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

　　马车在路上走了两日，第三日傍晚他们进了最后一个靠近长安城的小镇。

　　下马车时，叶昀还没醒，九棘也没叫，而是直接将人抱进了客栈的。

　　楚琰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的有些酸。

　　这两日，叶昀除过吃饭的时候醒来一会，其余时间都在睡觉，而且都是枕在九棘腿上。而他，亲眼目睹叶昀在九棘腿上睡得香甜。

　　九棘刚刚将叶昀安置妥当，消失了半日的元若就回来了，他在九棘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九棘脸色一变，交代他们三人谁也不能离开客栈便走了。

　　他不知道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让九棘放下昏睡中的叶昀离开，留下他还有两个小童，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件事必定十分棘手。

　　推门进屋，点灯，倒水，就算他动作再大，叶昀也没见反应，睡得很沉。

　　于是楚琰很笃定，叶昀的身体一定出了状况。

　　楚琰走到床边坐下，他拉过叶昀的手腕试着探脉，只是他刚碰到叶昀的手时就条件反射一般的丢了开。

　　天啦，叶昀的手凉的竟然跟冰块一样？！

　　楚琰有些不敢置信，看看沉睡的叶昀，再看看被自己扔出去的柔夷，心乱如麻，末了再次将叶昀的手腕放在掌中，一股子寒意从手心直接灌入心口，冻的他浑身一个冷颤，继而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难怪那日出门她盖的是冬日里的狐裘披风，原来是因为冷。可即便再冷，正常人的温度，也不至于低成这样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因为现在才这样，还是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只是他不知道？

　　身子都这样了，她还下山来做什么？都不能呆在三七阁静心养着么？

　　楚琰搞不懂。更看不懂这个人。

　　原先以为她出门带的那两个小童定然是武艺高强之辈，最后才知道那两个家伙都是厨子，即便年岁小了些，却做得一手好菜。

　　出门还要带上厨子，这是他头一回见。

　　免不得想责骂这人一句，心真大。

　　如今此地距离长安不算远，却也不近，主要战力九棘和元若又都离开了，就剩下他和两个厨子，还是不会功夫的厨子，假如此时有人来偷袭，他只怕是招架不住。

　　楚琰有些心慌，即便他这半月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遇事淡定一些，但这时，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加加，阁主是不是旧病复发了？出来这两日，她一直在睡觉。”

　　门外忽然响起了低语声，楚琰心下一动，将叶昀的手放进被子里，走到窗户边屏息静听。

　　“哎，当然啊，要不然为啥这几日咱们这么闲，阿九都不让咱做阁主最喜欢的竹筒粽子了呢。”另外一个小童减减道。

　　“天啦，那阁主干啥还要跑出来，这不是找死嘛？她那病发，跟个活死人可没两样啊。”加加又道。

　　“谁说不是呢，可没人劝得动啊，阿九从来都是阁主说什么他做什么的。”减减叹气。

　　“可每年这几日阁主都会闭关，今年阁主怎么想起来长安城了，还是这几日？她等这几日过了再来也不迟啊，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非得前来么？”加加又问。

　　减减道：“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后日好像是那个姓楚的家人七七之日，所以阁主才带他来长安的。”

　　楚琰身子猛地一晃。七七之日，她是为了这个来的？

　　回头望向床榻，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加加继续道：“这个楚琰真不是个东西，阁主为了保护他自己都伤成什么样了？他一天不知道感激，反倒还故意与阁主置气。阁主这些年哪里受过半点伤，头发丝都不曾断过。他倒好，一天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先前还闹着要走来着，他是不知道，追杀他的人都满江湖了。阁主为了他，这段日子得罪了不少人，虽然我们三七阁不怕得罪人的，但是为了这么个白眼狼得罪人就太不划算了。况且瞅着这个日子出门，这不是害阁主嘛？我还听说，这些日阁主晚上都没有休息过，也就白天睡几个时辰。真是让人心疼。”

　　减减道：“可不是嘛，真是恨不得毒死那祸害，阁主也真是的，明知道这几日旧病复发，还非得亲自守着那祸害，更是非得来长安。还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用银针扎醒她。阁主说的轻巧，可那银针真的扎下去，阁主的半条命都没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阁主非要来长安，等病好了下月来也是一样啊。”

　　加加道：“哎，好了好了，别抱怨了，我们还是祈祷今夜什么事都别发生吧。要不然，就你和我哪里能护住阁主啊。”

　　减减道：“保佑阁主早些度过难关，快些醒来……”

　　加加道：“不行，我明日一定要收拾收拾这个姓楚的。”

　　减减道：“你想怎么弄？”

　　加加道：“在饭里放泻药。”

　　减减道：“对，在饭里放泻药，拉死那姓楚的，让他虚脱动不了好听话些不用给阁主找事。”

　　加加道：“……就是就是。”

