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

作者:郭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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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驯兽


      他叫了那朵夜游的牡丹进来,让这军|妓给我上妆。
      发型,发饰,眼妆,唇妆……现在我总算知道军|妓所拎着的大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净是些我不认识的胭脂、水粉、蔻丹、彩饰……诸如此类。

      最后给我换了身浅红色的女裙。

      我走两步,头上的步摇便悦耳地叮叮作响。

      人靠衣装,马靠鞍。
      我知道我此刻已经全然成了另一种形象。

      军|妓给我递了一枚镜子,我看着铜镜中的女色影像,发现她依着我的气质,在眼妆尾部刻意上勾了些。使得这张皮囊的整体观感,呈现出一种非常野性的妩媚。

      非常非常地……勾人。

      也使得,我非常非常地没有安全感。

      这里是乱世。
      自古乱世皆有一词,叫做“红颜薄命”。

      在这里,太好看了,不是什么好事。

      *
      我想把妆卸了,换回我那身灰不拉几的男装,军|阀不允许,他精准地威胁说:
      “——敢抗令,本将就让木影的人头,装盘出现在你面前。”

      我怂了。

      他又贴近过来,闻我刚洗浴过后的体香。
      贴得很近,毛骨悚然地近。

      我感觉,他对我,不是在对一个活人,而是把我当成了一件精致的瓷偶。
      这瓷偶由他装扮而成,由他一手创造而出。
      他宛如造物主般,近乎痴迷地欣赏着自己新出的作品。

      “退下吧。”他对那军|妓说,连带着帐内其他本不该遣散的仆侍,也全部给遣出去了。

      “……”

      我感到很不安。
      孤男寡女,处在同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尤其这军|阀可没有木影的良善。
      亦正亦邪,难以琢磨。

      他的青面獠牙面具早已拿了下去,斯文败类,拉着我的手,音色柔和:“来,过来。”拉着我到了床边。

      已经深夜了。
      这军|阀很疲倦了。

      睡意渐起,他褪了衣裳,熄灭烛火前,含笑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然后拉我在床榻坐下,然后……黑暗中将我推躺,压了上来。

      我:“……”

      玛|德老子不忍了。

      以一个巴柔的绞技,反受为攻,我反控了局面,骑坐在了这妖孽横生的斯文败类身上。
      狠狠地给了他一记重拳,听到黑暗中传来他闷闷的吃痛声。

      “嘶——下手真狠啊……”
      有血腥气沁了出来。

      “大将军需知,卑职与您之前的实力悬殊,不过是因为您一方军|阀,拥滔天权势罢了。”
      “可在这床笫之上,撤去权势的加成,单论武力,您,不是卑职的对手。”

      “哦?是么?”
      隔着黑夜,看不清面容,只感觉军|阀似乎是轻轻笑了声。

      瞬间,天旋地转。

      “够野。”他音色低低,抵在我颈间血腥地道,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我闷哼了声,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前所未有的遭遇,使得控制不住的恐惧情绪刹那间弥漫了全身。

      ——局面,彻底失控了。

      “救命!——”我大声地喊,声嘶力竭地嚎。
      帐外半丝骚动未起,值守的军士,巡逻的军士,无一人救助。

      他们其中不少人,是受过我的医治的。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我又大声地喊。
      这回外面终于有骚动了,有提水来救火的队列快步声,被这专注于驯兽的军|阀恼火地一声怒吼:“滚出去!”

      于是他们就滚出去了。

      最后我绝望地哭嚎,撕心裂肺:
      “木影!——”

      “木影!——”

      “木影!!!!!!!!!!!!!!!!!——”

      被他捂住了嘴。

      “小野狼……”

      只剩下床笫之上,被压抑的呜呜喉音,与持续不断的猛烈挣扎声。
      绝望彻骨,昏天暗地。

      *
      军营每日例行的晨起操练声很响,很恢弘。
      广袤的演武场呼声震天,尘土飞扬,北疆军列,煞气腾腾,势不可挡。

      这操练声实在太具穿透力,以至于近全封闭的厚实大军帐中,也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在这种空间里,很难睡着懒觉。

      军列一经举行大规模武练,军帐内的人就是想继续睡都难了。

      朦朦胧胧地醒来,所处之境,非我自个儿的军帐内。
      我看着那道灰黑色的布衣,在仆侍的服侍下整理好衣装,例行套好了武将的重盔甲。

      帐外有军士恭谨的问询声:
      “大将军,珍馐已备好,可用饭食?——”

      “送进来吧。”
      那道重盔甲的身影道。

      他还没有戴上那青面獠牙的面具。
      他手持青面獠牙样式的恐怖面具,徐徐地走来,坐到了床榻边上,一夜餍足过后,神清气爽。

      送饭的士兵进来了。
      送饭的士兵头也不敢抬,对于帐内的情形,一眼不敢多看,迅速地又躬身退出去了。

      我听到床边的权者声音幽幽地道:
      “知道么,本将的皮肤白是天生的,晒都晒不黑的那种。”

      “本将入军旅,由此,当年没少受宵小的嘲讽。”

      “他们说我长得太阴柔了,人畜无害,像个美丽的弱女子。”

      “背地里,不少厮侮辱性地称本将为小白脸。”

