦境一样。在离开梦境的时候，你握住她的手，或者随便抓住她哪里，就可以把她带出来了。”

　　……

　　路果沉默了。

　　说的这么轻松，也要姚心心肯配合啊！

　　姚心心当然不配合。

　　姚心心本来正在愉快的咧着血盆大口咯咯笑，鬼爪子去抓她老爸的头发，一看到路果和小白出现，立刻放手，警惕地飘上半空，扭身就逃。

　　她已经知道面前这两个人不好惹了，才不会再上来自讨没趣。

　　“你别跑！”路果急了，赶忙追上去。

　　姚学锐依旧沉浸在自己愧疚的情绪中 ，抱着头痛哭，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转过街角，小白快步赶上来，轻轻拍了拍路果的肩，说：“打她。”

　　……对哦，一直傻追着干嘛，揍她啊！

　　一阵厉风急速追上姚心心，她似乎有所感觉，急急侧身，但还是没能躲开。她发出一声尖叫，歪着身子下坠，在地上滚成一团。

　　路果急急忙忙地冲上去，正想再接再厉，姚心心忽地转过身，瞪着路果，恶声恶气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她依旧是那副血肉模糊的鬼样子，但她的言行已经表明，她并不受梦境主人的操控。

　　路果说：“你真的是心心对不对？”

　　姚心心哼了一声：“什么真的假的，关你什么事。”

　　路果说：“心心，你跟我走吧，离开这里。”

　　“凭什么？”姚心心一口回绝，“我哪儿也不去，滚滚滚。”

　　“你不能呆在这里。”路果说，“你已经……已经……你该离开了，心心。”

　　姚心心在半空中飘来飘去，歪着烂了半边让人不忍直视的脸，嗤笑了一声：“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当自己是谁啊，要你管？”

　　……这小丫头真是难缠。

　　小白仰着脸说：“你在这里对你父亲有极大危害。你是横死，本来就身负怨气，他只是个普通人，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供养一个怨灵。更何况，你还让他每夜都沉浸在噩梦中，他现在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不能再继续下去。”

　　姚心心问：“继续下去会怎么样？”

　　“他会迅速衰弱，然后死亡。”小白回答。

　　姚心心说：“那很好啊。”

　　？？？

　　小白的神情有点困惑，大概不明白姚心心的想法，路果可忍不住了，气呼呼地指着姚心心：“你是不是疯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你爸爸！”

　　“是又怎么样？”姚心心残破的脸忽然狰狞起来，“我恨他，他该死！”

　　她支离破碎的身躯上，腾起一阵淡淡的黑雾。

　　“也许姚叔确实在很多时候不够关心你。”路果努力的劝说，“可是他是真心爱你的啊。哪有当父亲的不疼爱女儿呢？这些年他一个人把你养大，做了那么多事，你——”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姚心心龇着尖尖的牙齿，“我就是讨厌他，讨厌他！他照顾不好妈妈，也没照顾好我。没文化没审美，档次还低，什么都不会，什么优点都没有，只会算账挣钱卖苦力，整天忙忙忙，也没见他挣到多少钱，什么事都不会做，什么事都做不好，我恨死他了！”

　　路果愣住了，她没想到姚心心对于父亲的怨恨竟然这么大：“就算他不是那么优秀，他毕竟是你爸爸，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姚心心嗤之以鼻：“我没觉得我得到多少东西，我朋友的父母各个事业有成，无论哪方面都比他强。”

　　飘荡在空中的少女一脸不屑，路果的心里却突然一酸。

　　“心心……他不是超人，他只是你爸爸。也许他很多地方比不上别人，也许他有很多事情做不到，可他对你的爱比任何人都要多。就算你对他再不满都好，对于爱你这件事，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姚心心愣愣地看着路果。

　　“你不可能感觉不到的。”路果说，“在你离开之后，最痛苦的是谁，最牵挂你的是谁，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姚心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已经死了。”

　　“所以你应该放下怨恨，离开这里啊！”路果急忙乘热打铁。

　　姚心心说：“我不。”

　　“姚叔现在身体很不好，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大病一场。”

　　“他活该！”

　　“他会被你害死的！”

　　“死就死了呗！”姚心心说，“我都已经死了，他凭什么不死！”

　　路果被她的强词夺理惊呆了：“他是你爸！他又不欠你什么，凭什么就该死啊？”

　　“他就是欠我的！”姚心心理不直气也壮，“他是我老爸，为我做什么都应该，死就死，大不了我们爷俩儿一起去投胎！”

