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

　　三七殿是三七阁的主殿，也是叶昀处理事物的地方。大殿成规整的正方形，四人合抱不及的八根圆形大楠木柱子分别立于四方，像是撑起了天幕一样撑起了雕梁画栋的屋顶。大殿坐北朝南，东西南三面各设了三道门。三门于寅时过半而开，日头东升，朝阳从东门入，日头西落，霞光于西门进。春风、冬雪，夏热、秋叶，看的见晨与暮，听的清暖与寒，览的尽天下之景。但凡来三七阁的人，必会来三七殿瞧上一眼，而后无不赞叹殿宇建造时的别具匠心。

　　“楚琰？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昀跑进大殿，第一时间就看到趴在东门背后，蹑手蹑脚的楚琰，霎时脚步一滞，冲那背影喊了出来。

　　闻言，楚琰身子倏地一抖。

　　方才听到叶昀和九棘的交谈之声靠近，在走廊上的他遂忙从东门钻进了三七殿，躲在了门后。这几日他了解到，叶昀晨起后会先来南广场看一眼，之后会去后山校场晨练直到响午才会回来。所以暂时不想见到叶昀的他，决定只要暂时躲起来就行。

　　然楚琰没料到，今日叶昀好巧不巧的没照着往日的路数来，并没去后山校场而是直接跑进了大殿。

　　楚琰扒住门板，准备拔腿就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有些害怕见到这个人。

　　“站住。”

　　身后呵斥声响起，楚琰脚步一滞，认命的转身过去，与叶昀四目相对，霎时觉得浑身窜上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燥热。

　　眼前的叶昀身着一套到脚腕的浅绿色短裙，恰到好处的剪裁让衣裙更加贴身，将她高挑有质的好身材展露无遗，箭袖干练利落，三指宽的水晶石束带简洁精致，在照射进来的晨光中闪着斑斓的光彩。映衬着她，像落临人间的精灵般美好动人。

　　“……我……”楚琰一怔。

　　“你什么你……”叶昀盯着楚琰，换跑成走，走了过来：“你不在房里睡觉，跑这里来干嘛？”

　　看着晨光中那抹影子靠近，又听到‘睡觉’两字，脑海里霎时想到那夜的事，浑身又是一阵燥热，尚未褪去的红热又席卷了上来，这一次，直接红到了耳尖，而待她走过来时那热中倏地掠过一阵凉意，楚琰忙收回视线，不敢再与叶昀对视。

　　干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道：“我过来找九棘。”

　　“找九棘？你找他做什么？”叶昀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楚琰的不自然。极好的视力掠过去，恰好又瞧见楚琰几乎是瞬间就通红的耳朵，心里莫名的划过一抹愉悦，继而促狭之心瞬起，她遂转了方向朝着楚琰走了过去，一改方才霸道的语气，以那种挠人心的声调道：“说吧，你找他有什么事？”

　　“……有，有事。”楚琰被突然降了气压改成蜜糖一样挠人的语气一惊，越发紧张了起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废话……”叶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看到楚琰紧张又恼羞的表情时忙收住了话头，悄然勾起唇角，继续软绵魅惑道：“说啊，你找他做什么？”言语间，叶昀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仰头凑到楚琰眼前，笑的诱惑。

　　楚琰一怔，之前是耳朵红，被轻如羽毛的柔软声音一刺激，霎时胀红了脸，慌乱之间，他忙后退，想与眼前之人保持一个自己可控的安全距离。

　　叶昀见状，嘴角的笑意越发大了，她步步紧逼，不依不饶，直到最后将楚琰逼到抵住最近的一根大柱子这才停住，仍旧以前倾的姿态笑眯眯的盯着楚琰，那瞳孔中色彩璀璨，闪烁着无限星光：“他能做的我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哦。说啊，他找你做什么？”

　　楚琰后背撞上柱子，身子倏地一僵。

　　叶昀见状，笑了起来。那种笑不是愉快的大笑，也不是欢喜的微笑，更不是礼貌的假笑，而是一种勾人心又很诡异的笑。那种笑散发着一种让人心甘情愿沦陷的诱惑，还半遮半掩着一股子对未知强烈期盼的勾引。

　　楚琰下意识的垂首，想去靠近那抹他从未见过又心之所向的笑。

　　倏地，叶昀突然伸手按住了他肩，将他抵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一双载满星辰却又藏着邪邪坏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饿极了的野兽看到秀色可餐的猎物时的那种霸道、狂野的吞噬性目光。

　　楚琰被这样的叶昀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过来，再看叶昀，她脸上的那抹诡异的笑已经不再了，此刻换上的是一副略带嘲弄又冰冷的笑。

　　“怎么？这么一诱惑就不行了，你在红缨楼的这几年，可白混了哦。”叶昀道。

　　楚琰一怔，倏地皱眉。这家伙，是故意勾、引他的？！

　　内心原本莫名的欢喜与顷刻而来的无名失落瞬间转换成难以言表的恼怒，抬手极力想去挥开这个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竟被一个女子如此对待，真是有失一个男人的基本尊严……

　　然他的手尚未碰上叶昀，就被她利落的单手控制住了，继而她捉住他的手腕用力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末了又用她那种目中无人惯有的骄傲语气道：“怎么，想反抗？”

