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姐送你去投胎

　　事情要从几十天前说起。

　　那时候老太太还活着，是位农户家的长者，有两个孙女、一个两岁多的小孙子。

　　人界一直以来重男轻女，老太太对小孙子尤其宠爱，孙儿想要什么都尽力满足，也将一家的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小孙子爱热闹，在自家和村子里待不住，时不时就要去集市玩耍，找些新奇玩意儿。

　　老太太白天干活不得闲，只好晚上带他去。

　　那时候大人和两个孙女已吃完一天中的第二顿饭，只有小孙儿有三顿，老太太就想将他那顿留到集市，给他买两个包子或其他点心，让他吃个饱。

　　孙女们去洗碗了。老太太看准时候，拿上铜板带小孙子出了门。

　　小孙子正是淘气的年纪，一路又跑又蹦，总想挣脱她的手到处撒欢，她自然不让，好生劝着总算一路拉手到了晚集。

　　晚集一向热闹，早集添置物件，晚集一般是孩子玩耍的地界，不少闲下来的农户卖吃食、卖玩具。

　　小孙子喜欢马，觉得马儿高高大大甚是威风。之前在街上看见马匹奔腾而过的样子，眼里闪着金光，那之后总和家里人玩将军游戏，骑着稻草扎成的马儿来回跑，连街上卖的马玩具都喜欢，此番站在小摊前不动地方。

　　老太太哄着啊，“好孙儿，乖孙儿，等回家骑小马好不好，木马没有草扎得软乎，一点都不好骑。”

　　小孙子不肯，赖着地方就想要，蹦高跺脚地闹。

　　老太太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好气地解释着，“今儿带的钱不够，要么明儿再来，肯定给买。”

　　小孙子不肯，咧嘴哭，她劝半天也不听，嗓子都快嚎哑了。

　　老太太这个心疼，问摊主，“小马多少钱？”

　　摊主说了个数，老太太问能不能便宜。

　　摊主又说个数，“你看看这马都是上油的，让他玩大小刚好，你孙子这么想要，就买了吧。”

　　老太太为难地看看孙儿，见他又要咧嘴，咬咬牙说：“买！大不了先把金戒指当了去！”

　　金戒指是她身上也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值钱物件，跟了她几十年，之前说等儿媳生了男娃给男娃，留着小虎日后娶媳妇用，先在她这保管着。

　　老太太想，反正还有十几年，先用来哄孙儿再说。

　　老太太和摊贩讲好价钱，趁当铺没打烊到那去，入门时拉着小虎，出门时小虎就不在身边了。

　　老太太到外头找，沿街喊“小虎”“小虎”，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也没听见孩子应声。

　　老太太急得坐地上哭，“这可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啊？就这么一个男娃娃还让我看丢了，我老太婆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周围人围了几圈，有的问“怎么了”，有的问“小虎穿什么衣服”，有的说“发动乡里乡亲一起找”，又有人去通知她家里，就这么把所有辙用上找了半宿，也没见小虎的影儿。

　　自然，也没人看见小虎把他带回家。

　　小虎被人抱走了。老太太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急火攻心倒下了，没过几天在炕上去了。

　　因为对小虎的执念太重，没去投胎到了这对人世有所留恋的弥留之境，见鬼和鬼念叨她孙儿，也是运气好，闲逛几天没遇上恶鬼。

　　三天前，她在树林里遇见个小孩，魔怔似的一把把人抓住看是不是。

　　其实只看背影也知道不是，小孩一看就出生在富贵人家——锦缎衣裳、金丝绣鞋、头发是细辫子，都不是她那地方的人。

　　老太太被那淡紫色眼眸吓一跳，她可没见过相貌如此诡异的人，还遭小孩逻辑清晰地反问：“你看我像你孙儿？”

　　小孩口齿也灵得很，浅皱眉有些无奈，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老太太倒松了口气，孙儿就算被人抱跑了，到了有钱人家好好养活也是好事。

　　她不想做最坏的打算，暂且如此给自己宽慰。

　　就是她家留后的事，若是儿媳再不争气，她到地府都没法对列祖列宗交代。

　　老太太想到这儿坐地上又哭又嚎，弄得那两岁孩子反倒来安慰她，“看你这伤心劲儿肯定遇上什么难事，要不和我说说，我在这片晃一阵了，见过的鬼不少，没准能帮你出出主意。”

　　老太太用粗糙的手摸摸他细嫩白皙的小脸，弄得他皱眉往后躲。

　　老太太缩回手，“我孙儿与你差不多大，我要是有你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孙儿就好了......”

