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

　　楚琰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女子，本以为拒绝应该很困难，却不想他说起来竟然并不费力：“我得回去，湘湘。”

　　“留下好不好？”阮湘湘不甘心的再度央求。

　　楚琰抿唇，不再说话。

　　“为什么？”阮湘湘仰头质问：“你不是说你很讨厌她吗？你不是说要杀了她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她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她给你用了什么妖法？让你没有办法不回去？”

　　楚琰皱眉，这一次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说过要杀那个人，可那是愤怒之下脑子不清醒误判的结果，既然是误会，他自然不会再去杀她。而讨厌，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讨厌过那个人。至于他留下，不过是想留下，当然，也有他的私心。

　　突然，阮湘湘的情绪就不受控制起来，她伸手指着他，然后又用指尖用力戳自己的心口，边哭边说：“琰哥哥，你是我的，你是我啊，我们才是一路人。她算什么？她凭什么让你回去？你不是说她不是凶手嘛，那你为何还要回去？”

　　“湘湘……”楚琰轻唤。

　　阮湘湘不听，越发失控的哭诉道：“琰哥哥你告诉我，凭什么啊？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生死，一起作曲吟诗，这些年不是过的很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走，三七阁有什么好？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叶昀更是杀人如麻，你只是个书生，你去三七阁有什么用呢？叔叔婶婶一直希望你可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自己不也想入仕报效朝廷吗？怎么就只是去了三七阁几天，你的心志就变了啊？你和她不过只是相处了几十天，我们却在一起过了十几年……”

　　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熟悉的人双目含泪，眼眶红肿，脸上写满了委屈和卑微的央求，楚琰僵在原地，随即将原本想为叶昀辩解的话咽了回去。他不该残忍的对她。他做不到，也不忍心。

　　他们确实一起过了十多年，自幼便是邻居，又是各家唯一的小孩，小的时候爬狗洞在一起玩，大一点后翻墙在一起玩，后来她家遭逢变故她又身陷烟花之地，他便以恩客的身份去寻她陪她护她。这些年寻她多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是一种兄长与小妹的看顾与爱护，他们一起成长，彼此陪伴，相互关爱。所以当初初遇叶湛时，他会以为叶湛口中的‘爱你之人’是阮湘湘。

　　伸手过去握住阮湘湘的双肩，尽肯能用她此刻能接受的语气解释：“湘湘，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红缨楼很孤单，可我不得不回三七阁。我需要借助三七阁的力量查清楚凶手，更要借助三七阁强大自己，最后报仇雪恨。”

　　阮湘湘凝视着他，眼眶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她生的好看，本就让人怜惜，这下满脸委屈，眼眶裹泪，更让人生出深深的指责与愧疚来：“当真是这样，而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了她？”

　　楚琰一震，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也不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不是喜欢，总之，他确实对叶昀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而他，并不讨厌那种感觉。

　　“你回答我，你没有喜欢上她对不对？”阮湘湘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逼视了过来：“你告诉我，你没有喜欢上叶昀。”

　　楚琰皱眉看着这样的阮湘湘。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阮湘湘突然像是怕看到真相一样闭住了眼，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的往地上砸落：“说啊，说你没有喜欢上她，你说啊，琰哥哥……”

　　楚琰松了握住阮湘湘肩膀的手，想安慰，却觉得这一刻说什么都不及‘不喜欢’三个字有用，可这会儿，他却如何都说不出口那三个字。

　　天边阴云渐起，有山雨欲来之势，本是安静无声的小坡下，响起加加和减减的呼声：“楚公子，雨要来了，你再不快点，弄脏了公子的马车，你就等着被大卸八块当花肥吧。”

　　楚琰这才发现，加加和减减竟也被叶昀留了下来。

　　从出三七阁到入长安，这一路他一直同九棘和叶昀乘坐马车，加加减减在外架马，元若骑马。

　　叶昀之所以这么安排，他知道是什么用意。

　　那些刺杀他的人虽然因为三七阁那晚的刺杀消停了些时日，但不代表那些人就此消失了。所以他的行踪需要隐秘，那么他就不能一个人骑马在前面开路，这件事只能让元若来干。一路上，就算他不得不露面，但三七阁最厉害的两个人九棘和叶昀在身边，就算那些人蠢蠢欲动，也不敢对马车真的大动作。叶昀留下马车，也是这个意思。

　　心底里涤荡开一片柔软，连之前那若隐若现的嫉妒也消匿不见，他遂对阮湘湘道：“湘湘，你先去马车里等我吧，我等会再给你解释。”

