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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国叶初
冷，刺骨的冷。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远，周围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她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水流从无力的手指间穿过，她什么也抓不住。
胸腔剧烈疼痛，眼皮越来越重。
是不是就要这样死掉了，死在这寂静的深海里？
不，不要！
她开始哭泣，却发不出声音，越努力挣扎，身体越向着无底深渊坠去。恐惧如一张巨大的网……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吗……
“小姐，起床吃早饭了，太阳都快升到半空了。”
院子里传来侍女桃桃清脆的嗓音，卧榻上的叶初昕终于在此时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天已大亮，轩窗外院子里的老梨树开满了粉白相间的花朵，院墙上悠闲地栖息着三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原来只是一场梦魇。
原来，她还活着啊！
叶初昕将头埋进被子里，热泪盈眶。
……
侍女桃桃提着食盒进了屋子，看了一眼床上将自己整个埋在丝被里的自家主子，开始了每日清晨的报菜名工作：“小姐早饭来了哦，今儿的早饭是薏仁莲子小米粥，还有大师傅亲手做的肉包，这肉包子皮薄馅儿多，一口咬下去舌头都酥了，大师傅单独给咱们西院开的小灶，刚出锅的呢。”
房间里顿时弥漫着小米粥的清甜和肉包的香气，大师傅做的肉包是叶初昕的最爱，桃桃一边摆盘一边往床上看。
可闻到香味的某人依旧将头埋在丝被里，毫无动静。
不应该啊，往日催起床只用到这一步啊……
看来得用杀手锏了，桃桃快步走到床边，俯低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小姐您快点起床，您再不起床吃早饭，待会午饭就会吃很多，午饭一吃多您就胃疼，您一胃疼掌柜的就要骂奴婢服侍不周，掌柜的一骂奴婢这个月的月钱就会变少，月钱一变少奴婢就会心情郁结，一心情郁结就容易做错事，一做错事就会被辞退，被辞退奴婢就会被饿死啊小姐。小姐您快点起床，奴婢饿死了就会变成饿死鬼，饿死鬼不让投胎，然后就变成孤魂野鬼，孤魂野鬼……”
“停……”叶初昕终于被吵得不耐烦，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翻身从被子里爬了起来，闭着眼睛问：“桃桃姑奶奶，你就不能让我再睡会儿吗？”
她身上的丝绸睡衣早被滚得皱巴巴，一袭青丝遮住大半张脸，透过长发依稀可以看见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虽然已经无数次看过自家小姐起床，桃桃依旧被眼前披头散发的人吓了一跳，她想岚玥城里这么多大家闺秀，大概没有一个能像她家小姐一般，睡个觉都能睡成女鬼模样。
可这床还是必须得起的，桃桃咽了咽口水，斩金截铁地回答：“不能。”她将丝质的床幔拉起：“掌柜说了，你胃不好，早饭必须要吃，想着你昨夜写话本睡的晚，奴婢都让你多睡了一刻钟了。”
“啊……”床上的人仰天悲叹了一声，终于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起床之后的叶初昕并没有像在床上那么磨蹭，她换了衣服，穿上绣鞋，快速洗了把脸，接过桃桃手里的青盐漱了口，然后对着铜镜，将长发梳起来，利落地在脑后编了个辫子……不到一刻钟她便收拾妥当，稳稳妥妥地坐在圆桌旁喝起了小米粥。
咬了一大口桃桃递过来的肉包子，叶初昕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由衷感叹：“活着真好啊！”
唉，吃个包子而已，就能幸福成这个样子……这位主子也太没追求了。
桃桃摇了摇头，又夹了一个包子到她碗里，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说：“小姐你以后可不能再睡这么晚了，掌柜的都说了，姑娘家不能熬夜，何况小姐你还没嫁人呢。”
叶初昕埋头喝着小米粥，含糊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这样的叮嘱，贴心的桃桃基本每天早晚都要各重复一次，她早已听出了免疫力。