　　路果气得直跺脚：“你还讲不讲理了！”

　　“不讲理又怎么样，我都已经死了啊，我才十八岁！”姚心心大哭，黑红的血泪滑过她残破的脸孔。

　　看她这个样子，路果也有些心酸，只好安慰她说：“你还可以去轮回，重新投胎。”

　　姚心心依旧在哭：“可是，再投胎转世，他就不是我爸爸了……”

　　？？？

　　路果疑惑：“你不是讨厌他吗？”

　　“我当然讨厌他！”姚心心哭哭啼啼地说，“可是就算我再讨厌，我也没想不要他，就算再羡慕别人，我也没想过跟别人换……可是现在我都死了……我不想死……一点都不好玩……”

　　“如果你不离开，他很快也会死的。”小白突然说，“你已经知道了死亡一点都不好玩，你还想让他也一样吗？”

　　姚心心停下了哭泣，犹豫不决。

　　“就算他真的如你所愿，和你一起死亡，也只能和你一起轮回而已。轮回之后，你们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有新的人生。下辈子你们互不相识毫无关联，而‘姚心心的父亲’这个人，就真的不存在了。”小白说，“姚心心已经死去，你想让姚心心的父亲也一起，彻底消失吗？他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姚心心这个人。你真的想这样？”

　　姚心心低声抽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我不想……”

　　见她终于妥协，路果松了口气，冲小白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说：“没想到你口才还挺好。”

　　“实话实说。”小白面无表情，“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应该珍惜。”

　　姚心心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问：“我能不能……再去看看他？”

　　姚学锐依旧跪在原地，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狼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爬起来，左右张望。

　　“心心，心心，心心！我的女儿呢？”

　　他跌跌撞撞地在几辆车中间穿行，没找到姚心心，就一路叫着女儿的名字，向前跑去，不一会儿，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姚心心站在他身后的街道拐角处，呜呜地哭。

　　“不要哭啦。”路果安慰她，“我们走吧。”

　　“他要去找自己的回忆了。其实……小时候，我和我爸妈过的挺开心的……”姚心心抽泣着，身躯上浮起一阵淡淡的白雾，少女残破的身躯和脸孔竟然慢慢愈合了。

　　路果惊奇地说：“心心，你恢复了啊！你看，这样多漂亮，干嘛总弄成那么恐怖的样子去吓姚叔。”

　　姚心心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脸，刚笑了下，又立刻撇着嘴说：“我就是故意吓他，他活该！”

　　路果：……叛逆小孩儿的心思真难猜。

　　姚心心的手冰冷，搭过来的时候路果忍不住哆嗦了下，小白看了她一眼，路果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目光：“你看我干什么？”

　　小白说：“没什么，只是，你身体素质真的挺不错的，那么凉的鬼气都能受得住。”

　　路果：呵呵，我就是身体倍儿棒，你嫉妒啊？

　　姚学锐一直没有醒来，大概又迷失在自己梦里哪个角落了。路果按照小白教的，默念了一句“幻梦当解”，提前脱离了这座充满迷雾的城市。

　　回到现实中，姚心心的鬼魂在灯光下，整个变得透明，路果差点找不到她在哪，关了灯，才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看到姚心心哀怨的小脸。

　　姚心心说：“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吗？我不要吃苦。”

　　路果：“这个我也不能保证啊……”

　　小白从衣领里抽出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木牌正面深深刻了龙飞凤舞的一个“人”字，他把木牌翻过来，背面是一个淡淡的“梦”字，像是用笔随手涂上去的，大概时间太久，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他捏着木牌在手心摩挲了下。

　　那个褪色的“梦”字突然旋出了一道微光。

　　冷不丁地，一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这是个包子脸的年轻人，一窜出来就满脸喜悦搂住小白：“白啊，你可算召唤我了！就等着跟你说我的喜事呢！”

　　路果给这人吓了一跳，晕晕乎乎地看了看自家房门：门关着呢，这人哪儿来的？

　　小白面无表情拨拉开这人的手，转头向路果介绍：“轮回司事务部，人间道第十八分部一号接洽管理员，付元。负责和入梦师沟通，并解决与收魂轮回相关的问题——他同时还兼任十九分部副部长职位。”

　　路果连连点头：哦，听起来好厉害……

　　包子脸付元不乐意了：“你听我说完，过几天我就不是管理员也不止是副部长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十八分部出工。”他很得意的一叉腰，“我——升——官——了！以后请叫我部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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