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

　　楚琰心下猛地一颤，将怀中尸体妥善安放好后会回到原处，仔细去辨认已经干涸很久的字迹。

　　松散的‘口’字写的并不规整，横不平竖不直，歪歪扭扭，极不好看，而‘口’字边上是一横，横还只落了半笔未完。

　　楚琰看着这个血字，脑子极快的飞转。阮湘湘也在顺着血字的笔画描摹，描摹着一半，她突然道：“是个叶字。你看，左边一个口，右边一竖，可惜字还没写完……”

　　楚琰脑子轰地一响，极快的顺着阮湘湘的笔画自己描摹了一遍，然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他忽然想起来红缨楼里那人说‘人都死光了，你还要去告诉谁？’，如今想想，竟然是这个意思。

　　夜昀，叶昀。

　　楚琰顿时觉得一阵眩晕，一拳狠狠砸在了地上，仰天长啸：“啊……姓夜的，我杀了你。”

　　阮湘湘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问：“你知道是谁了？”

　　楚琰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吃的只剩下一半的烧饼狠狠摔在地上，然后用脚一遍又一遍的踩，直到踩成稀巴烂才罢休：“这世上，杀人不眨眼又姓叶的还能有谁，只能是她三七阁叶昀。”

　　阮湘湘猛地拽住楚琰袖子呼唤：“琰哥哥，你冷静一点。叶昀是黑夜的夜啊，这里只是树叶的叶，你如何确定这个就是夜昀？”

　　“夜和叶的发音一样，母亲听出了夜昀两字，却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第一想到的自然是叶姓，便如此写了出来，可惜尚未写完就……”

　　“可即便是那妖女，可她为什么要杀你全家，你昨夜不是和她在一起吗？你与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琰闭眼，努力的调整自己的气息，尽可能舒缓到不至于伤到阮湘湘：“她昨晚是和我在一起，可她也说了我家无人生还，至于冤仇？那只是我们单方想的罢了，于她而言，只要她想，何时何地，何人何事都会是她的冤仇。”

　　阮湘湘心疼的看着楚琰，拳头一点点捏紧。两人相顾无言，只有默默无阻的将院中一具具尸体搬进大堂……

　　衙门来人是在半个时辰后，楚琰很不能理解他们的办事效率，对他们的办事态度更是愤怒难忍，险些大吵起来。若非阮湘湘一直在旁劝阻，那些官差看在阮湘湘的面上，否则定要将楚琰带回衙门吃几顿板子不可。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仵作从内堂慢吞吞的出来，楚琰赶忙跑过去询问情况：“大人，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仵作放下手中的工具，对着阮湘湘微微颔首，又朝着楚琰拱手一礼，这才慢悠悠道：“凶器是一把普通匕首，长约五寸，切口一致，都是刺中心脏，一刀致命。”

　　楚琰以为自己听错了：“普通匕首？”

　　“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匕首，但凡店铺，都能买到的那种普通匕首。”仵作肯定的补充道：“凶手是一个人，而且是个练家子，还是个有强迫症的练家子。”

　　楚琰不可察的悄然松了自从看到地上那个字后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而后又问：“那可能推断出凶手身份？”

　　仵作突然皱眉，然后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同僚，最后摇了摇头：“证据太少，况且这不是单纯的入户杀人，而是有目的的灭门。衙门能管的有限，有些地方有心管可是手够不着。你还是从旁想想法子，好好回忆回忆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楚琰心下一沉，那根突然松了的弦一瞬间又绷紧了，且比之前紧百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拽住拳头，试探着问：“近年来，可有类似案件发生？”

　　仵作又回头看了眼同僚，继而道：“两年前，据说淮阴梁家满门被灭，凶手就是用的这种手法。”

　　“后来查出凶手了吗？”楚琰追问。

　　仵作这回没有看同僚，而是望了阮湘湘一眼，最后道：“查出来又能怎样，有人敢去动？”

　　楚琰脑子里又是轰隆一声，继而抖着嗓子问：“不敢动……你所指的凶手，是……”

　　仵作冷嗤一声，并未再回答楚琰的问题：“好了小子，官府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逝者为大，你们好生处理后事吧。”

　　说完，仵作过去一拍同僚的肩膀，竟然走了。

　　楚琰疯了似的冲上前去质问那个官差：“你们不是护佑一方百姓吗？为什么百姓受害了你们却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阮湘湘拼命的将楚琰往回拉：“没用的琰哥哥，你冷静冷静，没人敢舍命动她的。”

　　楚琰僵在原地，之前砸地时破损的拳头这一刻血流不止，他却恍若未觉。

　　楚父生前为人正直，好友不少，可听闻楚家一夜被灭门，大都怕惹上麻烦，前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楚琰心如死灰，一个人跪在灵堂面前，回忆过去一家人的点点滴滴，回忆他这些年来的行事做派。

