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为人[年代]

　　“你急个啥？”

　　瞪了李建功一眼，宋金花慢条斯理的把身上的围裙抖抖，袖子抻抻，翘起个二郎腿，姿势一百分不带骄傲的。

　　李李当即有种在堂子上听人说书的既视感，这得是名角儿才有的派头！

　　这牌面，佩服！大写的佩服！

　　宋金花过足了“大牌”的瘾，看唯二的“观众”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收了过场，一叠声的应道：“好好好！你闺女啥都是好的，不好的都是别家的，行了吧！继续说，继续说，马上就到关键了，急吼吼的作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嘿！她反倒给埋怨上了，你说气不气人。

　　耐着性子继续听。

　　“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女方家还是讲理的，我猜也是没了办法，娃儿都怀上了，还能咋整嘛？马军那小混账怕也是占着这点，才敢那么乱来。人家女方家的意思呢，只要马军跟那个女知青断了，往后好生和她们家姑娘过日子，再添补点礼钱，这个事就算揭过。”

　　宋金花讲的眉飞色舞，中途还玩起了互动：“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李李和李建功木着一张脸，配合道：“怎么着。”

　　“怎么着！”宋金花一拍大腿，高声道，“老马哥两口子自然是愿意，坏就坏在马军那小混账身上。人像中了邪一样，一点都不晓得好歹，死活不愿意和那个女知青分咯，闹得狠了，娃儿都不要了，吵着闹着让人家姑娘滚回去。你说这还怎么结亲，结仇还差不多！老马哥两口子是说也说不听，打也打不服。周围人是劝啊，讲理啊，没用！整死不干。你说老两口养了这么多年，就这么个独生子，总不可能真的让他去死吧！”宋金花说着说着似有所感，不免唏嘘两句，“做父母的，天生就在孩子面前矮一头，哪有操得完的心哦！”

　　她的情绪向来是来得突然，去的也快。

　　这不，还没等李李和李建功反应过来，她立马又开始讲了：“马不喝水强按头……”

　　“是牛，不是马。”李建功这下反应迅速，纠正道。

　　宋金花讲性正浓，这刚起头，就被李建功打断，还带找茬儿，能给好果子吃？

　　那当然是不能的！

　　宋金花鼓着双眼睛射向李建功，随即劈头盖脸一顿喷：“老娘能不知道是牛不是马？这老马的儿子是不是马呀？不是马他是啥？我说的啥意思，你不好生听，你瞎叨叨啥，显你能耐是吧？就你知道是牛不是马，别人都不知道，就你偷着念的几天书，自认有文化了，是不？我说的就是……”

　　“妈！”

　　李李喊一声，见李建功被喷的狗血淋头，只差举手投降，脑子里突然冒出武林外传里佟湘玉的经典台词“额的神啊”、“额错咧”、“额真滴错咧”。别说，给李建功配上，还挺应景。

　　李李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忍不住想笑。看看宋金花，生生又给憋住了。

　　宋金花停止“炮轰”，是给李李这个捧场的“听众”面子，赏了李建功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哼一声，一副暂不予计较的样子。

　　看得人眼疼加手痒。

　　这还不算完！

　　宋金花盯着李建功，接着道：“马不喝水强按头，那是不行滴！”马字的咬音尤其的重。

　　李建功：“……”

　　李李：“……”

　　“——老马哥两口子就和女方打了商量，结亲就算了，结了也是冤家。前面的礼钱也不用退了，还要再给一笔，算是补偿。至于娃儿，月份也大了，让那姑娘将就着生下来，老马家给养，不用女方管。至于那姑娘嘛，本来就沾亲带故的，干脆就认个干亲，以后要再嫁人什么的，嫁妆老马家给出了。”

　　“这老马家算盘打得好啊！”李建功见缝插针评一句，试图缓和气氛。

　　宋金花斜他一眼，给个还算识趣的眼神，“这算盘是打得精，奈何人家女方家不认。这就得说下女方家，家里三姊妹，没有亲兄弟伙，那姑娘占二，上面有个大姐，坐家招婿，说是厉害得很，这不同意的就是她。看她父母老实巴交的，估计家里当家作主的也是她。”

