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折花

　　用完酒楼送来的午食，两人小憩了一会，宁边安起身后，先行去了书房，一手轻提着袍边，潇洒地一甩一撩，于案后正坐，“天权何在？”她用食指点了点桌面，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自觉地手指开始依次敲击桌面，随着她的思虑变换着节奏，时快时慢。

　　被宁边安称作天权的暗卫几乎是宁边安才问完几息便出现在书房，不敢打断她的思考，垂头静立一旁，直到她抬眸看过来，他从容地跪下行礼，“属下参见侯爷。”

　　“起。”她直切入题，“今日把九野中，钧天，颢天，阳天调来，轮班保护花满楼。”这是她反复思量后的结果，这三人擅守，且调回来并不会对大盘造成影响。

　　“是。”天权应下，“上官飞燕之事初有眉目，侯爷是现在处理还是？”

　　宁边安淡淡道，“去看看花满楼起了没，起了请他一道来听。”

　　初时，她并不愿把花满楼牵扯到这桩事情里，没办法，上官飞燕这一通搅和，他就是不想入也得入，那么他就不能一无所知的掺和进去，免得着了人的道。该怎么做，她心里自有乾坤，别人只能保护得了一时，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护着自己一世，就凭今日花满楼的做法，他定然也已经有了准备，既然他都决定了，无论过程会怎么样，结局是好的，那她就有办法把过程给他捋顺咯。

　　强扭的瓜是不甜，但扭瓜也是有方法，轮时机的，挑中的没熟或者半熟不透的瓜，就想办法把它催熟，这瓜不用你摘，只要你等待那里，都会掉到你的怀里，手里。至于怎么挑瓜就要看各人的选择了，有的瓜能催，有的瓜不能催，得练眼力，当然你要是有本事能把原本不属于你的瓜弄到手还是甜的，自然是你的本事。世上万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缘随意动，纵使机关算尽，只要一念动，一步错，那就是无缘。

　　她想到这不由对自己嗤笑一声，一个刀下亡魂数万的人，居然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缘，说出去定会惊掉不少人的下巴，偏生她就是信了，世间有矛有盾，各得其法，过自己便好。

　　“安昭，你找我？”花满楼踏着碎光而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嗯，正好要处理青衣楼和上官飞燕的消息，有些事，我想你该听一听，就让天权去请你，免得毫无防备被人下了套，受了伤我会心疼的。”宁边安微眯了眯眼，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不会破坏他周身干净温和的气质，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虽然不是今日才知自己的手段有些阴狠，没想到算来算去还是落到了他身上，或许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恶劣的想法罢，只是有的人宣之于口，动之于身，而有的人则隐而不发，于她算不算言而无信呢？

　　宁边安心思涌动，面上却一排平稳地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宽敞的椅子哪怕并排坐下两个人也绰绰有余，“把你们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是。”

　　天权语调平平，仅用局外人的口吻将查到的事情叙述出来，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过于简短，从上官飞燕拖着扭伤的脚被青衣楼的人抬回去，到他们在她的命令下闯进花卉市场强抢花种，再到深夜与两位男子分别，单独密谈；从陆小凤的行踪，请花满楼的进程，到查宁边安的底细，与两人的关系再到所谓金鹏王朝的秘辛，以及他们所图谋的庞大遗产。

　　花满楼越听脸色越白，宁边安只好拉过他的手放在膝头，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部安慰她的情人，今天摊开的消息还只是她查到的一部分，“好了，我在呢。”她虽然心疼，实在是花满楼自从跟她在一起后，心绪波动一直很大，她是知道的，会愧疚，也会心疼，就是没有后悔，她不喜欢在事情已经发生，甚至不可挽回后再去堵，不如在问题没有发生前先疏散了。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握紧了两人的手，力道有些重，宁边安却连眉头也没有皱起，仿佛与他只是再普通不过地牵着手。

　　天权已经汇报完，立在原地，存在却极为薄弱，要不是书房内两人都知道他在，怕是进门后他开口才发觉有一个人在这里很久了，或是刚刚出现。

　　“辛苦你们了，继续跟着他们，顺着已经找到的线头给我往深了挖，不掘地三尺不准停，有人阻挠就暗地里都给我抓了扔进地牢，先礼后兵，审一审身后有没有推波助澜的手，手上的消息理一理，抄一份送往上京。”她冷静地下令，没有直白地说出刑讯已经是她留情，“退下罢。”

