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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宫宴
春寒依旧料峭，岚玥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元宵节便已匆匆到来。这日傍晚时分，叶初昕要同墨璟暄一起去皇宫。
她今日穿的是一条淡蓝色掐腰襦裙，裙子袖口和领口处嵌了一圈白色兔毛做装饰，外面披着白色斗篷，脸上只略施薄粉，额间头发在头顶编成一个单髻，其余束于脑后，全身上下未佩戴任何首饰。
墨璟暄远远见她施施然走来，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前几日他让李澜往零露苑送了几样首饰，可她竟然一样不戴。
墨璟暄当然不知道叶初昕今日出门前的艰辛，辛嬷嬷为保证她第一次亮相皇宫不丢王府的脸面，一大早就来零露苑指挥了好么。。。
天可怜见，她在贵人送来的众多衣裙里选择这套浅蓝的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这套裙子是辛嬷嬷认为华丽大方不失王府体面的标准里，最厚的一套。
至于首饰，对于叶初昕而言，只在送来的时候初略评估了一下市价，并不打算自己佩戴。这么冷的天，在和辛嬷嬷博弈一个下午后梳了一个敷衍的单髻已是她今日最大的诚意，她才不要带什么劳什子首饰。
她缓缓走近，贵人今日的装扮也比平时隆重，虽依旧是高贵冷艳的紫色，但衣袍上都用金丝线绣着精致的兰花，外面还披着黑色斗篷。
啧，配着他那一张俊脸真是帅到没朋友。
“给王爷请安。”
“免礼。”
叶初昕站起身，抬头，本想立马坐上马车避寒，却不料贵人皱着眉头盯着她。
“王爷……是小人有什么不妥之处么？”她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装束。
墨璟暄不说话，皱着眉头走上前一步，然后从袖口拿出一个别致的玉兰花发簪，仔细看了看，别在她的发髻上。
他满意地点点头，笑了：“嗯，这下好了。”
叶初昕有些懵……贵人这是，嫌自己装扮不够隆重？而且他早知道自己不戴首饰？
容不得她细想，墨璟暄上了马车，她也只得默默跟上。
一路无话，进入皇宫内城时，马车不能入内，墨璟暄下车后十分友好地将手递给她，叶初昕不疑有他，乖乖地将手递了出去。
可下了马车后墨璟暄并未放开她的手，而是紧紧牵着，十分自然地往内城里走。
呃，辛嬷嬷要她学的宫规里，没有一条是要手牵手一起逛皇宫的，贵人牵着她的手所谓何意？
可墨璟暄显然不会同她解释，叶初昕偷偷瞄了两眼贵人的侧脸，只见他一脸正气云淡风轻，也就没了挣脱的胆量，只得乖乖低着头，跟随他的步调往前走。不过一颗心，却被他牵的心猿意马。
皇宫巍峨深远，饶是内城，他们仍走了两刻钟才到晚宴的场所—凌霄殿。
他们到时，大殿内已坐了许多人，墨璟暄依旧牵着她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大厅正中，对着上面的人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今儿是元宵佳节，儿臣恭祝您福寿安康，永葆青春。”
“起来吧！”叶初昕一直低着头随墨璟暄行礼，只听见主位上一位清淡的中年女声道：“今儿天冷，先入席吧。”
“谢母后。”
二人正准备入席，就听大殿外传来一阵浑厚的笑声，一明黄身影走进大殿，“皇弟可是出名的会说话，你看这会儿母后只记得你的祝词，都不追究你宴会迟到这件事了。”
“给皇兄请安。”
“皇上圣安。”
叶初昕随着众人行礼。
“都平身吧，今日元宵佳节，旨在团圆，不必拘礼。”明黄身影在主位坐下，对墨璟暄道：“皇弟不介绍一下身旁的佳人？”
墨璟暄朝叶初昕点了点头，她会意，上前行礼：“小女叶初昕，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大殿正中坐了三个人，照辛嬷嬷给她普及的漓国皇宫记事里，他们应该分别是漓国皇帝墨璟宸，当朝太后夏青鸾，以及皇贵妃夏芷荦。
因为这个位置，除了万万人之上的他们，无人敢坐。
“抬起头来。”墨璟宸道。
叶初昕心里默默想了一下辛嬷嬷所说的敬畏的表情，然后抬起头看向主位。
正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青年男子，虽微微笑着却又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就是墨璟暄的亲哥哥，漓国宸光帝墨璟宸。
不过他的长相，与墨璟暄完全相反，墨璟宸也是个英俊的男子，但是那种中规中矩的英俊，与墨璟暄妖孽一般的美貌完全不同，这大概就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吧，叶初昕心想。
墨璟宸的左边坐了一位中年美妇，雍容华贵中有一种别致的清冷，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想必年轻时更是美得惊人，嗯，她就是当朝太后夏青鸾了。
他右下边坐的是一位身穿粉色宫装的年轻女子，叶初昕看见她时只想到一句诗：皎若太阳升朝霞。
她心想世界上竟有如此明艳的女子！这绝对是她此生看到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想必她就是号称大邺第一才女的，宸光帝第一宠妃，夏芷荦。