　　“人家硬气的很。那大姐说了，不结亲，那就是仇人，亲戚都没得做。钱呢，人家不卖妹子，穷归穷，不是啥便宜都占的。再一个，娃儿！就马军那混账玩意儿，想都别想。人家大姐干脆又利索，那姑娘拿不定个主意只得听她姐的，人家当即就把你大舅和几个老辈子喊到马家去，当着众人的面把亲退了，钱也当场点清，那下子把马家的脸哦~踩地上去了！”

　　宋金花挥挥手，脸上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你们以为这就完啦，关键还在后面呢！”

　　李李：“……”马上了这么久，还以为你忘了有“关键”这回事呢。

　　“后头，那大姐又把你外婆找去，帮着喊了接生婆来，硬是拦都拦不住，一下午的功夫，就在马家，把娃儿引了，落下来是个男娃，六个多月，都成型了。没把老马哥两口子后悔死，气的啊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当时都大晚上了，人家硬是没在马家过夜，嫌膈应，几个堂兄弟抬起那姑娘打着火把就走人，你说气性有多大。”

　　李李听得吞了吞口水，有点渗人。

　　宋金花讲的绘声绘色，恍如亲见。稍作停顿，她突然把头凑到李建功和李李中间，上半身前倾，压低声音，悄悄道：“更绝的是，那娃儿埋都没让马家的人埋，更没埋马家的坟地上，人家托你大舅进山埋的。埋哪！马家至今都不知道呢！”讲完，她直起身子，话一拐弯，又感慨道：“那大姐最后说了句话，‘不欠你一分，莫占我一毫’。你外婆后来给我讲了，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大姐真真是了不得！

　　李李想，可不是，如此年代，又是守旧思想严重的农村，这样的女人太少见了。不说现在，就说未来。教育普及，思想开放，有这般气性的女子也不多见。

　　一个冗长的故事讲完。或许是故事本身的原因，亦或是就发生在身边的真实性，三人心思各异，感触颇多，俱是沉默。

　　李李第一次听这种乡间秘闻，消化良久，好奇问道：“马家呢？”

　　这一问，宋金花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不情不愿的：“还能怎么着，马军那混账要死要活的，不得依了他。跟你一样，和那个知青成了呗。再说了，不成也不行啊，这边亲也退了，那边再不成，那不是扁担挑缸盆，两头滑脱。不过也没好两年，那知青后来又勾搭上什么人，弄了个什么病退，跑球了。所以说啊，这知青就没个好的，偏还尽都稀奇的像个宝。到头，折腾成这鬼样子，也没落个啥好。”

　　再次躺枪的李李：“……”

　　宋金花这一杆子打死一船人的说法，引得李建功不满：“也不都像你说的那样，知青也有好的，小赵、小钱还有小孙，人不挺好，人家还帮过你忙呢！就是小沈也……”

　　“诶诶诶，行了行了。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我错了，你都对，行了吧！”宋金花一脸的不耐烦，粗暴的打断李建功，强调道，“只是，别在我跟前提姓沈的，听着心里就起火。不晓得给你灌了啥迷魂汤，你闺女都这样了，你还念他的好！脑壳有包。”

　　脑壳有包的李建功：“……”

　　怼完李建功，宋金花看向李李，变脸一样，又给宽慰上了：“不怕，那丧了良心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马军和那知青就是前例，后来两人生了个女儿，生来就是瞎的，说是啥天盲，治不好的。这不是报应是啥？再有，你晓得这胎好久怀的不？你外婆算了算日子，说怕是和那姑娘退亲的时候就有了，不然，老马家能干出那种事来？到头，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好的大孙子没啦，换个瞎眼的孙女，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惩罚他们家呢，以后啊有得他老马家磨哦！”

　　宋金花说的解气，放佛已经预见沈谦牧遭报应的那天，容光焕发，心情高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李李看的无语。

　　讲真，她真没觉得被宽慰到。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她一坚定地唯物主义者，接受起来委实勉强，这还是被先前的穿越事实洗礼过后。搁以前，谁在她面前说这些，不给你叉出去才怪。

　　李建功也是。

　　作为一个老革命，老党员，从来都是跟着党走的，最是见不得这些封建迷信。对宋金花的话很是不感冒：“尽说些没影子的事，你一个党员家属，迷信要不得。还有就是，你说你有办法，嚷嚷半天，一百句里面，九十九句都是废话，就一句相关的，我看也没啥用！瞎耽误时间！”

