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当铺

作者:鲤鱼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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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南越王病逝,举国哀悼七日,一片麻素。七日后,不及周岁的太子登基为王,樛太后以新王年幼为名,垂帘听政,暂代国事。

      孟七拎着酒壶坐在一处茶楼的屋顶上,摇摇望着王宫的方向先撒了一圈。

      “赵婴齐,走好。”

      又接着拎起酒壶,对着壶口连灌了好几口酒。

      “樛桐,祝你得偿所愿,不悔此生。”

      半壶老窖下肚,孟七有些微醺。一场人生一场梦,盖世英雄也好,王室贵胄也罢,其实也只是来这世间走一遭,遇见谁,爱上谁,又与谁相守,负了谁,可能早就注定了。

      那自己呢?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回忆和不可预知的将来,固执的踽踽独行。何处是归路?

      孟七忽然有些想念冥王。

      她的时间太多,多到看腻了人来人往,看乏了生老病死。对人,实在是难有感情。

      冥王?那是一只打不怕,赶不走的蟑螂?

      脑海里突的勾勒出一幅画,冥王穿着玄色华衣,浑身长出了细细长长的蟑螂腿,头顶上,还顶着两根触角。它上下飞窜,瞪着蓝绿色的大眼睛说:

      “阿姜,你想我了吗?”

      孟七浑身一颤,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强行把这奇怪的画面给压下去。

      “呼,乱想什么呢。”

      耳畔微痒。

      “阿姜,你想我了吗?”

      孟七大惊,蟑螂成精了么。她边挥着手摸了摸耳垂,边疑惑的转过半个身子。

      冥王还是那副老样子,要笑不笑的,盯着她的眸子,又是戏谑,又是关心。

      “你一个姑娘家,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冥王抢过她手中的酒壶。

      孟七强按着心头的万千疑问,微微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终究是问出口:“你的伤?”

      “阿姜这是在心疼我?那我即使被你打死了,也会是值得的。”

      这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孟七无语,也不再和他废话,直接扯着冥王的衣领,粗暴的将他胸口处衣服扒开。

      鲜红的刀疤,边缘处还有未脱尽的黑褐色痂。自上而下,从左肩到右肋,豁口赫然依附着皮肤,狰狞可怕。

      这不是她伤的。

      “谁干的?”孟七气息暴怒,激扬着发丝在半空中四散飞舞。

      冥王伸手,一下一下,慢慢的将她的发丝抚熨,直到它们服服帖帖的垂落在她肩背处。末了,开心的笑道:

      “我去了一趟瑶池,把瑶池的泉眼拿走了。瑶池那么重要的地儿,自然是有守护仙子的。偏偏那守护仙子,还是个娇女娃。你想,本王向来不屑对女子动手,那边只能被打了。不过还好,那女子道行太浅,伤得我不重。就和挠痒痒似的,休息了会自行好了。”

      “... ...”

      孟七失语,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若真受伤不重,怎会到了现在仍然龇牙咧嘴?何况那时,她那一掌,是尽了全力的。新伤旧患能好到哪里去。

      孟七不想戳破他,想着心软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于是,便久久的沉默着。

      “阿姜,你不要太感动了。我虽然打赢了瑶池仙子,不过瑶池泉眼毕竟是借来的,用完要还。阿姜,你可不许私吞了。”

      好吧,感动无效。孟七送了冥王一个大白眼。

      正诽谤间,左手无名指一动。一线牵红光闪过。

      是橙婉婉。

      冥王看了孟七一眼,笑道:“阿姜,你的生意,快做完了。”

      ***

      王宫内,橙婉婉怀内抱着约莫五六岁的大王子赵建德。见孟七和冥王出现在半空中,却是不惊讶。

      多次接触来,她早已猜出孟七绝非凡人。

      “孟掌柜。”她抬头看向孟七。

      “我想同孩儿一起,给大王守墓,了此余生。”

      孟七环视门外,跪倒了一地的王公大臣,心下了然。

      赵婴齐在位时,舍长立幼,举国上下一片哗然。朝堂之上也颇有微词。如今,赵婴齐身去,樛桐汉人身份成了她最大的阻碍,南越的旧臣们,绝不让让一个汉女指点江山。因此,橙婉婉和她的儿子,成了对抗樛桐最好的利器。

      合情合理,合乎王法章程。

      只是,不合当事人心意。

      赵婴齐死去,橙婉婉本就无心权势,心灰意冷之下,万念俱灰,只想长伴皇陵,与心爱之人阴阳相念。

      孟七看着她怀里的赵建德,本该是个享尽荣华,不谙世事的孩子。却自小与父母分离,如今更是丢了太子之位。父死母弱,王室要挟。尝尽了世事无常之苦,此刻眼里一片冷漠,看向孟七的时候,有淡淡的不忿。

      “婉婉,你可想好了。”

      “若能离开这里,长傍大王。婉婉来世必为犬马,报孟掌柜相助之恩。”橙婉婉跪拜。

      “我不需要你成为犬马,若下次你再召唤我,需付出你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我们,还会相见。”

      孟七答,她看了一眼赵建德。

      “婉婉,但有些事情,躲避不了的。世事,未必能合你心意。”

      一语成谶。

      南越国新王登基一个月后,南越丞相吕嘉拥着从王陵偷跑出来的赵建德,一路踏尸而去,直奔朝堂。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杀戮持续了整整三天,南越王宫上方的乌鸦,也整整盘旋了三天,日夜泣血啼叫。