　　小孩道：“你见过我这种眼睛颜色？”

　　老太太摇头，“没。要是在阳间，我看见都得觉得见鬼了。”

　　小孩又道：“那不就得了。我不是鬼，也不是人，要是你家生出个我这样的孩子，肯定得觉得是灾星，还敢高兴？好了好了，快说吧。”

　　老太太把孙子丢了的事一五一十和他说了，借此抒发一些心中愧疚，多看他两眼怀念丢了的小孙子，又自言自语：“我怎么和一个小孩说这些呢？”

　　说着又朝他头上伸手。

　　小孩后撤一步躲开，陷入沉思。像模像样的表情还把老太太逗乐了。

　　小孩又皱眉看她，“我肯定没法子帮你找回来。你说你到了这么个地方，也该知道自己死了吧？”

　　老太太这才想她是活是死的事，又嚎上了，“我老太婆没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旁人的事，为啥让我孙儿被拐走啊？我在夫家勤勤恳恳一辈子，老天爷也不念人点好，早早让我一命呜呼了，安的什么心？”

　　小孩习惯了，面无表情地看她捶地，在旁边等着。

　　等她哭完了，继续说：“我问你，你想不想确定下孙儿的安危？”

　　老太太一听来了精神，“你有办法吗，小娃娃？”

　　小孩道：“看那个方向，那边有个七色池，听说池里沉着一面铜镜，是之前有人留下的，可以看世间人的现状，你把镜子拿来，我帮你施法，咱看看他在谁手上。”

　　老太太一听，精神年轻了几十岁，“真的假的？”

　　“真的。”

　　“那我去去就回。”

　　老太太起身要走。

　　小孩道：“等会儿我没说完呢：那个池子不是寻常鬼魂能接近的地方，要是谁都能靠近我也不用等别人了。那池子会吸引魂魄和妖魔，掉下去就出不来了，你不能下去取，你要是不怕死，在周围等着别人来，等他让镜子露头，上去抢。”

　　老太太问：“那你为啥不去抢？”

　　小孩道：“这是我靠近的边缘，不能再走近了。”

　　老太太等他说。

　　小孩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不再移动，双足自行蹭着泥往前，弄脏了鞋边。

　　“看吧。池子怪得很，法力越强越容易被吸引。”

　　小孩抓住一棵小树，施力抱住，脚蹬树干后翻出几米，回到了方才站的地方。

　　“我要是再近点，就得被拖进池子里了。”

　　老太太问：“那你看我的能耐，能靠多近？”

　　“你啊？一丈以外肯定没事。”

　　“那我走了。”

　　老太太又要走。

　　小孩让她等会儿，“你不用如此急着答应啊，你掉下去会魂飞魄散的，就没法转世了！”

　　老太太道：“我现在也没法转世啊。到了阴曹地府遇见列祖列宗怎么对他们交代啊？”

　　小孩道：“他们死那么久，早都投胎了。喝孟婆汤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没准下辈子都过一半了，哪会找你的麻烦？”

　　老太太：“可我都到这来了，愿望没了不也没法变成普通的鬼魂吗？”

　　小孩：“你咋不信我？你放下杂念就会度化的，都是前世的事，你往后不定有多少辈子呢，陷在那一世里干嘛？”

　　老太太是个倔脾气，“不，今世事今世毕。既然都找到法子看他活得好不好了，我肯定要看。”

　　小孩叹口气，“你们这些人啊，怎么总对过去的事执念这么深呢？”

　　老太太反驳，“你没有执念你要那镜子干嘛？看着新鲜？整理仪容？”

　　小孩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这辈子刚开始，就有人丢了，我得找回来才行。”

　　老太太问：“那你是想要镜子还是不想要了？告诉我这么一个让我心痒痒的事，转头又不让我去了，那你问我干嘛？”

　　小孩嘀咕，“我这不是良心不安吗？你要真掉池子里死透，倒成了我害死你了。”

　　老太太想摸摸他的头，他照样往后躲。

　　老太太不和他计较，“看是我自己想看，去也是我自己想去，也不一定就得死透吧？”

　　小孩又道：“那你也不一定打得过来取镜子的人，打不赢还是死路一条。”

　　老太太嫌他婆婆妈妈，“你都说只有法力够弱的能靠近，他要是能比我离得近，肯定打不过我啊。小小年纪，比我老太婆还絮叨。”

　　小孩：“行，你勇敢，那你就去！反正能取出镜子的也不一定是什么东西。不过要等多久我可不知道，我也是听附近的鬼说的，镜子在不在都不晓得，没准等来了你孙儿都转世了。”

　　老太太火急火燎，“快告诉我七色池在哪，我立马去守着！对了，你说你会施法，你真会用吗？”

　　“我又不是你，那点零星的法力什么都做不了。”

　　老太太和他说句“改日再会”，便跑了，生怕她孙儿这辈子过完。

　　跑开两丈又回来，将他抱了起来，“奶奶要是回不来，这样也算了了心愿了！”

　　小孩允她抱了个够。

　　但愿她平安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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