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望翠,翠如流

作者:年年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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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灯节相亲会



      元日喝了屠苏酒,院子里挂上了长长的幡子,换桃符,贴春联,连着几日好不热闹,尤其是今日,阖府上下女眷都盛装打扮了一番,冯敏月一张小脸更是像开了花儿似的灿烂,别提有多兴奋。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举国同庆,前后三晚不闭坊门,不设宵禁,所有寺观、街巷昼夜灯火通明,彩幡锦烛沿着街巷洒洒铺开,张灯结彩供人观赏,更有护国寺等一些大寺庙放光雨花。

      这一夜,昭梁成百姓几乎空巷而出,各色各样的人混杂其中,赏灯踏歌,有弱质纤纤的闺阁小姐,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千娇百媚的仕女歌姬,自诩清高的文雅书生,风情万种的波斯胡姬,流落异地的番邦王子……总之,黄皮肤的白皮肤的,蓝眼睛的黑眼睛的,不论嘴里说的是“思密达”还是“叽里呱啦”,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去年上元灯节,贺颜随家人一同沿着南元河赏过花灯,却是没有走远,并不了解那“人拥行歌路,车攒斗舞场”的盛景。今年,冯府院子里也挂起了琉璃灯,长辈们便陪着老夫人在府中吃元宵赏花灯,由冯楚阳领着小辈们一起出门看灯,还特地选了四五个身手矫健、可靠的家仆跟着,一行十余人,闹嚷嚷的,好不壮观。

      因他们一行人实在太多,街上又人头攒动十分拥挤,男孩子们喜欢逛刀剑行看善射人的杂耍表演,女孩子喜爱逛绫罗衣裙彩帛花灯,所以刚走出二十余米,两拨人便“分道扬镳”,各自领了几个仆从,分头行动。冯楚阳没有跟着楚真楚饶他们走,而是十分负责的护着几个妹妹一路走走停停,可惜走出不过百余米,他们便被拦下了五六次,皆是上前来询问家门的。

      “上元灯节”是大瞿出了名的“单身青年男女相亲节”,这一夜,许多平日禁足深闺的小姐都会出门赏灯,街上香车宝马比比皆是,年轻男女更是络绎不绝,是十分难得的“自由恋爱”机会。
      走在路上,若是哪家公子一眼钟情了哪位小姐,或者哪位小姐羞答答的歆慕了哪位翩翩公子,更或者哪位丈母娘/岳父一眼相中了哪位未来女婿,便会差身旁的随从或者同伴上前自报家门姓名,若对方也有眼缘,便相互交换了姓名与家门地址,事后再回家禀告父母长辈,该打听的打听,该托媒的托媒。许多姻缘便这样水到渠成。当然,若你没看上对方,大可婉拒了,掉头走人。

      此时,冯楚阳便已经委婉的拒绝了好几个上来自报家门的,见又有人拱手上前来,他面上露出无奈尴尬之色。冯家人相貌出众,虽然他们自己没什么自觉,但齐齐往人堆中一站确是异常招眼。上来自荐的人,大多是冲着他身后三位妹妹,当然也有几个是不知哪家小姐身旁的侍女,大着胆子来问他的姓名。冯楚阳被问的面红耳赤,护卫见这样下去怕是走不出几百米就要打道回府了,便齐齐挡在几位小主人身前,变作人肉移动墙,这才挡去了许多麻烦。

      待走到观月楼前,人潮越来越拥挤,几个人险些被冲散,贺颜紧紧跟着大部队,神色紧张的不忘随时关注身旁情形。这样人从众的盛会,若是一个搞不好发生踩踏,可是要出人命的。

      观月楼前立了高十余丈的巨大灯轮,灯轮四周缀了千余盏小灯,延延十余米开外,灯轮下筑起高台,台下已有上百名彩衣锦绣、珠翠云鬓的舞姬踏歌起舞,周围道路、水榭、画舫、酒楼内,挤满了少年公子风雅书生,三五成群观美人赏歌舞喝美酒,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今晚,此处将举办每年一度的“观月仙舞”表演,来自大瞿二十一个州府的最具盛名的歌舞姬各自登高台起舞,其情景之美、之风雅,堪称大瞿“一绝”。