看着自家小姐漫不经心的样子，桃桃不免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忽然想起今天的正事儿，问道：“小姐，飞云将军的下部写到哪里了？飞云将军和医女紫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啊？”
叶初昕默默吃着肉包子，没有回答桃桃的问题，昨晚写了一夜全废了，三更时分带着满腔悲愤上床，结果却是一晚上的噩梦……
桃桃自是没能体会自家主子的崩溃心情，满怀期待地问：“小姐你会让飞云将军和紫苏姑娘和好的吧？”
不待叶初昕回答，她又接着说：“哦，对了，今天早上锦绣庄苏掌柜的女儿又差人来书店问第二部什么时候有卖了，还有礼部李大人的千金也差人来问了，还有还有，醉茶楼说书的宋先生亲自来店里了呢……”
“唉。”桃桃叹了口气，“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来催，你这些天也不出院门，所以掌柜的让奴婢问问你，第二部什么时候能写完？”
叶初昕一口气吃了两个肉包子，用手绢抹了抹嘴，然后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在桃桃满怀期待的眼神里回答：“走吧，咱们踏青去！”说罢就朝屋外走去。
桃桃不明所以，问道：“可是话本怎么办？”
叶初昕指着窗外明媚的太阳回答：“莫负春光！”她眨了眨眼睛，转身出了房门。
眼看着她即将出了院子，桃桃忽然想起什么来，提醒道：“小姐你就打算这样出去？”
叶初昕打量了自己一圈，一脸茫然，“怎么啦？我这身挺好的呀，头也梳了脸也洗了，衣服也挺干净！”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月白裙子，没问题呀。
桃桃翻了个白眼，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好歹梳个发髻，穿件鲜艳点的裙子，你看岚玥城里的小姐，哪一个像你这么随便？”
叶初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嗯……对，是有点儿欠考虑。”她高兴地飞奔回来，捏了捏桃桃的脸颊：“走，咱们变个装！”
于是半个时辰后，叶初昕和桃桃各自梳着青年男子发髻，身穿男装，出现在岚玥城街头。
叶初昕身穿浅蓝色的长衫，头顶的发髻上绾着一块同色方巾，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要开不开的样子。
她身材高挑，眉目清秀，这一身儒生的装扮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一路上走来，已经有无数个姑娘对她抛媚眼了。
她有些小得意，又装作清俊儒雅的模样，对姑娘们的秋波致以含蓄而又礼貌的回应，这样一来，被她看过的姑娘无一不含羞带怯，捂着脸一步三回头的跑开了。
叶初昕玩的不亦乐乎，紧跟在她身后的桃桃却十分痛苦，这可是岚玥城最热闹的街道，可她前面的这个人却没有一丁点儿危险意识，看见什么都好奇还老往人多的地方挤，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还有，桃桃嫌弃地看了看身上的男装，明明是个姑娘家，却非要穿着男装招摇过市，真是太丢人了，桃桃恨不得捂住脸。
两人在大街上逛了一个时辰，痛苦的桃桃发出了她的第五十三次抗议：“小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要不掌柜的要生气了。”
“嘘……不要叫我小姐，会露馅儿的。”叶初昕回头，对她说：“我这不是在为话本取材嘛，艺术……啊不，故事，故事来源于生活，不出来接触生活怎么写出好故事啊？”
“可小姐你不累吗？我腿都走酸了。”桃桃带着哭腔，一副即将泪奔的模样。
“嗯……很累吗？”叶初昕停下脚步，四周打量了一圈儿，然后指着前面的茶楼说：“走，我们去醉茶楼喝口茶歇会儿。”
两人在二楼临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水和几盘糕点充饥。
此时已是午后，照理说这个点儿是岚玥城人们午睡的时间，可此刻的醉茶楼里却座无虚席，因为漓国第一说书人宋先生的评书节目，即将开始。
宋先生缓步走上大厅，他身着常穿的灰色儒生长袍，当他在大厅正中的几案前立住时，原本人声鼎沸的茶楼一下子变的鸦雀无声。
他环顾茶楼一圈，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天的评书：
“上回咱们说到飞云将军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苍梧荒野，话说飞云将军率领的十八铁骑，可是云家军里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久经沙场，御敌无数，即便是面临敌军的三千精兵，也未曾有一人露出半分惧色。”
