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马的捉妖日常

　　正当叶蓁蓁牙齿打战之时，贾真人的态度却蓦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仰天狂笑，翻脸胜过翻书似的对叶蓁蓁柔声道：“徒儿，不要怕，为师在逗你玩呢。”

　　他将自己那只“火手”递到叶蓁蓁面前，以一循循善诱般的说教口吻道。

　　“徒儿，你看这火烧的如此旺盛，却唯独伤不到为师半根毫毛，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蓁蓁茫然地摇摇头。

　　贾真人把手掌彻底摊开，放在叶蓁蓁面前，令她详细观摩，她忍着温度猝然升高的空气，睁圆了眼睛，乃至于连眨眼的频率都降低了不少。

　　透过浓浓火光，她看见贾真人用另一只手的两根修长手指，食指与中指两指齐出，迅疾的从火焰中抽出一张纸。

　　一张淡黄色的纸。

　　“这叫符纸。”贾真人慢悠悠的说道。

　　“符咒书写于符纸之上，修士以自身灵气与符咒产生感应，施展出斩妖除魔的仙法。”他陡然提高声音“为师方才所用是‘炙火符’，这乃是火符当中极其厉害的一张符咒，温度极高，杀伤力亦极大。

　　倘若修士在施法后，贸然将符咒与仙法分离，那么这‘炙火符’便会失去抑制，反噬其主，饶是修为高深之人，自身亦难免会受到伤害，日后待你学了诸如此类的仙法，切不可如此莽撞，听懂了没有？”

　　贾真人难得一口气道出这么多话，叶蓁蓁听得迷迷糊糊，懂一句不懂一句，但她当机立断的听明白了贾真人后半句话的意思，符咒与仙法不可分离，符咒又是写在符纸上的，那么...

　　她蓦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那贾真人此时此刻，岂不正是做了那万万不可做之事吗？

　　叶蓁蓁刚想开口提醒他，却听一声凄厉而又沙哑的惨叫声，只见那团火焰已从他手掌之中窜上手臂，进而蔓延到他全身上下，似是片刻间，便要将贾真人烧个片甲不留。

　　贾真人大概亦没想到，自己刚说完的话，当下便应验了，还偏偏应验在了自己身上，他顾不得使出什么其他仙法，纵身飞跃至山上的那条小溪旁，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叶蓁蓁慌忙追过去，此时他身上的火已被扑灭，变成了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鸡。

　　虽当时叶蓁蓁还不知道，贾真人的身体早已在“炙火”接触它时便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灵气壁，这火固然猛烈，却只是令他有些轻微的疼痛感而已，根本犯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但此时此刻，叶蓁蓁看着浑身湿漉漉，狼狈到极致的贾真人，担心害怕的情绪依旧不自觉的化作一盘散沙，随风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既好气又好笑的复杂感觉，方才对他升起的一丝敬畏感与崇敬心亦立马烟消云散了。

　　“失手了，失手了，这是个意外。”

　　叶蓁蓁看见贾真人喃喃自语着，他径自整理着头上的发鬓，舒展着衣袍，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是亦有些不好意思。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倘若贾真人这样的人真的是高深的隐士高人，那亦一定是高人中最特别的一朵奇葩。

　　在此次“烧鸡事件”过后，贾真人再未施展过仙法，而他似是也并未有教叶蓁蓁仙法的打算。

　　他只是叫叶蓁蓁夜以继日的诵经，在一次次哈欠连天中下课，有时候叶蓁蓁去问他经书上的问题，他亦只是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解释的稀里糊涂。

　　不过，在叶蓁蓁父母身份这个重大问题上，他倒是一向很认真对待，给叶蓁蓁的答案也干脆利落，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永远都是不知道，可当时的叶蓁蓁却下定了决心。

　　她觉得，自己非得知道不可。

　　这委实是件极反常的事情。按常理论，叶蓁蓁对于她那对形如陌生人的亲生父母本应无甚概念，感情什么的亦便更谈不上了。

　　从他们丢弃叶蓁蓁的那一瞬间开始，亲情的纽带已被命运一刀劈成两半，两半在飒飒疾风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各自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想把纽带重新连接在一起，完全是件天方夜谭的事。

　　哪怕光阴荏苒，时光匆匆，这两段纽带有朝一日在茫茫天地中重新碰到了一起，亦绝对不会恢复成完好如初的模样，裂痕难以抹去，重新捆绑起来的纽带亦必将充满刻意与不自在，它脆弱的如同一张狂风暴雨中薄如蝉翼的纸，被那双无形的大手揉捏，撕扯开来折磨着。

　　叶蓁蓁心中的那道欲壑始终难平，那是一道烙印般的创伤。

　　但贾真人对叶蓁蓁说的几句话却令儿时的她在灵台里种下了一个非知道他们身份，继而找到他们，与他们相见的执念。

　　遥记那日，贾真人难得一脸严肃，对叶蓁蓁一字一顿嘱咐道：“徒儿，你从小脖子上所戴的那块金锁，是你母亲留与你的，她对我说过，此物随你一同出生，是世上罕见的神物，与你的性命同样重要，万不可丢失了。”