　　阮湘湘仍旧闭着眼，似乎这样眼泪就会不掉下来，自己的卑微与狼狈就不会被人看见，而关于楚琰对那个人的一切，她也就能不知道，不清楚。

　　她长长吐了口气，似放下，又似妥协。末了睁开眼，顺着小坡走了下去。

　　楚琰亦吐出一口气，看了马车一眼，转身走到碑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爹，娘，不孝子楚琰回来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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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琰还没回来？”

　　叶昀回到元若找好的客栈，睡了一觉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楚琰。闻言，九棘本是淡然的脸有些白，待床榻上的人起身，他略有幽怨的道：“你就这么记挂他？”

　　叶昀觉察出九棘的神色变化，心下一乐，嗤笑道：“当然，那可是一座金山，我不记挂他，难不成要记挂你吗？”

　　九棘一怔，无奈叹气：“财迷心窍，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叶昀笑容更大：“怎么会，不是有九棘你嘛，只要有你在，谁敢卖我，只有我卖他的份儿。”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九棘摇头，继而却又严肃起来，他视线柔和的望过来，却又带着让人心悸的期盼，他道：“阿昀，倘若有一天你心里住进了人，你认为你的身边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个能称之为奇怪的问题，叶昀一愣，末了笑道：“你说什么胡话呢，谁能和你比？即便我心里住进了人，那他也只是个人而已。可你不一样，你就像我的心脏一样，只有你在我才能正常呼吸，没了你，我会活不了的。”

　　“……你倒是会哄我。”九棘红着眼睛纠正：“你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你心里那个位置尚空着，倘若有一日真的被填满，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到时候，你也才知道什么叫真的心脏，什么叫没了他，你连呼吸都疼。”

　　九棘这话说的很酸，酸心，酸鼻子，更酸眼睛，叶昀生出一阵莫名的难受，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遂一抖肩膀，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认真的望住九棘，试探的问道：“咦……九棘，你没事吧？”

　　“我吗？”九棘双目微睁，指着自己问。

　　“嗯。”叶昀点头。

　　九棘笑着否认：“我能有什么事。”

　　叶昀嘟嘴，并不相信：“那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像是在说你自己的心路历程啊？”

　　九棘神色一僵，摇头笑，却错开了眼：“不管是说谁，总归话没错，你记住就行。”

　　叶昀瞧着九棘，光亮的双目在眼眶里流转不停，末了凑近九棘，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来道：“九棘，那谁是你真的心脏？”

　　“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心脏。”九棘一愣，有些慌的从软榻边上的凳子上离开，转身去桌边假意拿东西，却半天也没有拿到。

　　叶昀便知道，九棘的心脏已经不属于他了。只是那个人，她不知道而已。很奇怪，明明这时候她该嫉妒、厌恶、烦闷然后大发脾气才是，可却没有，不但内心平和，反倒替他开心。她期待九棘拥有一个全新的心脏，而那个心脏，永远都会停留在他心口的位置，不会让他呼吸变得疼痛。

　　“好啦好啦，你别不好意思，这是好事啊，如果你有了真的心脏，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离开三七阁的。”这是她能给予的最大承诺，当然，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遵守这个承诺。就像拼尽全力遵守与老阁主的承诺，用性命去护佑楚琰的平安一样。

　　九棘闻言，却突然转身回来，一双水波乍现的双目直盯着她，他脸色暗沉，语气冷淡而急迫道：“阿昀你记住，我是不会离开三七阁，不会离开你，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叶昀微怔，这样严肃的九棘她很少见，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遂不好再嬉笑，便道：“好啦我知道你不会走。你快去看看楚琰究竟回来了没有。加加减减都是三脚猫功夫，楚琰更是弱不禁风，还遇上了个不让人省心的，万一遇上杀手，他们可没命活着回来。楚琰要是回不来，我的金山可就没了，还要遭受一辈子的愧疚折磨，我可受不住，快去快去。”想到楚琰，她下意识的有些紧张。可能真的是她太尽责，这才让她忍受不了他消失太久。

　　“行，我这就去。不过你还是再躺躺吧，今夜怕是有的忙了。”九棘无奈一叹，继而走到床边来拉着她重新躺回软榻，末了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然后又交代：“记住是睡觉，不是冥想。”

　　“好啦，知道啦，你快去吧。”叶昀乖巧笑了笑，然后闭了眼。

　　真的心脏？当真如九棘说的那样，一旦有了它，就会变得不是现在的自己，还可能不会呼吸吗？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是悲伤的，还是欢喜的？

　　可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都坚定的相信，她一定还是自己，也一定还是像现在一般顺畅的呼吸。

　　可是在不久的将来，当那颗心脏落成，叶昀才发现，她竟连呼吸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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