　　屋外两人达成共识，欢快的拍手庆贺。

　　然，楚琰握住窗炅的手抖的厉害。

　　果然，她来长安果真不是偶然，而是特意。

　　果然，他之所以夜夜安稳入睡，全是有人提他挡下了砍在身上的剑。

　　果然，她后面懒得理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因为实在疲困又遇旧伤复发。

　　果然，她真的一直在保护他，从没有想过要害他。

　　这样的人，又怎会害他的亲人？又怎会是湘湘以及百姓口中的女魔头呢？只是，楚家一门又是谁动的手呢？

　　楚琰走回床边蹲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熟睡或者说半昏迷中的叶昀，他果然还不够认识她。

　　他当日真的是太武断了，就因为她的一句恐吓之言，再因那一个没有写完整的字，更因为一句猜测之言，他竟然就单纯的相信她是凶手，对她吼叫喊骂？！

　　楚琰越想越自责，握起叶昀的手放在唇边小心呵护着。这一刻，他无比厌恶自己之前的愚笨，痛恨自己这么晚才知道她有多好。

　　屋外两人似乎已经睡了一觉，这回又醒了来。

　　“哎哎啊，减减清醒点别睡。”

　　“但是我好困。”

　　“别困别困，要不我们来猜字谜吧。这样就不困了。”

　　“好吧，不过规矩得说好，这次不能只加下面才算，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行，还有，也可以把字反过来读。”

　　“行行行，听你的。”

　　“嗯。那你先来。”

　　“我想想啊，我想到了，你听好了，一个大字加一笔是什么字？”

　　“天。这么简单，该你了。一个王字加一笔是什么字？”

　　“嗯……是玉。嫌弃简单啊，那给你出个难一点儿的，一个口子加两笔，要说两个字。”

　　“口字加两笔啊，我想想，口上加一笔，再加一笔，是个……对，是个古字。”

　　“还有呢，两个字呢。”

　　“还有……还有……我想想，要是把古转个弯，就是个……叶，对，叶子的叶。嘿嘿，难不倒我吧，这会该你了，我也给你出了难的，不过我得先想想……”

　　“好好好，你慢慢想……”

　　……

　　屋外的叽里咕噜又是鼓掌又是捂嘴大笑的声音络绎不绝，楚琰却如呆若木鸡。

　　对呀，他怎么忘了，口子加两笔，不仅是叶，还是古呢！

　　而那个血字，横看是叶，竖看也可以是古啊？！

　　这些日来，叶昀一直护着他，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古濯似乎从一开始对他的仇恨就很浓烈，如果凶手是古濯，是可以解释的通的。

　　再看叶昀一眼，内心叫嚣的情绪瞬间迸发，他现在真的好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想告诉她，他当初的行为很莽撞，谢谢她不顾一切的帮助他……

　　翌日一早，九棘才回来，他面容疲惫，衣摆上还有些微零星的血迹，楚琰看在眼里，并没有说出来。

　　九棘一进门就去给叶昀把脉，末了才问楚琰：“昨夜她睡得可安稳？有没有呓语之类的？”

　　楚琰摇头：“睡得比较踏实，并不像那晚一样翻来覆去的……”说着，楚琰察觉到九棘目光有些不一样，霎时住了口，忙道：“我是想说阁主睡得踏实，并没有呓语之类的。”

　　说完，他有些不敢抬头。

　　九棘收回视线，继续把脉。

　　楚琰心里担忧，遂问道：“阁主这是怎么了？”虽然知道旧病复发，但至于是什么旧病他并不知晓。所以问问清楚会比较好，至少他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照顾她。

　　九棘沉默。

　　楚琰抿唇，料想这恐怕是秘密，遂也没打算再问，九棘却道：“三年前落下的病根，那时候她受人陷害，差点死掉。”

　　“陷害她的是谁？”楚琰急不可耐的问。这一刻，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迫切的记住那个人的名字，然后找到他，看清楚他的脸，至于之后，他虽然还没有想好，但是潜意识里他一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九棘不语，楚琰咬唇。这是秘密，无论基于哪一种位置，都是不可以说的秘密。楚琰有些失望，却又有些侥幸的窃喜，毕竟叶昀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遂又问：“那她浑身冰凉又是怎么回事？也是那时候造成的？”

　　九棘收回手，这一次是郑重其事的望了过来，那目光带着质问，还有警告：“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楚琰咬唇，片刻后又问：“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性命之忧？”

　　九棘定定看着楚琰，目中透着一股子审视，随后他道：“只要你不靠近她，就没有。”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轰隆……有什么如降顶之雷，击的他脑子瞬间发懵：“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九棘淡淡道。

　　楚琰咬牙，不甘心又不忍心的追问那句话里的真假以及理由：“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九公子你的？”

　　“有关系吗？”九棘反问。

　　楚琰一愣，有些接不上话。于叶昀和九棘而言，他们相处多年，亲近无比，这话出自谁之口，确实无甚关系，只是他突然听到，有些接受不了罢了。于是他壮着胆子道：“有关系，如果是她说的，我一定离开，可如果是九公子你的意思，我……”

　　“你会怎样？”九棘突然笑了，笑的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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