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望翠，翠如流

　　楚真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又兴奋的看一眼身边的乌帕。乌帕显然是凿冰的老手，早已见怪不怪，正有条不紊的吩咐采冰人准备工具和绳索，几个人聚在一头一边商量一边手中比划着什么，似是在讨论凿冰洞的位置、大小。
　　贺颜拉住意欲乱跑的楚真，一来是担心这家伙的安全，二来也是体谅乌帕那时不时望过来的不放心的目光，她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岸边，远远瞧着冰面上那成群的人嘿呦嘿呦的喊着号子，整齐的凿冰、搬运，努力用眼睛记录每一个细节……

　　“啊！！”忽然一声惨叫声传来，把岸边的他们吓的一激灵。楚真缩了一下肩膀，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靠近他们这端的东南处，离乌帕他们稍远，一群人乱了阵脚纷纷丢下手中的凿子和工具，有人猛地冲出人群，摇着双臂朝四处大喊：“救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离着较近的几堆人听到了呼喊，皆愣愣的站在当场，并没有过去帮忙的意思。
　　楚真害怕地紧紧拽住贺颜的衣袖，转身看向她，却蓦然呆住，发现手里拽的是紫珠的袖子，贺颜早已不知何时跑到了河边上。
　　“阿姐！”
　　“小郎君不能去，小姐吩咐过的——”紫珠一把拉住楚真，对于贺颜的吩咐她向来是一丝不苟地执行。

　　出事的地方早已被团团围住，贺颜快速上前，边走边注意冰面，楚真与紫珠一眨不眨的注意着她的动向。只见她几步走近人群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原本围在洞口伸手想救人的壮汉迅速退开，忽然齐齐趴在冰面上，开始解裤腰带。紫珠羞的脸一红，赶紧捂住眼睛。

　　贺颜小心的观察冰洞口，绕开西南一侧，走到冰面较厚且没有裂痕的东侧，微微一招手，趴在冰面上的壮汉便一起朝东侧挪过去，几下动作间，十几根裤腰带已经被贺颜快速系成一条长绳，系住了落水者，贺颜不知与落水者说了什么，原本在洞中挣扎的快没力气的人，忽然就着贺颜伸出的手扒住冰面，开始用腿蹬水，人渐渐半浮起来，其余壮汉便趁机半跪半趴在冰面上使劲往上拉人。

　　楚真与紫珠看得最是紧张的时候，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们面前： “小姐呢？！”
　　楚真仰起头，呆呆的看着乌帕纠成一团的眉毛，伸手指了指河面，乌帕脸色一变。

　　待他们二人再定睛朝那落水处看去，发现人早就被拉上来了，此时正像条落水狗似的趴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贺颜上前看了看，摇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靠近，而是继续半趴在冰面用绳子将人拖远，直拖到近岸边，一行人才站起身围过去查看，见人没死才放心的松了口气，领头的人转身朝贺颜一拜，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忽然有人挡在了他前面，乌帕不知与对方说了些什么，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带着贺颜匆匆离开。

　　楚真和紫珠对视一眼，悻悻的吐吐舌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同时也为没有看见最关键的救人一幕而遗憾。

　　去时兴致勃勃，回来死气沉沉。三个人各自骑着小矮马，跟在乌帕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乌帕一路沉默不语，只留给他们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害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回到府中时已近日落，乌帕看着他们三人安全的进了东侧门才离开，自始至终没有责怪他们，贺颜也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也不敢说，乖乖领着楚真和紫珠回了东院。
　　晚上临睡前，听到紫珠从前院打听来的消息，乌帕因为没有采回冰，也不知他自己是怎么解释的，总之免不了被秦叔一顿训，罚了他不准吃饭，明日一大早再去一次。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贺颜拿出两吊铜钱让紫珠给石迹，托他偷偷去外头买些吃食给乌帕送过去。

　　第二日一早，下起了鹅毛大雪，贺颜起床的时候地上已覆上一层厚厚的雪，吃过早食，曹氏忽然差人来叫她，贺颜心中惴惴，有些心虚的到了前厅，才知曹氏是要带她去逛东市。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去年那身斗篷早就洗旧了，阿娘带你去裁一身新的——
　　贺颜露出不解的表情，对这些衣服首饰她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款式就那一些，不过是变个花色罢了，于是她乖巧的回道：“前阵子刚做了一身新的，都来不及穿呢——”
　　“新衣裳还有嫌多的——”曹氏笑起来，实在不懂女儿的心思，小时候明明那么喜欢花啊粉啊漂亮衣裳，长大了却生出几分她看不懂的恣意随性。
　　“你这一身衣裳都反复穿了好几回了，阿娘带你去做身新的，年节马上来了，总要走动的——”说着，她不禁想起冯敏月那每日衣裙长新的娇艳模样。

　　冯敏月年纪虽小，却随了乔氏很是爱美，从小就小裙子小衫子多的眼花缭乱，粉的蓝的红的绿的，璎珞串子珠玉铃铛不离身，十分喜爱打扮。从前曹氏只是偶尔见她几面，倒也不觉得如何，如今日日住在一起，看着人家女儿成天丁零当啷环佩玉绕的样子，便觉得自己给女儿置办的实在太过简单素净，心里不是滋味。

　　位于东市西门口侧的陈记衣肆，门面简单。曹氏是陈记衣肆的老主顾了，一进门掌柜便笑眯眯的迎上来。
　　“贵客呀！夫人今日带小姐来做衣裳呀？”

　　曹氏点点头，略略扫了一眼放在高案上的几批新布：“这孩子近来个子长得快，去年的衣裳如今便显小了，要多做几身——”
　　“是是是！您不说小的还想着是从前那个玉娃娃似的小姑娘呢，谁知眨眼便长成大姑娘了！”