　　原本还欢欢喜喜的一家人，原本之前那个傻丫头还去酒肆和他一起戏弄夜昀的属下来的，没想到，到头来戏弄的却是自家人的性命。

　　楚琰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

　　更没有一刻，如此恨透了夜昀。

　　楚琰重重的磕下头，那闷声传遍了安静到恐怖的灵堂。

　　阮湘湘从门外进来，手中提的食盒：“琰哥哥，你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吃点东西吧。不然你累垮了身子，如何报仇？”

　　楚琰看着自己手中被自己踩烂的半截烧饼，冷冷道：“对啊，该吃些东西，不然怎么和他们抗衡啊。”说完，楚琰接过食盒，掏出里边的饭菜开始狼吞虎咽。

　　阮湘湘看的心疼，忙掏出帕子帮他擦掉挂在嘴边的饭渣。

　　楚琰猛地避开阮湘湘的手，继续埋头吃饭。

　　阮湘湘尴尬而不甘的收回手，难过道：“琰哥哥，你还是我的琰哥哥对吧？”

　　楚琰一怔，抓饭的手一滞，接着又将吃食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

　　“啪……”

　　“伙食不错嘛……”

　　突然，一把匕首从门外迅速的飞了进来，将楚琰手中的碗直接打了出去，啪一声碎裂，白白的米粒四散。

　　楚琰浑身一抖，惊吓之余本能的将阮湘湘护在了身后，一双染血的眼睛警惕的质问来人：“你们是谁？你们别过来。”

　　来人约莫十多个，皆是黑衣蒙面。他们不理会楚琰，一路进来一路乱踢乱翻，最后竟然数十人围住了大堂中心的两副棺椁。而那正是他母亲与小妹的棺。

　　楚琰怒然冲上去，瞬间被两个黑衣人用匕首挟持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头领一掌拍开棺盖，属下递上火把，他将火把一点点放进了棺内。

　　楚琰再也顾不上脖颈上的匕首，拼命的挣扎嘶吼：“你们究竟想干嘛？住手，快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领头人回头来冷笑，笑着笑着一脚踢飞了火盆：“想干嘛？你不知道吗？当初就告诉你了不许走，你倒是跑的挺快啊？”

　　楚琰顿时僵在原地：“你们是夜昀的人？”

　　领头人略微一惊，继而嗤笑道：“记性不错麽，还知道我们是谁的人。还以为你出来两日，连人名姓都忘了。”

　　眼见着那领头人就要捣毁香烛，楚琰大喝道：“住手。你们究竟想干嘛？”

　　那人道：“不想干嘛，就是想问问楚公子，玩够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去？”

　　楚琰怒极反笑：“你们今日过来大闹灵堂，就是想逼着我回去？”

　　“真聪明。”

　　“你休想。”

　　“奥，是吗？那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休想。”说着，他突然扯过身旁一人手中火把，置于大堂正中心的位置。而那里，正是楚家家主他父亲的灵柩。

　　楚琰大吼：“你住手。”

　　“住手。”阮湘湘突然冲了上去，推开了火把，然后祈求着道：“我和你换。”

　　那人将火把停在空中，问：“换什么？”

　　阮湘湘央求道：“用我，逼他就犯，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安息好不好？”

　　楚琰怒吼：“湘湘你……”

　　阮湘湘摇摇头，对领头人道：“你看到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比他们还重要的。用我换他们阴灵安生，很划算的。”

　　领头人略作思量，竟然同意了，那人拿出了火把，指着阮湘湘，继而两人上前抓住的阮湘湘，一人一把匕首，挨着阮湘湘的脖子，下一秒，白嫩的皮肉流了血，很多很多。

　　楚琰慌了：“好，我答应你。我回去，我回去。”

　　领头人满意的笑笑：“什么时候？说清楚了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楚琰哭了：“三日，给我三日，等我安葬好他们，我就立刻回去。”

　　领头人断然否决：“不行，最多宽限你于明日。”

　　楚琰突然挣脱束缚，拽住一人的匕首置于脖间，冲着领头人大吼：“三日，如果不行，我就死在这里，到时候一拍两散，谁也捞不到好处。”

　　“琰哥哥……”

　　领头人神色一紧，眉眼旋转之间，说的斩钉截铁：“好，三日，三日你若不回去，我必带人对这十三人挫骨扬灰。”

　　待黑衣人离开，楚琰如烂泥一般瘫坐在地，有些脱力。

　　阮湘湘走了过来，委屈道：“对不起，琰哥哥。”

　　楚琰摇头：“这不怪你。”

　　阮湘湘还是很自责：“是我害的你必须回去，可是如果不这样，他们会真的烧了叔叔婶婶的……”

　　楚琰拉住阮湘湘的手，抹掉她脸颊的眼泪：“我知道。”

　　“琰哥哥……”

　　楚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那你呢？”阮湘湘问。

　　楚琰看着凌乱的灵堂，苦笑道：“收拾妥当，送他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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