      怵于大汉威严,樛桐与登记仅一月有余的新王被赶至王陵,以守孝为名,实施软禁。

      这是橙婉婉和樛桐,自赵婴齐死后的第一次相见。

      没有两看生厌、没有口诛相向,没有横眉冷对,也没有大打出手。

      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在两个女人之间。

      一个心怀愧疚,一个心灰意冷。

      橙婉婉并不是不怨樛桐,只是她对她,始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从何而生,从何而来,她也不知。她只当她不存在,每日诵经念佛,打扫王陵,闲时,便对着烛火和祭品发着呆。

      “你就是将这烛火看灭,王陵看穿,赵婴齐,也不会活过来。”第三日,樛桐开口道。
      橙婉婉不答。

      “你若开口求我,我便不当这太后,带着兴儿离开南越,回长安城。”第六日,樛桐又开口。
      橙婉婉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转动手中的念珠。

      “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而我,会皇冠加顶,荣耀一生。告诉你,没有赵婴齐,我也会过得很好。”第十日,樛桐丢下手中的鞭子。打开王陵大门。

      王陵外,早已列站铁骑步兵无数,为首的是她的弟弟樛乐和汉臣韩秋千。

      “姐姐,收到你的书信,我便秉明了陛下,亲自领旨带兵前来协助你。”樛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樛桐回头看了一眼王陵里,仍旧呆坐不动的背影,惨然一笑,翻身上马,崩腾离去。

      行,让你们山无棱天地合,生同床死同穴吧。这大好河山,是赵婴齐一生所求,若是落入乱臣贼子之手,难道叫他死不瞑目?

      赵婴齐,就凭你说过爱我,我便替你守着这南越天下。

      是以,距南越丞相造反,拥立赵建德为傀儡国王不到一个月时间,朝堂再次易主。汉武帝派遣樛太后亲弟弟樛乐、建忠校尉韩千秋,领兵两千人,协助樛太后,收复南越,归顺汉朝。

      樛桐以为,她会在朝堂慢慢变老,直到赵兴长大成人,便将那重冠卸下,交由新主。

      只是,事事未必能遂人心意。万事万物,皆有变数,而所有变数,皆有缘由。

      这缘由,便是同樛乐同来协助南越的韩千秋。

      韩千秋之子韩千守,死的难堪。本与他们毫无关系,但为了替赵婴齐洗清罪名,她硬是插手查明真相,并求助于父亲将之公布在朝堂之上。

      那般死因,流传于宫墙之外,市井之间,令建忠校尉韩千秋,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痛失爱子之恨与声名狼藉之因,这笔账,统统记在了他们身上。

      韩千秋不知如何说动了吕嘉,发动叛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连夜烧了大汉军营,两千士兵丧生火海。樛桐在樛乐的拼死相护下,两人一马,边战边退,一路又逃至王陵。

      叛军步步紧逼,王陵大门关闭不及,樛乐深中数箭,拼劲了最后一口气,将樛桐连同怀中的赵兴推入王陵之内。

      “你怎么了?”王陵内,橙婉婉念完一遍往生咒,睁开眼,便见樛桐摔落在地。披头散发,满身血迹,连忙起身将她扶起。

      樛桐将她手臂狠狠一推,毫不领情道:

      “不用你假惺惺。”

      “有空多关心关心你那宝贝儿子吧!吕嘉同韩千秋造反了,要叛离汉朝,想必你那宝贝儿子性命难保。”

      “什么?”橙婉婉大吃一惊,欲打开王陵。

      “没用的,外面都是叛军。你出不去的。”樛桐嘲笑道,她没说,其实她也曾尝试带走赵建德,只是叛军来势突然,全线溃败之际,她根本爱莫能助。

      橙婉婉不安的在王陵内转圈,突地想起什么似的。她抱着一线希望,勾动了无名指。

      一、二、三。

      须臾片刻,孟七从虚空之中走来,她后面,跟着漫不经心的冥王。

      “孟掌柜,求你救我儿一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橙婉婉毫不犹豫的跪下。

      “若我要你的命呢?”孟七面无表情。

      “无怨无悔。”

      孟七正待回答,却见樛桐拖着血迹斑斑的裙摆向橙婉婉走过去。

      挥掌,手刀。橙婉婉软软的倒下。樛桐看向孟七二人:

      “孟掌柜?我知道你。”

      “以命交换,真能实现一个心愿?”

      “是。”孟七淡淡回答。

      “好,我这条命,反正也不想要了。你拿去吧。”

      “你所求何事?”

      “我求你,保赵建德一命。”樛桐缓缓跪下。

      “嗯?你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冥王本是无聊至极,正拿着祭台上的酒,细细的嗅着。听樛桐之言,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呵呵,孟掌柜无需质疑。”。樛桐也不看他们,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死之后,劳烦二位代我转达橙婉婉。

      一、我要她替我抚养兴儿长大成人;
      二、我要同赵婴齐合葬,就是死,我也要化成怨鬼缠着她。”

      樛桐抬头,脸色笑容又是得意,又是骄傲,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温柔。

      “如你所愿。”孟七开口。

      大概是母子连心,樛桐死去那刻,地上沉睡的赵兴蓦地醒来,扯开嗓子大声哭闹。橙婉婉就在这时悠悠醒来,她摸着疼痛不已的后脑勺,下意识的四下张望。

      王陵内,冷硬的地面上,樛桐面带微笑,神色安然。

      橙婉婉心内一顿。

      孟七将樛桐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她。橙婉婉沉默了许久,久到孟七以为她成了一尊泥塑。她却忽的笑开了。

      “她还真是死不吃亏呢。”

      “也罢,这回,倒是欠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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