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宫春

　　沐七很想拒绝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当然，她也清楚，萧宝盈的反问，意不在她想知道沐七回应的答案。

　　命没了，一个虚名有何意义？三位姐姐死后，皇上追封她们的谥号，她至今未记住。

　　人呐，总是如此健忘。茶呐，很快就会凉。

　　感悟颇深的沐七，喝口凉水冷静一下。

　　“娘娘，偏殿已经备好午膳。”怡兰殿的甲震是个瘦成竹竿子的太监，他的到来，打断了刚才比较尴尬的气氛，沐七也感谢他及时出现。

　　萧宝盈在宫女的搀扶下站稳，她走到沐七跟前，早已隐去刚才的强势，换上少有的亲切笑容，然后还拉着沐七的手。

　　“那日你在本宫这里饿了肚子，吃了一百多道点心，今日本宫一定要好生招待你才是。”萧宝盈一用力，又拽着沐七同往偏殿用膳。

　　秉着顺从不惹事的心态，沐七始终不乱说话，萧宝盈说什么是什么，她点头微笑，表示赞同。可能是发现了沐七的敷衍，萧宝盈落座餐桌前，突然话锋一转。

　　“七美人今天胃口不好？难不成是昨日夜里伺候皇上太累，影响了食欲？”

　　沐七一怔，还好没有钻了萧宝盈的圈套。说来说去，她就是想探听点椒兰殿的闺房秘事，想知道皇上昨天在椒兰殿具体都干了啥，想知道七美人对皇上安了什么心思。

　　听过萧宝盈训斥其他侍寝后妃，个个被骂得狗血淋头。如今面对沐七，倒是客客气气，拐弯抹角。

　　“多谢贵妃娘娘的关心。”卖乖谁不会，就是有时候不太乐意讨好，沐七也是讲面子的人，人家给你面子，咱们也就顺水推舟，“其实我的胃口还好，就是皇上昨天被我咬了一口，恐怕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一定又在想办法整治我了。”

　　沐七想跟皇帝撇清点儿，这么说也是稳定萧宝盈的担忧。

　　果然听到沐七这么说，萧宝盈惊讶地问她，“你咬了皇上？”

　　一张圆脸配着一双圆目，看着怪有趣的，沐七忍着笑，反而装作哀怜，故意示弱，“哎哟，娘娘可要救我了，皇上指不定恨我得紧，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萧宝盈挑眉一撇嘴，命人给沐七夹了菜，煞有介事地说：“不是本宫说你，这皇上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皇上下得了嘴。”

　　“可不是嘛，皇上说，妃子里，就我没有安排侍寝了，我一慌张，就……”

　　沐七瞅见萧宝盈偷偷得意，她也跟着偷偷放宽了心。

　　“你是真不知道……”萧宝盈指着一盆扒了皮的红烧野兔，说道，“去年纥奚族的贡品，少了狐兽皮，皇上大发雷霆，下令严办了纥奚族的使臣。”

　　沐七以为萧宝盈指着红烧野兔是请她品尝，于是她也不客气了，抓着野兔就是一顿乱啃。

　　“好不好吃？”萧宝盈冷不丁地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多吃点，别客气，本宫的小灶少不了这些扒皮抽筋的玩意儿。”

　　“我不会客气的，谢了。”沐七转头，迎上萧宝盈的阴笑，她笑得极其诡异，沐七下意识地打了个嗝，听她又阴阳怪气地说，“皇上呢，也喜欢扒人皮，为了解气，皇上挑选了两个纥奚族的使臣，一个扒了皮，一个抽了筋，啧啧啧……”

　　萧宝盈说得绘声绘色，外加丰富的肢体配合，身旁的宫女太监还一个劲儿地制造气氛。

　　“七美人。”萧宝盈忽然又靠近，大热天的吹来一阵凉风，自沐七皮下组织的细孔侵入，“你知道扒了全身皮和抽掉所有筋的两个人，谁死的快？”

　　兔肉噎在喉咙，沐七木讷地摇头。

　　“可爱的小tu子，是扒了皮又抽了筋，然后还要放在火炉上烹烤，最后才端来给七美人品尝。”萧宝盈存心不让沐七吃得安稳，这么一说，谁下得了嘴。

　　沐七捂着嘴，低头看一眼夏月，后者赶紧伺候小主将兔肉给吐了出来。

　　胃口瞬间变差，沐七改吃素，吃素应该不会招惹萧贵妃了吧，喝点汤汤水水，就着一点青菜叶子，可怜这顿饭吃出了危险信息。

　　沐七就猜到了，去怡兰殿坐坐准没好事，这下好了，心里七上八下，她没准真的被皇上记恨，就算不会被扒皮，也不会让她舒坦。

　　沐七走后，怡兰殿宫里传出阵阵狂笑，首当其冲的萧宝盈，俨然顾不上贵妃娘娘的形象，想起沐七担惊受怕，她就乐的花开。

　　“那个七美人，简直太窝囊，娘娘何必小心她。”宫女辛芙嘲笑一番。

　　萧贵妃屏退左右，然后收敛了笑意，“她的确不够资格跟本宫争个高低，可是本宫也不想她在宫里好过，哼，她应该就是她那几个姐姐一般的下场，整日的担惊受怕，每天都是活在恐惧中。”

　　“皇上对七美人下手稍微轻了点。”

　　“七美人尚小，皇上恐怕是等她长大了才玩的过瘾。”

　　“椒兰殿的宫女送来密函，也证实了七美人刚才说的话，她确实咬了皇上。”