      “虽然这挺使我烦恼的,但时间长了,本将反倒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一些自以为是的傻|雕,居然真还就以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就真的人畜无害了。”

      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放到了我的枕头旁,今晨,他没有将面具戴上。
      我能感受到面具的质感,应该是金属做的。涂料昂贵,纹理清晰。

      一张白皙阴柔的面庞,忽然凑到了我的眼帘前。
      顿时,满眼都充斥着他“无害”的模样。

      “比如说军医你,昨夜之前,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啊?哈哈哈……”

      我把眼睛闭上,把混沌的脑袋麻木地埋到衾褥中,许久,听着他渐渐远去的甲胄摩擦声,才敢慢慢地从床上撑起身子来。

      下了床,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
      拒绝了仆侍准备的早饭,面无表情地就要离开。

      结果到门口就被交叉的长军刀给拦下了,军帐外的那两个军士低着头道:
      “王军医,大将军吩咐过了,这段时日您都要待在主将帐中,不得离开。”

      “为什么?”我面无表情地问。

      军士答:“将军说,要物尽其用……”

      “我是军医,我得去医治你们北疆军的弟兄。”我冷冷地道。

      军士垂着头,低低地道:
      “大将军说,您从来都不止是军医,……”

      “……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哪敢为难你们。”我麻木地道。

      “……”

      我回到了帐内,军区主将大帐,帐内以暗黑色为基调,以锦绘的屏风与珍珠的帘幕相重叠,影影绰绰,隔开了很多个肃重而微奢的空间。
      我静静地躲缩在其中一处最小最小的空间中,将身体隐在阴暗的角落里,抱膝蜷成婴幼儿般的一团,无意识地盯着屏风上所绣的国疆奔马图,木木地发呆。

      不多时,那军|妓拎着木箱子来了。

      “姑娘,大将军下令,每日晨醒,必须得给您重新妆上一遍……”

      “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木木地问她。

      “大将军说,妆上更好看……”

      我说:“哦。”

      *
      这种折磨持续了十数日之久,十数日之久,我没能走出主将军帐半步。
      我被囚|禁着,折磨着,一应起居皆在帐内解决。

      白天的时候就是愣愣地出神,木然地发呆,一发呆能发好几个时辰。
      脑子里全然麻木混沌。
      如果中途清醒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在发呆,那就自主回到发呆状态中,继续发呆。

      晚上,晚上……
      晚上不是发呆。
      晚上一般情况下就是嘶嚎,撕咬,挣扎。

      如此,浑浑噩噩的折磨,十数夜不休,仿佛要永无休止地循环下去。

      直到某日清晨,军|妓例行来给我上妆的时候,我木木地蜷缩在军帐角落里,整条灵魂都被抽空了般,任她在躯壳上涂饰、动作。
      忽然感到手心塞进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
      那是个小瓷瓶,质感非常好。

      给我上妆的军|妓,也就是那日使我魂牵梦绕的夜游牡丹——当然,现在她已不再使我魂牵梦绕了。
      现在我看什么都是麻木不仁。

      女人嗫嚅道:“对不起……我那夜夺去了你自卫的匕首……”

      我木然地看着她:
      “你在道歉,但你好像并不后悔。”

      女人愣了下,并不遮掩真实的心绪,很坦然自己的恶行。
      “是的,我并不后悔。”
      “如果那夜我死了,我的妹妹也会沦为军|妓。”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把你推向深渊。”

      “但是……”她默了默,“我愧疚。”

      她使劲将小药瓶往我手中塞了塞:“这个药,我一直都在用,给你,应该也能治你身上的……某些伤。”

      “我不要你的药,”我木木地说,“我要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她说:“沐踏歌。”

      “好,我记住了你,沐踏歌,”我木木地道,“待我重归自由,出去了这个营帐,我就下令杀了你。”

      我是地位尊崇的军医,她一个下贱的军|妓,不过是蝼蚁。
      我杀她,北疆军区不会有任何军人有任何异议。

      名沐踏歌的军|妓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
      例行把我妆饰得野性而妩媚。
      拎着画妆箱,低眉顺眼,临行之前,小小声地再三嘱咐:

      “这药你一定要用,否则如此连日地受强,对身子的伤害会很大的。”

      我看着她婀娜远去的倩影,没什么表情地将小药瓶放到脚下,一点一点地碾,将小药瓶踩得支离破碎。

      我已近乎被青面獠牙折磨疯了。

      *
      我没想到她一个军|妓,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傍晚的时候,沐踏歌又来找我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问她,北疆主将的大帐,未得军令而擅入者,格杀勿论。
      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能耐?

      她来不及多说,神情仿佛很着急的样子,催着我赶快动身。

      “我知道你有一个喜欢很久的副将,他的名字叫‘木影’,对么?”

      我身形一震。
      自从随凯旋的军队回归北疆军区,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木影了。
      因为私放我逃跑的缘故,他犯了对抗上级军令的重罪。
      回到军营就领刑去了,至今生死未仆,下落未知。

      “他还活着?”我一改混沌久矣的麻木,难掩悸动地问。

      “是,还活着。”沐踏歌答,“大将军对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所以没人会回答你木影的去向。”

      “但是我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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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平民对上了地方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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