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顾

　　夏天的风厚重，有种几十年深埋地下的酒味儿，有点上头。

　　踏出地铁口，直达地下商城，出口隐藏在这地下迷宫的某个犄角旮旯里。

　　“小姐姐，成都串串，五楼。”

　　被发传单的人伸手接过，“谢谢。”

　　发传单的女孩一身学生打扮，她是商城附近大学的大二生，趁着课余时间兼职，在发传单的一个月里，见过了世态炎凉，感受了人生百态，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道谢，习惯了被拒绝冷脸的她，下意识抬起头，与那位美丽的小姐姐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温暖礼貌的举动，才会让人觉得再找不到比她还好看的人了，眼眸明明，如月之皎洁，丹唇逐笑开，让人心旷神怡。

　　目送着她走远，暗暗羡慕着，又给自己喂了一口新鲜出炉的鸡汤——不努力就不能变得更优秀!

　　继续埋头发传单时，身后传来了甜美温柔的询问声，是那个美丽的姐姐，“请问你知道出口在哪儿吗？”

　　“呃……在东边，从这里直走再一直右拐就能找到。”

　　“谢谢你。”美女说着就迈着长腿往东边走了去，动作洒脱利落。

　　“……”学生妹子心想，所以美女姐姐是迷路了？

　　正在迷路的某人，大名陈眷，用她闺蜜的话来说，她是在家里都能丢的人。

　　“喂？甜甜，我在超市，想吃啥我买了带回去。”

　　“我正在做实验，马上完事了，你现在在哪个超市是不是你们公司地铁口那个。”田蜜一猜她就是迷路了，就她那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尿性，主动去超市采购这件事能和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并称为世界十一大奇迹。

　　“……不想吃那我回去了。”

　　“别啊！我想吃很多，尤其你愿意下厨做的。”田蜜的这句话说得婉转委屈，丝毫没有直接戳破她迷路时的硬气。

　　尤记得某一次，心血来潮的某人，在搬到她家那天，做了一桌子好菜，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还会做菜。问:你会做菜为什么不经常做呢？搞得我还以为你不会。答:麻烦。

　　自打那次以后，每每想起那菜肴的味道，都魂牵梦萦，然而这人就发光发热了那么一次，然后就专心地当一只米虫，但田蜜没有把她扫地出门的原因是，她偶尔能做个早餐，炒个饭，这微薄的光让田蜜能苟活，不至于沦落到与外卖为伴的孤儿境界。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你可以点，做不做再说。”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醉鸡!”深思熟虑——并不，是脱口而出，这货上次做的那道醉鸡简直绝了，现在咂咂嘴都还能感觉到那味儿。其实陈眷的手艺还没到世间绝味的地步，不过是田蜜作为大草原土生土长的内蒙人，嗜酒如命，要不是陈眷以性命威胁——当然是田蜜的性命，她能一天三顿白的下饭。

　　“行，那就做冷吃兔吧。”陈眷对闺蜜的要求向来是“不予理睬”，丝毫不惯着她，特别有典型家庭的严父形象。

　　好“儿子”田蜜已经开始想象醉鸡的醇香，连要搭配的三碗米饭都想好用哪个瓷碗装了，“嗯……你开心就好。”某个没有气节的人，默默吸溜了一下口水。

　　“饮料要不要来点，我看家里的果汁好像没了。”

　　“那就拎一箱橙汁和一箱纯生吧!”田蜜特意把陈眷喜欢的橙汁放在前面，显示自己对她的孝顺，以便唤起她的恻隐之心，都是为了后面的那一箱酒。

　　“噫，我拎不动两箱东西。”能单手举起一桶纯净水的某人，正走到了饮料区，轻松扛起一箱橙汁，再从货架上拿下一罐纯生，放进了购物车。

　　“……我项目结束了，现在过去接你，等着我来拎!”刚完成测序工作的大科学家，麻利地脱掉白色的工作服，捞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去接迷了路的柔弱妹子。

　　“我在超市门口等你哦。”陈眷一秒变成可怜无辜的小女孩，乖乖地应下，展现失传的变脸绝活。

　　“行。”

　　陈眷推着购物车继续在饮料区徘徊，路过酒水架子时，伸手拿下了一瓶花雕，标签上显示是十年份的，“用来做醉鸡正适合。”陈眷对自家儿……闺蜜的爱，体现在嘴上绝情手上宠。

　　在偌大的超市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看着食材差不多够了，才慢慢往结账的柜台走去，柜台旁边是超市的心机——零食区。