　　宋金花听了这话不干了，说她迷信她认了，说她办法不管用那可不行：“咋没用？别人都行，就你不行。人家那接生婆祖祖辈辈干这行的，以前没医院的时候，这种事哪家不请她呀，有啥不行？我看啊，人家接手的孩子比医院那医生吃的盐都多！”

　　身关切身利益的事，李李可不敢马虎。

　　闹半天，宋金花所谓的办法就是请接生婆来家里，用土法打孩子，就为了不丢人，她以后好二嫁！先不说打孩子本身的风险，这年头的医疗条件，去医院都不保险，更不说土法啥的，听着就有一尸两命的风险。更何况，她现在这么个状况，想想都吓人，还提什么二嫁，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大问题。

　　天！这是亲妈？这李李怕不是捡来的。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李李赶紧表明立场，“我要去医院，我不怕丢人，你们要怕，不认我就是。”

　　开玩笑，丢人和丢命，孰大？

　　“说啥话呢，啥认不认的，李李，别怕！爸给你拿主意，咱不听你妈的，去医院，就这么定了。”李建功拍板，把这吵了半天的事定下来。他想着，闺女这情况，接生婆啥的怕是搞不定。人这刚走了趟鬼门关回来，还是保险点好。

　　宋金花脸一下拉得老长，没好气的说：“是是是，听你的，听你的，就你们父女俩是亲的，我是外人，硬是要害你是吧？当我这是为了谁好？不听！老娘还懒得费口水呢！”说完，猛地从床边站起来，扒开旁边站着的李建功，气冲冲的出了房间。

　　李李和李建功面面相觑。

　　片刻后，哑然失笑。

　　她这老娘，论胡搅蛮缠，谁能比得过她呀！好在，大是大非上，李建功尚能镇住她。

　　李建功长叹一口气，苦笑道：“你妈这德性，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过来咯！”

　　李李看他一手叉腰，一手抚着头发往后梳，满脸的无奈，欲言又止。

　　莫名有点心酸。

　　“……爸，那有凳子，坐下说吧。”

　　“诶，好嘞，听我闺女的。”

　　李建功抽凳子坐下，看着李李好一会，语重心长的道：“李李啊，下次别这样了。有什么事，爸在呢，爸给你扛。”

　　短短几句，李李一下红了眼眶。

　　都说父爱如山，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她措手不及。很陌生却又想去依赖，想把心里的委屈与彷徨都告诉他，前行的路似乎都有了光。

　　这就是有靠山的感觉？

　　看闺女不搭话，李建功又道：“事情过去了，就别去想，往前看。闲话少听，日子照常过，没啥丢不丢人，我看他哪个敢在我李建功面前说我闺女的坏话。”

　　曾经的李李，何其有幸，她都要嫉妒了。

　　说实话，李李有点不自在，一时难以融入这样的氛围。说来好笑，上辈子李李父母缘薄，有当没有。感情什么的，就更别提了，她自认心肠早已硬如坚石，不想先是一个宋金花，这又一个李建功，分分钟让她破功，这穿越可能有毒。

　　李李仰头，睁大眼睛，张嘴，深呼吸，忍着眼中的涩意，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

　　许久，才闷声闷气回道：“嗯，知道了，爸。还有——”

　　“谢谢。”

　　谢谢你替她撑起的一片天，谢谢你替她遮风挡雨的一十八载，谢谢你偏着长的那颗老父心。

　　李建功听到这句“谢谢”，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老怀欣慰道：“我们家李李啊，长大了，也懂事了。”

　　父女间，一时温馨融融。直到宋金花的大嗓门在院中炸响，透窗而来，打破这难得的氛围。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无奈，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风火火的，跑啥呢！黄狗儿，有鬼追你啊！”宋金花刚才的气还没散干净，逮谁都得被训成个孙子。何况，这本就是她孙子，正好。

　　“不是，奶…奶，姑、姑爷回来了，正跟我爸打架呢！就弯田那边。” 李平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夹着呼~呼~的喘气声，可见跑的有多急。

　　小家伙猛地冲进院子，整个人着急忙慌得不行。

　　“我爷呢？我妈让我跑回来，喊爷爷快、快过去，快点！再、再不去，沈姑爷要被我爸打死了！”李平心里也是焦急，话都说不利索，声音跟着一气的往上拔，尖到要破音，“爷爷！快出来！沈姑爷回来啦！”

　　宋金花：“哈？”

　　李建功：“啥？”

　　李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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