　　如果这句话出自一个男人之口，或许楚琰还有几分畏惧，然眼前之人的捉弄意味太过明目张胆，他发自内心生出了一种屈辱感。楚琰想破除这种感觉，以及她的控制。

　　然，挣扎之后，楚琰第一次发现，一个女子的力气可以大到他都挣脱不了，终于他清醒了。

　　彻底清醒的那种。

　　脑子里不断蹦出叶昀和其他男子如此调戏的画面，或许她每日对待那些面首便是如此，想到这里，楚琰就越发不可收拾的清醒，难以抑制的想发怒，于是他盯着面前这个人咬牙切齿：“不知廉耻。你松开我。”

　　“是我不知廉耻，还是你太没用啊？”闻言，叶昀兴致越发好，继续挑衅道。

　　楚琰恼羞不已，白色面皮怎么也挡不住内力的通红，心中霎时生起一团狂躁的火，点燃了越发躁动不安的热，他喉结滚动，盯着叶昀的双眸充血。

　　叶昀笑的越发狡黠，下一秒她又露出了那抹让人难以招架的诡异微笑。

　　然，就在这时，楚琰瞳孔倏地一缩，抬脚勾住叶昀的左脚往自己怀里一带，叶昀未曾料到，身子重心不稳，左右跟着一松。楚琰趁此机会一步从柱子边挪开，转而绕到叶昀脚下，继而就着叶昀抓他的手顺势一转，反手将叶昀压在了柱子上。

　　他怒气冲冲道：“你再说我没用试试？！”

　　楚琰是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所以她压根没想到楚琰会反击，所以都忘了该好好防备眼前这个人。是故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些懵，而刚好楚琰个二愣子莽撞的将她的手臂粗鲁的按在柱子上时好巧不巧的撞上了手臂上的伤，顿时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两眼发黑。

　　“大爷的，你能不能轻点，我胳膊上还有伤呢。”叶昀没好气的骂道。

　　原本怒气鼎盛的楚琰极度想好好惩罚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又没脸没皮的女人，只是一抬眼，霎时看到她浅绿色的袖子殷红一片，浑身一僵，慌忙松了手，僵在原地。

　　叶昀促狭的兴致一扫而空，只余下满心火气和刺辣辣的疼痛，忙捂住胳膊，恨恨道：“真是无趣。”

　　楚琰看着那抹血红不断扩散，手足无措，更愧疚不已：“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点玩笑都开不起，真是笨死了。哼，气死我了。”叶昀说完，抱着胳膊就往殿外走。

　　楚琰忙跟了过去，还没出门，就见九棘带着一个人堵了叶昀去路，只听他语气轻快道：“如你所愿，要一年睡不着觉了。邱长老让你去一趟晨华殿……你胳膊怎么回事？”

　　楚琰一震，便见叶昀向殿内斜了一眼，而后道：“被某个来找你的废物不小心给撞了一下，渗了点血，不过没事。”

　　闻言，九棘也朝着殿内望来，那眼神充满了敌意与苛责。

　　楚琰对上那目光，愧疚的垂下了头。

　　“好了，既然让六哥过来请了，我这就过去。”叶昀对着九棘身边的人颔首，而后准备走。

　　九棘却叫住叶昀：“先把伤处理一下再去也不迟。”

　　“九棘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伤不刚好麽，到时候我一哭二闹三流血，准能博得老太婆一些同情，让她将古濯给赶出去。好了，六哥我们走吧。”叶昀说完就走，远处传来她贿赂六哥的话：“……六哥这次你要是帮我，我把下半年的所有零花钱都给你怎么样？哎呀怎么样嘛？你同不同意？”

　　*

　　“你找我有何事？”九棘从叶昀身上收回目光，回头来正瞧见出门来的楚琰，他正看着离开的叶昀，从他的目光中九棘看到了担忧，但是这种担忧又非他惯常于其他弟子眼中看到的担忧，他有些疑惑，遂问楚琰。

　　楚琰一怔，收回追寻叶昀的视线，拱手对九棘行了一礼：“九公子，请教我功夫吧。”

　　九棘微微眯眼：“你想学武功？”

　　楚琰认真又笃定的点头：“是，很想学。我想成为她那样厉害的人物。”

　　九棘闻言，侧身又望了已然走远不见的人一眼，而后上下打量着楚琰，眉目微沉：“你可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她有今日能耐，可都是用命换来的。”

　　楚琰坚定道：“知道，因此更想学。”

　　九棘眯眼，有丝丝被他的坚定触动的妥协，良久之后低低一叹，道：“你做了十五年的书生，”已经吃不下那份苦了。

　　楚琰不弃道：“即便是书生又如何，便是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若心有丘壑，照样能学。”

　　突然，楚琰单膝跪下，抱拳请求九棘：“请九公子做我师父，教我武功。”

　　九棘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楚琰，一双眸子里的色彩翻覆许久，他才往前一步，扶楚琰起身：“你且起来吧，愿不愿意学在你，教不教在我，可能不能教你却不在你我。”

　　“什么意思？”楚琰皱眉。

　　九棘微笑着摇摇头，又恢复了他那一贯闲适又淡漠的神情，负手出了大殿，良久，殿外传来回响：“你若有心，试试也无妨。估摸着她也挺乐意。”

　　楚琰以为九棘口中的她是叶昀，心下豁然一喜。可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恍然清楚这个她，所指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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