　　陈眷特别抵抗不住这种赤裸裸的诱惑，整整拿了三袋橘子味果冻，还有各种包装的薯片饼干糖果，跟不要钱似的。

　　结完账后，陈眷拿着一卷塑料袋站在超市门口，装完一袋后，突然泄气，懒洋洋地靠着购物车等着闺蜜来干苦力。

　　超市门口多是一家三口，小孩子总吵嚷着要坐在购物车上，年轻爸爸则会推着车，妈妈则拿着清单念着晚餐食材；还有一看就处在热恋期的情侣，姑娘身姿优雅地坐在购物车里，男孩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笑。

　　“橙橙!这儿呢，你是不是又忘带隐形眼镜了。”

　　陈眷扭头向发声处望去，拿着塑料袋走了过去，面色坦然地把袋子塞给她，指了指购物车里的东西。

　　“画好图就把眼镜摘了，出来忘记戴隐形了。”陈眷一脸淡定地解释，好像还有点光荣。

　　田蜜任劳任怨地把东西装进袋子里，“那个设计稿终于搞定了？你熬那么多天，终于解放了，要不我们去逛逛，买点护肤品……”田蜜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塑料袋，说着抬头看了眼熬了几天夜的闺蜜，除了脸色有点不健康的白，莫名的病态美人感，好像出落得更惹人怜爱了……“为什么你熬夜都没有黑眼圈的!”

　　“不知道，反正我也看不到。”陈眷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打包好的袋子里翻，终于翻出了橘子果冻，熟练地撕开覆膜，开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田蜜扔下装好打上结的袋子，捏了捏陈眷鼓起来的脸。

　　带着熊孩子陈眷绕过各种店铺，终于走到地铁出口。

　　裹着浮尘的风从地铁口灌了进来，陈眷捂着新开封的果冻，跟随着田蜜去停车场。

　　因为是下午三点多，所以沿途的车很少，道路极其顺畅，不多时就到了琅苑小区。

　　田蜜把车停在横杆前，伸出头向保安大爷打了个照面，然后指了指副驾驶座上，正在啃果冻的陈眷。保安大爷确认安全后，按下横杆按钮，田蜜平稳地把车开了进去。

　　开到楼下停车位，隔壁停车位上仍然停着那辆熟悉的宝马，田蜜淡定地把车倒到车位上。

　　陈眷在车停稳后，拉开车门，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盯着两袋硕大无比的塑料袋和一箱橙汁，没有犹豫地抱起了箱子。

　　田蜜先把这熊孩子吃剩下的果冻盒，从驾驶盘上的陶瓷兔子头上抠下来，然后扔到不远处的垃圾箱里，转身回来拎起剩余两袋，看着乖巧站在车旁一脸无辜的陈眷，带着熊孩子回家了。

　　琅苑小区是花园式的小区，楼层普遍不高，且互相都离得较远。

　　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田蜜带着陈眷直接走了过去，然后无视掉，到了楼门口。那男人跟了上来，田蜜放下袋子，掏出卡刷开楼门，等陈眷挪进去后，在男人走近时拎起袋子，闪进了门里，并把门一脚踢上，发出嘭的一声。

　　神清气爽地走进电梯，把袋子放在地上，用卡刷开电梯，按下六楼。这座楼总共有十层，顶上还有个公共的小花园，十分宜居。

　　“甜甜，你是不是欠债不还。”陈眷终于停止啃果冻了，但是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是债，不过不是我不还，是我还不起。”田蜜看着她嘴角的果粒，觉得特别的有碍观瞻，于是抬手揪了下来。

　　“哦，要不你卖身给我，我帮你还。”继续胡言乱语。

　　“还债还是卖身这是一回事啊，不过，橙橙你发工资了吗？包养得起我吗？”田蜜绕过问题，调笑起来。

　　“一回事的话，那是情债咯。”虽然在胡言乱语但仍然很会抓重点的某人发出疑问。

　　叮咚～话题终结者——电梯。

　　走到家门口，田蜜掏出钥匙开了门，把陈眷让了进去，希望这货能自觉去往厨房那块高冷的地界儿，去给它沾染点该有的烟火气。

　　陈眷备受期待地走向了厨房——的中途的沙发，把箱子往茶几上一搁，直接躺了上去，并拿起了空调遥控器。

　　田蜜习以为常地把门口的袋子拎回来，把东西分类放好。看到袋子里剩下的两袋橘子果冻，陷入了沉思，想着要不要揍她一顿，然后在袋子底看到鸡腿和兔肉，还有一块纹路清晰的牛肉时，觉得世界都明亮了，那边的沙发上仿佛闪着光!