一家子都是美人，这皇家的基因哪能不强大！叶初昕暗自感叹。
“倒是个清秀的美人。”墨璟宸笑着问一旁的皇太后：“皇弟好福气，母后说是不是？”
“嗯，确实好模样。”太后夏青鸾点点头，问她：“多大了？”
“回太后娘娘。”叶初昕低着头，小心回答：“小女今年二十有二。”
“嗯。”夏青鸾又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大殿中有零星的私语声。
“二十二岁，年纪倒是不小了。”
“是呀，据说现在还没有名分呢……”
“……”
叶初昕感谢自己不错的耳力。二十二岁，换做以前叶初昕还觉得自己还是嫩得掐的出水来的年纪，可放在在大邺她已经是老姑娘了。
真是韶光易逝，她低着头，悄悄竖起耳朵，饶有兴致地听大厅里的议论声。
“不知是哪里的叶家？”在细小的议论声中，皇贵妃夏芷荦突然开口，声音如她的美貌，风风韵韵，好听非常。
叶初昕忙朗声回道：“回贵妃娘娘，小女祖籍冀州，父母都是普通百姓，已经过世。”
“哦。”美人意味深长的一笑。
“原来是个平民女子……”
“怪不得没有名分了……”
耳力不错的叶初昕听见左侧不远处再次传来私语声，在内心默默为皇贵妃夏芷荦的神助攻点赞。还好她不是墨璟暄的女人，若真是，那这大殿中的这般的窃窃私语声，听了可不伤心？
“难得皇弟不金屋藏娇了。”她低着头，只听见墨璟宸对一旁的总管太监许安吩咐：“近日南海送了一盆红珊瑚来，就赏给叶姑娘吧。”
“多谢皇兄。”
“多谢皇上。”
“不必多礼，都入席吧。”
墨璟暄牵着叶初昕的手，到左侧第一张桌子坐好。
她做乖巧温婉状，安静坐在墨璟暄身旁。大殿里有许多人，除了皇亲国戚，许多显赫的公卿世家也来了。
叶初昕默默打量着，她正对面坐了一群宫装美人，这打扮，想必都是皇帝的女人，嗯，刚刚的议论声里就有一部分来自她们。
倒是些好看的女人，美得各有特色，叶初昕心想。她又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她们除了都是皇帝的女人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穿得轻薄，她再看自己这一侧的年轻女眷们，也是个个穿得美丽冻人。
她喝了一口热茶，忽然有些明白当时出门时，辛嬷嬷为什么不让她往裙子里多加里衣了，这女人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气概，真是到了那个时代都一样。
叶初昕悄悄移动着目光，跳过宫装美人往下看，这一看，正往口里送的茶水差点儿喷了出来。
她的右下方，众多的世家公卿里坐了吏部侍郎谢明辉一家，此刻谢腾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几月不见这疯子黑了许多，可那眼神却还如从前一样，看得她毛骨悚然。
她默默咽下那一口茶水，定了定神，收回目光，佯装没有看见他。
“你不是早饿了么？尝一尝这个梅子饼。”墨璟暄适时地给她夹了一块点心，寂静的大殿里，只听得见他宠溺的声音。
“谢王爷。”叶初昕被吓了一跳，低头假装娇羞的模样。
“王爷对叶姑娘可真好。”对面一秋香色的宫装美人道。
“可不是，真是羡煞旁人呐。”旁边另一个翠绿色的宫装美人掩嘴笑道。
“叶姑娘好福气。”
“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
女眷们好似终于找到了话题，大厅里一下热闹了起来。
而作为被谈论的焦点，叶初昕尽量端庄优雅地吃着梅子饼，尽量忽略众人或真或假地恭维声以及右下方谢腾逸灼灼的目光。
还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主位右边的那位美人，自她进入大殿起就一直在打量她。
歌舞戏曲，皇家的娱乐项目也没有多有趣，吃得太饱，叶初昕抽了个空挡出去上茅厕。
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她也不着急回大殿，找了块隐蔽的小花园，借着夜色慢慢赏着盛开的白梅。
初春夜寒，她出大殿时忘了带暖炉，这会儿只得用手捂着嘴哈气，以防双手被冻僵。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去年的今日，叶初昕还在潇湘书坊和于潇他们一起学做花灯呢，也不知今日他们过得如何。
看着不远处廊檐下美轮美奂的精致花灯，她有些许伤感。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正想着如何藏身，却被人一把拉到树丛中去。
“你……”她刚想大叫，拉她的人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小蓝，是我，别出声。”
叶初昕奋力挣脱，谢腾逸却摁住她的肩膀让她蹲下，小声道：“嘘，有人来了。”
说话声渐渐走近。
“我说暄亲王带来的那个女人，可是有什么来头？” 一个人女人的声音。
“她不是说自己是冀州人吗，冀州的叶家倒是大族，但却没听说叶家有个这般年纪的小姐，我看她也就是个寻常的小家女。”另一个女声不屑道。
“不能吧，咱们暄亲王可是个心高气傲的，怎么会看上个小家女？你看这一晚上都对她宠溺有加。哎，我还听宫女们说，暄亲王呀可是牵着她的手进的皇宫，一路上就没松过手，你说咱们王爷何时对哪家姑娘这么宠溺过呀？”