      几个人被挤了一路,此时总算露出难掩的兴奋,纵是紧张提防着“踩踏”事件的贺颜,也不禁看傻了眼,楚阳领着几人往自己平日常去的桂和楼走,桂和楼在观月楼对面,是观赏今晚“观月仙舞”的绝佳地点,也是在一众国子监监生中颇具风雅佳名的酒楼,平日时常有监生聚此处品酒论诗,冯楚阳也是常客,每次来,不必说掌柜自会将包厢雅座给他备好。
      只是今晚却出了他们意料。一踏进桂和楼,那人满为患的情景差点把贺颜给吓出来。跑堂忙的不可开交,连掌柜都亲自当起了跑堂,跑进跑出气喘吁吁,抬头一撞见冯楚阳,还不待他开口便不好意思的回绝起来:“冯公子啊!您可千万莫怪罪!您看今晚这是、这都快挤得苍蝇都飞不进了——冯公子莫怪罪莫怪罪——诶!来了来了!酒水来了!”说罢一溜烟又跑走了。

      “……”一行人站在门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这“观月仙舞”虽负盛名,每年引来成千上万人慕名前来观赏,但此处酒楼林立,楼台水榭画舫,各自有各自的观看去处,还从没有像今年这般挤得不可开交。

      冯楚阳一时也没了主意,他虽偶尔出来饮个酒,但本质上还是个老实孩子,除了桂和楼这一家,还真没去过别处的酒楼,即便今晚随意找一家,想来也不会有雅间包厢留给他们了。而带着几个妹妹挤到三教九流混杂的人群中,他自然是不肯的。
      几个人又折回观月楼前,望楼兴叹。冯楚阳为难的看看三个满脸期待的妹妹,正欲开口劝说大家折返回府,忽然眼前白衣一闪,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面孔在他面前放大,笑的好不热情。
      “冯兄!竟会在此相遇!太巧了!”

      “崔兄?”冯楚阳微微愣怔,对眼前如此热情实则并不怎么熟的同是国子监监生但只打过几次照面勉强记得名字的崔士同抬手一揖。陇西崔氏,崔居霖崔大人的独子崔士同,他是有所耳闻的,此崔氏与他外祖家清河崔氏不是一族,却是同姓。

      “冯兄这是携家人出游?可巧了,我也是!”崔士同似乎是个自来熟,不由分说便将冯楚阳一行往观月楼前引,边走边道:“相请不如偶遇,我正巧在观月楼定了雅座,不如我们挤一挤,一同欣赏这风雅盛事,岂不美哉——”

      冯楚阳被崔士同拉着往前走,一看身后三个妹妹亦步亦趋露出忐忑神色,急忙推辞:“崔兄好意冯某心领了,只是冯某今日护家中几位妹妹出游,不如改日再约——”
      “诶别别别!”崔士同急忙拉住要告辞的冯楚阳:“你带了妹妹,我也带了妹妹!舍妹独自一人怪孤单的,我也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与她说话也是驴唇对不上马嘴,受尽她白眼——”
      “噗嗤——”冯敏月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蔚湘与贺颜面面相觑。这人倒是挺逗的,尤其配上那挤眉弄眼焦头烂额的样子,实在引人发笑。

      崔士同见几位小姐都笑起来,颇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拉着冯楚阳往前走:“你家有三个妹妹,正好与我妹妹结伴,让她们自去聊聊天吟吟诗,你我也可以趁此机会畅饮一番,美哉美哉——”