　　田蜜在把一箱橙汁和可怜兮兮的一罐纯生放进冰箱冷藏区后，准备去教育一下熊孩子，喝太多饮料不好。

　　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手上那瓶十年份的花雕拿走了。

　　“把调料拿过来。”陈眷把差点被私藏的花雕抢救回来，大爷般地指使起居心不良的田蜜来。

　　陈眷又一次大张旗鼓地踏进厨房，如果她是一个君王，那卧室就是宠妃，这厨房就是冷宫怨妇。

　　田蜜把大爷要的东西都搬过去，然后蹭回冰箱边，把独一份的纯生请出了冷藏区。

　　香叶、当归、枸杞、八角、红枣还有姜，以及鸡腿肉，陈眷点了点食材，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碗，倒了满满一碗的花雕，虽然做醉鸡不需要这么多，但奈何某人爱酒，多放点酒香更浓。

　　陈眷把剔好的鸡腿骨和处理好的材料一起扔进铜锅里，加入凉水熬煮，然后把鸡腿肉用刀背拍打松之后，加盐和糖腌制，做好后看着旁边的兔肉和牛肉，失去了兴趣。

　　站到洗手池边，仔细洗干净手，滴着水回了客厅。

　　拇指搭着中指，弹了正靠在沙发上喝酒的人一脸水，然后挤着她坐下了。

　　“橙橙，你知道库喀斯矿山吗？那里好像挖出什么几千年的宝石，正在现场报道呢。”田蜜指了指开着的电视。

　　电视上正在现场直播，一个被人工凿开的矿洞，正源源不断地进着人，都是外国人长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容。

　　“哦，我知道，我公司的大股东就是这个矿的持有者。”陈眷总能一脸平淡地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咳咳咳，田蜜被一口啤酒呛到，把啤酒搁到了茶几上，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公司股东是外国人”

　　“好像吧，我记不得了，可能是意大利人或是英国人。”陈眷的脑子记不住路，也记不住人，唯有对吃的念念不忘。

　　“橙橙，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你前男友是意大利人。”这是田蜜唯一能记起的外国人，这种可以八卦的时刻怎能错过，于是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他好像是，不过我觉他更像中国人。”一般人提到前男友都会有情绪波动，然而陈眷并不是一般人，她甚至不记得人家是哪国人。

　　果然没心没肺过得最开心了呢。

　　没心没肺的陈眷记起厨房的鸡骨汤，拿起田蜜搁在茶几上的啤酒，潇洒地拐进了厨房。田蜜猝不及防地失去了唯一的纯生，懵在原地。

　　陈眷看了看汤色，关了火，在一个玻璃碗上放上漏勺，垫上纱布，过滤出一碗清汤，然后把剩下半罐的纯生倒了进去，又把碗里的花雕倒进去一半，调好之后放进了冰箱。

　　回到案板边，把腌制入味的鸡腿肉用锡纸卷起来，放进了架好了蒸架的沸水锅中。

　　条理清晰地做完这些后，从冰箱冷藏区找出几个苹果，拿了个盘子装好，回了客厅。

　　“我想吃苹果。”陈眷把苹果盘放在了“专心”看电视的田蜜面前，并递了一把水果削皮刀。

　　“行，您是大爷，我给你削还不行吗？”田蜜无奈地接过这小祖宗的刀，挑了个红润光滑的苹果，认认真真削了起来。

　　其实本来家里削皮用的是水果刀，可以削可以切，但这个手残又想吃苹果，又不想吃皮，自己动手硬是削下一块肉来，那哭声跟失恋了似的，“嚎”气冲天。

　　陈眷看着她勉强忘记了纯生，应该算是哄好了，于是回了厨房，把米淘好，放进电饭锅里煮起来。

　　陈眷此人甚是奇葩，做啥都丢三落四，唯独做饭和工作时周全极了，可能是爱得深沉吧，然而她还嫌做饭麻烦……

　　二十分钟计时到了，陈眷把蒸架端出来，放进了冰箱里，只等冷下来，就可以和调好的汁亲密接触了。

　　“祖宗!我削好了，快点过来吃。”田蜜在客厅叫了一声，她已经闻到了酒香气。

　　陈眷关好冰箱门，走向客厅，边走边教育:“谁吃饭前还吃水果，谁吃饭前会喝啤酒”语气里带了一点疑问，而田蜜知道，这是要开始陈式教育了。

　　“橙橙，你看电视上，那个顾大少爷，长得好好看啊。”田蜜企图转移话题，然而被陈眷一巴掌拍在头顶，一点也不痛，这力度顶多算触摸。

　　“乖乖回答，还喝不喝了？”

　　“喝，但不在饭前喝。”田蜜知错但并不改，对待酒的态度毫不退让。

　　陈眷顺着她之前歪掉的话题接上:“电视上那个人长得有点眼熟，有点像我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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