“哎哟，我说姐姐，这女人好歹也是从谢府那边抢过来的，一时宠爱有什么稀奇？”女人冷笑道：“哼，要能在王府站稳脚跟，那才稀奇。”
“妹妹说的对，再怎么宠爱，也是个没有名分的。”另一个女人吃吃笑了：“何况咱们王爷可是处处留情，除了霓裳院苑的花魁，可还有明玥宫的那位呢。”
“姐姐，明玥宫那位可是大忌，说不得。”
“是是，天儿这么冷，咱们还是回大殿吧……”
直到脚步声走远，谢腾逸才放开她。
叶初昕瞪大眼睛看这疯子，心想这可是什么孽缘呐？为何在哪儿都能遇见他？
“小蓝……”谢腾逸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小蓝，你过的好不好？”
叶初昕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说话。心想本姑娘我过的不好，可不都是你这疯子害的吗？
“你一定过的不好。”见她不回答，谢腾逸眼里布满悲色，喃喃自语道：“他至今都不给你一个名分，你怎会过的好？”
“是腾逸害了你。”他声音激动：“我当初应该不顾一切带你走的……小蓝，我……”
“停！”叶初昕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他：“我过的好不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以后也别让我见到你！”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打算回大殿去。
“小蓝……”谢腾逸拉住她。
叶初昕回头，语气冰冷：“谢公子可仔细了，我叶初昕就算没有名分，也是暄亲王的女人，谢公子的言行举止可注意则个！”
“小蓝……我……”
“哼。”叶初昕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回廊，往大殿去了。
谢腾逸站在原地，看着空了的手心，神情悲痛。
叶初昕回到凌霄殿，里面依旧歌舞升平，墨璟暄侧过头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宫太大，一时迷了路，绕远了几步。”
叶初昕抬起头，目光正好与主位上美人的目光相接，她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可美人却没有回应，转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明玥宫，若她没有记错，哪里正是皇贵妃夏芷荦的寝宫。
宴会持续到亥时终于结束，墨璟暄告退离宫，临走时太后还赏了叶初昕一些珠宝首饰。
她一晚上没事做尽顾着吃东西了，一坐上贵人的专属马车，暖意袭来，她就有了困意。
“你是冀州哪里人？”她正昏昏欲睡间，忽然听见墨璟暄问话，人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叶初昕低眉顺目，回答：“回王爷，小人其实不知道家住哪里。两年前小人曾落水，醒来后前尘往事都不记得，只是救起小人的人说，小人是顺着西北方向的河流飘过来的，由此，小人猜测自己大概是冀州人吧。”
“前尘往事都不记得？”
“是。”
“那为何知道自己姓叶？”
“回王爷，大概是人一生只有一个姓名的缘故，所幸，小人醒来后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
“是吗？那还真是万幸。”墨璟暄微微一笑：“改日本王命人去西北帮你找找。”
“谢王爷大恩。”
墨璟暄闭上眼睛养神，没有再说话。
叶初昕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
关于她的身世，自她投靠墨璟暄那日起，她就知道必须有个合理的说法。
虽然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但她明白，以墨璟暄的能耐，调查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就比如当初能查到她就是叶初。
所以关于身世，她尽量说的接近事实，除了前尘往事皆忘这一项，她没有一点欺骗他。
唉，可有时候真话听上去更像谎言呐！
叶初昕看了看墨璟暄，此时他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想起他今日在宴会上的笑容，有对她宠溺的笑，有对别人恭维时谦逊的笑，有对长辈问候时和煦的笑……每一个笑容都完美无缺，颠倒众生，可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叶初昕却觉得，这么多的笑容里，却没有一个笑容是到达眼底的。
这是一个她看不懂的男人，叶初昕心想。
可他今日为何在晚宴上处处对自己表现亲昵？
……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这个人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叶初昕略一深想，便觉脊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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