　　贺颜心不在焉的陪曹氏挑花色、量尺寸、选款式，足足在店中驻留了大半个时辰，眼看雪片已如鹅毛一般大，纷纷扬扬洒下来，路上积雪更胜，过往的行人渐少，连巷口卖蒸饼和糖葫芦的小贩都开始收拾摊子，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转角一晃，贺颜微微一愣，一双眼睛好奇的盯住那个身影。

　　陆殿明身穿一件素净的青色厚布袍，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比那日见面时穿的更加朴素，但清雅斯文的气质却一丝未减。此时，他正独自打伞前行，却被一个穿着杏色小袄梳着丫髻的小姑娘从后头拉住了袖子。那小姑娘年纪不大，虽隔得远看不真切，却也能大约辨出几分清秀可人的样子，两人显然熟识，小姑娘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陆殿明微微一顿，环顾四周，便与她隐进了巷子里。

　　有意思，贺颜端起茶盏，好整以暇的坐下，一边吹着茶水一边默默观察那巷口。

　　曹氏量好了尺寸出来，便看见一双美目目不转睛望着远处的贺颜，清秀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玩味与慧黠。她微微一愣，一时觉得陌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女儿。
　　“阿颜，在看什么？”

　　贺颜反应快，收回目光，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有卖糖糕的，本想买几块回去，他却开始收摊了——”说罢，在心中扼腕叹息。
　　“小时候也不见你这样贪吃——“曹氏颇有些感慨道：”走吧，再晚一些路上积雪厚了就不好走了——”
　　“嗯。”贺颜快速的望了一眼巷口，慢吞吞的跟着母亲上了马车。

　　石迹将马车在雪地上掉了个头，因积雪厚重，驾车也比平时吃力许多。马儿扫了扫尾巴，嘶鸣一声，正待慢慢启程，忽然前方一阵喧嚣，吓得马儿高高抬起前蹄，险些颠着车里的人。
　　“夫人，小姐，没事吧？”
　　石迹一边安抚马儿，一边回头探问。
　　“不要紧，等他们过去我们再走吧——”车里传来曹氏平静的声音。

　　贺颜微微掀开车帘张望，见一队人策马而过，忽然领头的猛一勒缰绳，“吁——”的一声，停在了他们后方不远处。
　　石迹已经赶着马车慢慢跑起来，贺颜探着脑袋往后望，只看见十几个侍卫装扮的人，手里提着剑，齐齐走进了巷子里……

　　寒风卷地，大雪纷纷，白茫茫的路上行人三两，冷冷清清。马车一颠一颠慢吞吞的往前走，速度比平时慢许多，却稳稳当当的。贺颜安静地盘腿坐在车厢里，一手支着腮，闭着眼睛假寐，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脑中飞快的思考。
　　按说，那陆殿明看着并不蠢，不至于光天化日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可是那一行侍卫模样的人却显然来者不善，是奔着他去的……
　　她胡乱一阵想，因昨晚睡得不好，一动脑筋便觉得头疼，便揉了揉太阳穴，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毕竟，陆殿明与她而言，只算的上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夫人，到了——”阮娘凑上来掀开帘子，扶着曹氏下了车，再转身来扶贺颜。
　　“小姐！”早已等在东侧门外的紫珠看见贺颜一行下车，惊呼一声，一个箭步窜到了贺颜跟前。阮娘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不悦的瞪她一眼，这丫头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小时候虽淘气却也知道规矩，这两年不知道怎么的，越发咋咋呼呼，连带着小姐也被她带偏了不少。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曹氏颇有威仪的扫了一眼紫珠，吓得后者小鸡似的俯首不敢再动。曹氏这才径自跨进了院门，落在最后面的贺颜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戳了下紫珠的脑门，才与她一前一后跟上队伍，边走边小声咬耳朵。

　　“小姐……乌帕回来了……”
　　“可还顺利？”
　　“顺利……嗯……也有些意外”
　　“怎么？”贺颜微惊，声音不觉放大，赶紧快速看一眼前面的人，见她母亲早已走远，这才拉着紫珠往一旁闪。紫珠也不啰嗦，快速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原来乌帕今天一大早果真去了泓勒川凿冰，也确实顺利的运着冰块回来了，可却在府门口被人拦了下来，来人声称是为了昨日凿冰救人一事亲自登门来拜谢的。
　　“因为他们直道是一位小公子救得人，乌帕不敢撒谎，便承认是自己偷偷带着楚真公子去的……没提小姐，您放心！”
　　贺颜诧异的挑挑眉，听见紫珠继续说道——
　　“小姐，听说您救——哦不，是楚真公子救得，可不是一般人呢……”紫珠凑到跟前神神秘秘的样子。

　　贺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紫珠，等着她继续说。
　　谁知紫珠却忽然紧张起来，左手拽右手，踟蹰半晌才道：“您救得那是镐王府的人！听说是王府大管事的独子呢！管事大人亲自登门来谢，石迹说，他瞧见秦叔吓得腿都带颤儿了，半分不敢迟疑便去回禀了老夫人与夫人！”
　　“……”如果贺颜带着镜子，一定会为自己此刻脸上精彩的表情而汗颜。
　　镐王……就是那个传说中穷极奢侈铺张、荒淫无度、放浪形骸、无脑无才、房子用金砖砌、冬天用女人取暖、夏天躲在冰室不出来、还特别受当今老皇帝宠爱的、先皇后唯一的嫡子、二十几岁还没有封地、长期赖在天子脚边啃老的、但凡有几分清高风骨之人提到他都摇头哀叹的——镐王萧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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