“云家军被困在一个山谷里，前路后路皆断，要出这个山谷，唯有击败眼前的敌人。飞云将军将十八位兄弟细细打量了一遍，末了，收回眼神，他的脸上，是打心眼儿里透出的骄傲。他直视对面的三千敌军，平日里常眯着的桃花眼此时却一丝笑意也无，只有眼底流露出来的森森冷意，这股冷意生生让稳坐在马背上的敌国将领打了寒战，只觉一种恐惧从心底无端升起……”
叶初昕喝了口茶水，转过头去看坐在身侧的桃桃，桃桃此时早已瞪大了双眼，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袖，沉浸在宋先生说的故事里。她再环视周围，发现大家也都如桃桃一般，聚精会神地听着盖世英雄飞云将军的杀敌故事。
她笑了笑，喝了口茶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专心听起了评书。
……
“这一战，云家八十铁骑尽亡，敌军的三千精兵折了近两千，敌国将领被杀红了眼，发誓定要将飞云将军活捉，战场上，早已血流成河……飞云将军身下的坐骑龙吟被射中马腿，却依然挣扎着带着他冲出敌阵，直到跑到渭水边上，才轰然倒地，脱力而亡。龙吟连最后一声嘶鸣都不能，可眼睛却一直没有闭上，飞云将军浑身是血，他颤抖着双手，双目含泪，缓缓地将龙吟的眼睛合上……”
宋先生长叹一口气，道：“这，便是苍梧荒野之战，今天的评书就说到这儿，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里陆续响起人们惊叹和议论的声音，虽然这一回苍梧荒野之战，宋先生已经是说第五次了，可岚玥城的人们却依然是听得意犹未尽。
“这苍梧之战当真是惨烈了些。”叶初昕邻桌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叹道。
“可不是。”另一个锦袍公子附和：“男儿当如飞云将军一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方不枉此生。”
“李兄所言极是。”书生说道：“这写书的叶初公子乃当世奇才，能将战场写的这般荡气回肠，也能将飞云将军与紫苏姑娘的爱情故事写的如此缠绵悱恻，当真奇人是也，真想结识一番。”
“秦兄你这个愿望恐怕是难实现了。”锦袍公子笑道：“我家小妹自从看了这叶初的话本，真是吃不香也睡不着，求了父亲多次，想要见上真人一面，父亲耐不住小妹求情，派人找了整个岚玥城，也未能找到丝毫线索。据说没有人知道这叶初到底在哪里，唯一有联系的，是每次首发的潇湘书坊，可这书坊老板也不知道作者何许人也。”
“竟有这等神秘？连礼部尚书李大人都找不到，难不成这叶初竟不是漓国人？”书生疑惑地问道。
“这也未可知，不过叶初虽然行踪缥缈，可他这书稿却每次都从岚玥城发出，据潇湘书坊的伙计证实，这书稿，每次都由不同的陌生人送到，有时送来的时候，墨迹还未干呢，而且，世人都叫他漓国叶初，我看啊，这叶初，多半是漓国人。”
“那可真是憾事一件了，这叶初当属大邺大陆话本第一人，同为漓国人，却不能见上一见，实属遗憾。”
“……”
叶初昕听着邻桌的议论，默默喝着茶水，直到两人离去，都没有出声。
憋了半天的桃桃可忍不住了，压低声音对她说：“小……哦不，少爷，你听见没？刚刚那两位公子说你是大邺大陆话本第一人呢！”
看着眼睛贼亮满是窃喜的桃桃，叶初昕也忍不住笑了，她将茶钱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桃桃脑袋：“咱们走吧。”
桃桃兴高采烈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出了茶楼。
不一会儿，主仆二人再次站在岚玥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叶初昕停住脚步，感受着这漓国皇城的繁华喧闹，良久，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蓝天，忽然笑了。
叶初，漓国叶初。
叶初昕，你看，如今你是漓国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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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承诺16年元旦开的文，拖到19年下半年，作者很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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