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师

　　时针刚走过了十二点，街道慢慢静寂下来，路灯沉默的矗立着，昏黄的光洒在空旷的路上，使冷硬的路面都染上了微黄的颜色。

　　偶尔几个行人走过，在这温和的光照下，影子忽长忽短，像飘忽不定的魂儿。

　　路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影子，左右摇晃着，仿佛醉汉在虚无的空气中挣扎。

　　是一个身着职业裙装、踩着黑色高跟鞋的年轻女人。她一只手拎了一个精致的小包，另一只手紧紧捏着一只手机，看这打扮，大约是附近哪个公司的上班族。

　　她的衣着整齐，脸孔却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目呆滞空洞，这极端的苍白使精心涂抹的红唇在她脸上显得极为突兀，就像一层假面皮。

　　这红唇此刻还在微微开合。女人声音极低，不知在咕哝什么，偶尔漏出来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又是我……不对……不公平……为什么……”

　　她低声嘟囔着，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女人的身子摇晃着，两只手机械的随着步子摆动。

　　几个年轻人迎面过来，惊异地看着这个女人，见她仍直愣愣地向前走，便小心翼翼地绕开她走过去，走了几步，其中一个女孩回过头来，望了这女人一眼，又扭过头跟同伴嘀咕：“……也没闻见酒气，这是喝了多少！”

　　女人恍若未闻，仍旧惨白着脸，低声念叨着，一步步踩进了更寂静的小路里。

　　越往里走越安静，女人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声音越发清晰，带着她低低的自语在周边回荡。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右手间捏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嗡嗡振动着，从她指缝里看去，屏幕闪烁着的，是“妈妈”两个字。

　　手机接连不断的振动着，这个年轻女人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依旧惨白着脸，歪歪斜斜地往前走，似乎打定主意要走到小路尽头，最深的黑暗里去。

　　前方拐角处，突然转出来一个身影。

　　这人个子不低，身形看起来却很单薄。他一身黑色长风衣，两只手插进兜里，微微低着头，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孔，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弧度优美的下巴。从露出来的一点皮肤来看，这个人很白，却和前面这个女人的病态惨白不同，是温润的洁白，像是千年的冷玉。

　　他步伐很快，走起路倒是没什么声音，低头直冲着女人走过来。

　　女人呆滞的双眼一直平视前方，依旧迈着机械的步子径直往前走。

　　前方的黑衣人也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两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擦肩而过。

　　啪！

　　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又短促的爆裂声。

　　这个声音转瞬即逝，本来扭曲着往前走的女人却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一样，身子猛地一歪，啪嗒坐倒在地。

　　走过她身边的那个黑衣人没有来扶她。他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步伐匆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往这边看一眼。

　　女人呆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像是突然醒过神，茫然地眨巴眨巴眼，左右张望了下，有点诧异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怎么回事？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刚刚那一张望，她已经看清楚这小路上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自然也不指望谁来回答她，嘟囔了一句之后，她自己慢吞吞地拎着包爬了起来，另一只手拍打身上的灰尘。

　　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那一摔像是把她的魂儿都摔回来了，不但精神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手机振动的嗡嗡声再次响起，女人循声望去，赶忙去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心疼地吹了吹，一边接通来电，一边扭身往外走去。

　　“喂，妈，是我……刚才？我没听到啊……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对，刚下班……还没到屋里呢……嗨，还不是那个扒皮经理……针对我？我才不怕他，我工作完成的可好了……对，你别担心，休假了我就回家……”

　　高跟鞋啪嗒啪嗒，年轻女人说着话，走的飞快，不一会儿，身影就又融入到了外面昏黄灯光照耀的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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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阳光灿烂的过了头，蒸的空气都有些沉闷。

　　超市的冷气不要钱似的呼呼狂吹，别提多凉爽了。路果手捧手机站在货架前，郁郁地叹了口气，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刘海儿。

　　明明很凉快，明明她只穿了薄薄的浅色长裙，还是不合时宜地出了几滴冷汗。

　　她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再多盯一会儿，上面的金额就会突然翻倍。

　　“只有五十二了……我怎么这么穷啊……”