　　叶蓁蓁低下头，瞅着脖子那所谓的宝贝玩意，构造精巧的锁身泛着灿烂光芒，甚是好看，背面模糊不清的雕着一只仰首长鸣的狐狸，只见狐掌利爪毕露，栩栩如生，不知有何寓意。

　　叶蓁蓁想，既是神物，想必它亦应当有些神奇之处，或许它能使自己飞快跳过枯燥乏味的修行，直接拥有一身高深修为，甚至直接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也说不准。

　　她沉浸在自己的荒唐大梦中迟迟不愿醒来，幻想出这块金锁可能拥有的无数个可能性，可它毕竟不会开口说话，是以便成了个令人头痛的难题。

　　大概是因为她骨子里，本就有些投机取巧的特质吧。想她之前还对贾真人手中那本名叫《长生秘术》的修行秘籍产生了浓厚兴趣，只是后来贾真人告诉叶蓁蓁，那本秘籍的内容甚是深奥晦涩，若非金丹境之上，便如无字天书。叶蓁蓁听闻此言，立马如蔫了的花朵无精打采。

　　她想，原来这世上的秘籍，也是有门槛的。

　　唔，也不知青羽门的师祖是怎么想的，境界企及金丹境之上的人，还会对它感兴趣么。

　　于是乎她干脆利落地断了对秘籍的念想，而正当她打算像放弃秘籍一般放弃这块金锁之时，偏偏贾真人向她卖关子，证实了她的猜想。

　　他挺着一张满脸狡黠的面孔同叶蓁蓁撒谎道，这金锁的确是有神奇之处，但神奇之处具体为何，他却是不知，只是听叶蓁蓁母亲道，无论这块金锁有多大的神力，也只是对它的原主人才有效果。

　　而这原主人自然说的是叶蓁蓁。

　　贾真人装作漫不经心的说着这一切，丝毫不管这样的说法令叶蓁蓁瘙痒难挠，好奇心窜起万丈高，几乎要与天穹来个亲密接触，继而无可奈何的落下。

　　她喋喋不休的追问着贾真人，可是老谋深算的贾真人似是见叶蓁蓁成功上钩，又开始用“不知道”三字来敷衍叶蓁蓁。

　　而叶蓁蓁对他的脾性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想说的事，即使将他的嘴撬开也没甚用处，甚至打死他，他亦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哪怕用美酒把他灌醉亦同样如此。

　　所以她知难而退，只得暂且将此事放下了。

　　叶蓁蓁自四岁始，便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坐参悟，背诵着宛如天书的道藏，努力调息着自己的呼吸吐纳。

　　这样的生活完全称的上枯燥乏味，还有那些晦涩难懂的道藏，便足以使人昏昏欲睡，但她很快适应了这个节奏，并未感觉到丝毫不适。

　　贾真人说他们几位弟子中，只有叶蓁蓁能这般耐着性子，真是个努力用功之人。

　　叶蓁蓁并不知道，贾真人这句话不是夸她的。

　　她听话懂事，从不与他人乱添麻烦，喜静不喜动，甚至可以一连好多天不说一句话，到现今为止，她都不知这是福还是祸，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这样的人注定与热闹喧嚣这些词挂不上钩。

　　叶蓁蓁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怪胎。

　　在每天修行结束后的空余时间里，叶蓁蓁喜欢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天空，看着那几朵半明半暗的云绕着日头捉迷藏。

　　有时候她亦会像个哲学家一样冥思苦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叶蓁蓁的内心燃起好奇的火苗，且越烧越大，有烈火燎原之势，终于有一日，她忍不住了，主动跑去问贾真人答案。

　　贾真人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你是叶蓁蓁，你从这个世界来，要到这个世界去。”

　　“师父，你在说废话。”

　　“师父，这世上为什么要有捉妖师？”

　　“因为这世上有妖。”

　　“师父，你又在说废话。”

　　“师父，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叶蓁蓁趁机抛出了这个真正想知晓的问题，但可惜的是，贾真人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是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根本不上钩。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纹路粗糙的大手不断抚摸着叶蓁蓁的头。

　　“这个问题的答案，总有一日你会知晓的，只是为师，当下自有苦衷，还不能说。”

　　他当然不能在现在就告诉叶蓁蓁那个残酷的答案，更不想早早揭开她身上的秘密。

　　叶蓁蓁自然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她一脸不满地看着贾真人，心里揣测着“什么苦衷不苦衷的，想来你只是嫉妒我脖子上这宝贝金锁，害怕我得了父母的消息便不当你的徒弟，故此才不愿口吐真言吧。”

　　但她最终仍是把这句想说的话咽回了嗓子里，向贾真人稽首作礼，随后转身离去。

　　年龄尚小的叶蓁蓁一直同贾真人住在一起，龙隐山的道观略显破败，从外面看去，枯枝败叶几乎要将它完全掩埋，道观大门挂着几个风铃，夜里若有疾风起，风铃之声幽幽响起，隐隐约约传至耳畔，有时还夹杂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天地之间，宛如弹奏起了一曲萧瑟凄冷之曲，令人听来，着实是说不出的孤独之意。

　　就在叶蓁蓁以为自己将永远与孤独为伴之时，她的生活中突然被投进了一束光，这束光驱散了黯淡无边的夜，将她的心房烤的暖烘烘的。

　　这束光就是她的小师兄，忘尘。

　　而她与忘尘之间的纠葛牵扯，趁着这段所谓青梅竹马的光耀年华，方才如初升的朝阳起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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