      崔士同越想越是开心。他今天是奉了父母之命陪妹妹出来赏花灯,两位老人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看好妹妹寸步不能离,好似这宝贝疙瘩小女儿一出门就会被人抢去似的,他虽心中不以为意,嘴上却是不敢反驳的,只好认命的推掉所有狐朋狗友的邀约,百无聊赖的陪着性子清高孤傲不怎么好相处的亲妹妹干坐在这酒楼里等着看观月仙舞。好巧不巧,他正无聊的浑身难受,便一眼看见了对面街上那一行十分眼熟的人。
      冯楚阳他是见过几次的,同在国子监太学,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并不是能玩到一块儿去的人。若在平日,他对这种规规矩矩张口闭口便是长篇大论经纶满腹的书呆子是避之唯恐不及,但今日却有不同,一则,他实在太过无聊,二则……却是因为冯蔚湘。

      三年前的上巳节,他曾陪他家老母亲踏青出行,正巧遇上了冯家的大夫人,因陇西崔氏与清河崔氏虽不同宗却是五大士族中唯一同姓的,也算惺惺相惜,见上面总要打个招呼,他便在那时候与年纪尚小却已容貌惊艳的冯蔚湘有一面之缘。当然,对这么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到还不至于一见钟情有什么想法,但能让他崔士同过目不忘的美人却是极少的,冯蔚湘算一个。

      尤其是——前几日,他猫着腰正偷偷从堂后溜过院子想要出去找朋友喝酒时,恰巧听到了他母亲与他父亲商量起他的婚事,提了三四家府上的小姐,他独独记住这位冯家小姐。既然他母亲都记挂上了,他自然也是心动的。
      想到此处,他不禁心里乐滋滋,悄悄往后瞟了一眼,也不敢停留,只觉得三位冯家妹妹长得都好是水灵,便更加真心诚意无比开心的把人往自己的雅座上领。

      观月楼是昭梁城出了名的“一位难求”,酒楼中的“劳斯莱斯”级别,从前她们只听说过却从没来过。一行人被引进大门,穿过雅致的前庭,来到一楼的雅座,顿时心生诧异。与对面桂和楼人声鼎沸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不同,这观月楼却闹中取静,进了楼便与外头闹闹嚷嚷的热闹隔成了两个世界。一楼厅堂用竹帘隔出大概五六个雅座,人们坐在竹帘内喁喁私语,或偶尔发出茶盖轻碰的声音,或偶尔响起几句赋诗吟唱的妙声,却都是默契的保持低声交谈,一派文雅风流。

      崔士同的雅座在最外面的临窗位置,窗户推开一半,正能望见不远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景象。雅座十分宽敞,十个人坐下也是绰绰有余,他们兄妹二人坐着倒的确显得十分冷清。尤其是——这位崔小姐的性子……也难怪崔士同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一行人见过礼,这崔小姐却自始至终没转过头来,只在崔士同介绍她的时候微微一点头以示礼节,便再没理过他们,自己凭栏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崔士同也不奇怪,好似早就习惯了。自顾自的与冯楚阳攀谈起来,一边谈一边不忘将一桌子点心往三位冯家妹妹面前推,笑的好不巴结,却又不敢正眼看她们。

      冯敏月瞧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好几回,还是冯蔚湘轻轻扯她衣袖,她才收敛了一些。贺颜不动声色的尝过了桌上的几道点心,锁定了一碟清甜软糯的蘸着蜂蜜的梅子毕罗,就着清茶细细品,吃的心中十分熨帖舒适。吃着吃着,忽然觉得一道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简直像是要把自己脸上看出个窟窿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便有不好的直觉。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出门总遇到这样不知收敛的目光,好似个个都能在她脸上看出朵花似的。
      她不紧不慢的咬着手里的糕,状似不经意的转头往视线来源处扫了一眼,便撞见一双毫不避讳充满打量的眼睛。贺颜微微一愣,却是没料到,这么直勾勾打量她的竟是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婢女,清秀的模样和身形,似乎有些……似曾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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