　　又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路果终于接受现实，精挑细选了今天的晚饭：一包方便面。

　　即使只有一包最便宜的方便面，付账的时候，路果的心还是控制不住的抽痛——现在我全身上下连五十二块都没有了呜呜呜——

　　走出超市，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房租都欠了半年了……姚叔虽然不催，我也不能厚着脸皮老是赖账啊……而且姚叔现在又……如果我能立刻发财就好了……”

　　又叹了口气，路果开始咬牙切齿，碎碎念着咒骂坑害实习生的不良老板。

　　白做了半年工，临转正了老板投资失败跑路，工资全拖欠——还能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才毕业没多久就失业……

　　抱怨了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到租房的小院，路果又开始盘算着上哪里去找份临时的工作。

　　为了省钱，路果一直租住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这里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原先居住在这里的住户大多搬走了，房子或卖或租，偏偏这里交通又不好，所以住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尤其在这炎热的下午，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又一个转弯，两排破破烂烂的楼房对立着，中间挤出一条狭窄的小路。路果抬头，正准备迈步走进去，一仰头，却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的男孩儿站在自己家窗外，很认真地看着自己家那老旧的窗子。

　　路果瞪大了眼睛：小偷？不是吧，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啊……

　　大概是听到了路果回来的动静，那个男孩儿扭过脸，淡淡地瞥了路果一眼，随后整个人转过身。

　　这男孩儿看着格外清瘦，黑色的衬衣下摆只塞了一半，另一半就松松的垂着，长袖上几道淡金的刺绣微微闪光。

　　路果的视线由下至上，直到盯着他的脸，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满心都是庸俗又坦诚的惊叹——他可真好看啊。

　　四下静寂无声。碧蓝晴空之下，少年眉眼精致，如诗如画难以描摹，细碎明澈的天光从他背后洒出，为他温柔地镀上一点光晕。

　　他整个人轻盈地浮在空中，周身似乎都在微微发光。

　　就像一场美梦。

　　路果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从空中缓缓落到地上。

　　嗯？等下——空中？

　　路果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好像……是住在五楼啊。

　　他刚才悬在五楼窗外……

　　路果张大了嘴巴。

　　男孩儿向前走了几步。

　　“你好，我……”

　　“啊啊啊啊啊啊——”

　　路果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男孩儿皱了皱眉，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小圆圈，接着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好，我想——”

　　他平静冷淡的声音立刻被路果的尖叫彻底淹没了。

　　路果双手乱挥：“啊啊啊你谁你谁你谁啊！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飘在我家窗户外头啊啊啊啊啊——现在是白天啊救命啊啊啊！”

　　男孩儿又皱了皱眉，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波动，像是有点苦恼。他没再说话，只是举起一只手。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路果惊恐地后退两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

　　一片安静。

　　路果发懵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她放下手，发现面前已经是空无一人。

　　那个男孩儿不见了。

　　路果原地转了两圈，什么也没看见，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她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出现了幻觉。

　　“难道是因为我太紧张了，还是太饿了——饿——啊我的面！”

　　路果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她抓狂的寻找自己的晚饭——该不会刚才那会儿被踩碎了吧！

　　胡乱扫了一圈，路果的目光定格在下方——自己的晚饭——那包方便面正飘在她的腿边。

　　路果整个人都定了一会儿，突然使劲拧了拧自己的脸。

　　她下手狠，圆鼓鼓的苹果脸上立刻起了红痕。

　　“嘶——疼——居然是真的！这什么情况！”路果捂着脸，瞪着那包飘浮的方便面。

　　她有点不确定地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那包完好无损的方便面，举到眼前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很普通。

　　她试着松开手，可这次这包神奇的方便面没有飘起来——它啪嗒一声很干脆结实地掉在了地上。

　　现在面是真的摔碎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路果嘟囔了一声，又抬头往上看了看——破烂的楼房沉默地立着，自家窗外除了蓝天，什么都没有。

　　路果站在楼下愣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挺傻：“我傻站在这儿干嘛……”

　　她捡起来那包碎掉的面，决定回到屋里立刻把它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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