　　萧宝盈缓慢地起身，碎步轻踱，若有所想地忧虑起来，“皇上倘若真的记恨七美人咬自己，绝不会拖到此刻也不下旨，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本宫无从再查，可是，她也确实没有受到任何处置。”

　　“皇上轻易饶恕了她……”

　　“所以这个丫头，本宫看着心烦，必须想办法除之后快。”

　　辛芙福身，笑容暗藏诡计，“娘娘放心，奴婢一直谨记您的嘱咐，这个七美人，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她在华延宫的事情，奴婢有所耳闻，就差一点证据，可惜华延宫戒备森严，长公主的人大多忠心，不好收买。”

　　“这世上就没有不能收买的人。”

　　“奴婢遵命，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辛芙狡黠地笑，“任凭华延宫宫墙再高再密实，也会有透风的地方。”

　　萧宝盈满意地点头，她很清楚，自己想高枕无忧就必须像以前那样，解决了沐家的女人。

　　返回椒兰殿的路上，沐七被百里荣截在了半道上。

　　心惊未定的沐七打算装病周旋，无奈百里荣这只老姜一眼看穿了七美人的小伎俩，他寻她半日，就是为了带她去面圣，收了沐家这么多好处，百里荣盼着能做点“好事”。

　　“回皇上，七美人来了。”百里荣兴高采烈地复命，苦了跟在他身后的沐七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嗯。”甯皇很忙，忙着自顾自地挥洒。他并没有搭理踏入清凉阁的沐七，连头都懒得抬起。

　　反倒是沐七被好奇驱使而张望。但见皇上，下笔苍劲有力，笔势张扬，行如游龙笔扫千军。

　　他在写字，写什么？

　　“臣妾给皇上请安。”带着满脑子疑虑，沐七欠了欠身。

　　百里荣想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他把沐七交给了皇上，自己拽着夏月退出了清凉阁。

　　细细的夏风，轻轻地拂过暖暖的光线，定格他身上，映着他的俊颜。

　　“皇上最喜欢扒皮抽筋……”
　　“朕觉得人肉酱包就不错……”

　　暖暖的光线被乌云笼罩，沐七心里沉甸甸地，影响了她的判断。越来越坚信，甯皇空有一副好皮囊，暗藏着一颗杀戮的心。只有昏君才会草菅人命，而她眼前这位看着气度不凡的男人，正是披着一副好看人皮的暴君。

　　“杵着想什么？也不知道来研墨。”皇上打断沐七的胡思乱想，他挺身而立，右手端着，持有笔，左手摁着案桌，桌上平铺一幅画，正打算画上题字。

　　沐七福身再往前，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点点，他说研墨，她就只研墨，绝不会多事，更不会搔首弄姿。

　　“不如你来题字。”说着，皇上想递给沐七。

　　沐七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皇上画得这么好，我的字不配写在上面。”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沐七一时语塞，没料到皇上还有直男癌。好吧，话题聊死后，气氛一度跌至冰点。

　　正当皇上琢磨写什么内容，而沐七瞄一眼就见到了他手腕上包扎着的地方，那是她昨晚上的杰作，被太医夸张地处理。

　　“朕还没午膳，一起吧。”皇上似乎不太习惯与人接触，他的言语几乎都是命令的语气，听着就很不舒服，沐七觉得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是很强烈的疏离感。

　　没有宫里后妃那般矫情的讨好，皇上很是好奇，同时他也精明，感觉七美人刻意地保持距离，绝不是欲擒故纵，是真正不想接近自己，她假意奉承，又不失冷漠，看来传闻是真的，她进宫前，确实绝食抗争。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小脾气，以退为进地周旋萧宝盈，一次次化解自己故意的刁难，她和她的姐姐们不太一样，真是可惜生错在沐家了。

　　“皇上，您让百里荣堵在路上，把我架来就是为了陪您吃饭？”

　　“朕近来没什么胃口，想借用椒兰殿的小厨房。”

　　“我也是在外面蹭饭，皇上去了，椒兰殿也没新鲜食材。”

　　“那就陪朕打猎，打回来什么，你就做什么。”

　　“打猎？”沐七想到其中一位姐姐好像是打猎的时候被马儿踢死。

　　“东岭山脉珍禽异兽较多，又是消暑的好去处，朕以为……”

　　“娘娘，娘娘您不能硬闯，皇上他不方便，娘娘……”

　　“狗奴才，敢拦着本宫。”萧宝盈是不会有所觉悟的，突然被人打断，皇上的面色变得阴沉。

　　沐七退避三尺，旁观萧宝盈火急火燎地闯入清凉阁，她看起来很忧心，一张精致的圆脸还挂着未风干的眼泪。

　　她哭过？不久前，她们不是一道用膳吃饭？沐七怀疑自己吃了个假餐。

　　“皇上，臣妾听说您被椒兰殿的七美人咬伤了？”皇上选择沉默，继续看萧宝盈自演很嗨，“沐家的女人，伤了皇上肯定不怀好意。”

　　“你这么肯定？”

　　“这个七美人，别看她平日里傻里傻气，哼，那是扮猪吃老虎，想迷惑大家。”萧宝盈越说越激动，“皇上，还有沐忠廉，老家伙居心叵测，说不定他的女儿是受他指使，对皇上不利，想要谋害皇上。”

　　“贵妃似乎对每一位沐家女都了如指掌。”说着，皇上移步走到窗边，他挪动后，沐七被萧宝盈瞧个正着。

　　四目相对，面露尴尬。沐七伸出小手，摆手示意，招呼一声，“嗨，巧了，我路过，真的是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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