　　“属下告退。”天权很快就消失在书房。

　　宁边安又抚慰了花满楼一会才开口，“被吓到了？”她侧过身，即使是坐下她与花满楼也差了不少距离，“恨我么？说不逼你，还是把这些阴司腌臜的东西放到了你跟前。”这会心静如水，她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确实，她不算称职的情人爱人，也不算守信之人，但她至少在花满楼面前一直是坦诚的，哪怕是阴谋也放到明面上，因为她不忍心骗他，就算是利用、威胁或者是伤害也会说得明明白白，给他选择自主的权利，已是顶了天的宠爱。

　　花满楼摇了摇头，苦涩道，“我总以为自己已经有所长进，不想还是这般脆弱。”他突然开始怀疑，这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是对过往的怀疑，对现下的怀疑和对未来的怀疑，对自己的怀疑，却不曾怀疑过宁边安和身边的家人与好友，“是非曲折，花满楼曾经真的懂么？眼瞎……”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再摇摇欲坠。

　　“七童。”宁边安打断了他的话，收回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能感觉到什么？”

　　“回答我这个问题便好。”

　　“感觉到什么了？”

　　她此刻耐心到了极致，甚至分出心神去想，是不是这辈子的耐性都攒下来用到花满楼身上了，缓和的语气，平静的心态，如果不受外力影响，是能够慢慢让身边的人静下来的，花满楼就是如此，以前他心绪不定，会静坐，闻香听音，焚香弹琴。现在他更多是被宁边安的情绪所牵引，她能让他抛弃从容，儒雅，温和，变得烦闷，枯燥，不安，也能在他心绪起伏不定，犹如溺水的可怜人一样无助的时候，抚慰，引导，这种感觉太过激烈，他总是难以自持，可他却信她，救得了他，她会拼了命救自己，哪怕救不了，也会一起堕入地府。

　　宁边安不会松手，花满楼已经可以非常笃定地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经过上一遭坦白后，那夜，他躺在床上突然悟出了一个事情，花满楼已经被打上了宁边安的标记，哪怕是死，他花满楼这辈子也只会入她宁家的坟地。

　　当时，最先上来的是对她强势的恐惧，但恐惧褪去，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刺激，让他血脉喷张的刺激，他能感到自己的汗毛耸立，整个人都因为这种激动开始发烫，发麻，他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哪怕她身边满是荆棘，她的心是触之即死的毒药，花满楼也没法克制自己不往她身边去，哪怕会肝肠寸断，浑身是伤，或许是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笃定，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一往无前，所以……披荆斩棘。

　　“温度。”他吐出两个字，侧过头毫无光亮的双眸却恰好落在她身上，他在‘注视’她。

　　宁边安笑了，笑得猖狂，笑得畅快，不似花枝乱颤，没有一个女子会像她这样大笑，她们哪怕是笑也透着一股子娇，“你还怀疑什么呢？”她即使收敛笑容也是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沓，“你的身边不止是虚假，我是真的，陆小凤是真的，司空摘星是真的，花家二老是真的，你的兄长是真的，那些受你资助也好，救助也好，自发爱戴你的百姓也是真的。”

　　“虚假终归会被真实驱散，他们嚣张不了多久。”

　　这么一句话，平平淡淡，却让花满楼心神陷入了另一种波澜壮阔，宁边安抬手抚摸他的脸，她坚定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学会分辨真假，七童。”

　　他不受控地低下头，突然吻上了她的唇，这是一个不花满楼的吻，带着急切，带着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宁边安不是那种任人索取的性子，他强，她就迎难而上，直到两人不知道谁磕破了谁的唇，血的味道弥漫在舌尖，让花满楼渐渐地回归温和，她也缓和了攻势，像是安抚，像是奖励。

　　直到两人的气息不再紊乱，才分开。

　　“感受到你周围的真实了么，七童。”

　　“呵。”他将人抱进怀里，紧紧地，“感受到了，真的不能再真。”

　　“安昭。”

　　“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她笑着嗔了一句，环着他的腰身，“我宁边安会看错人么？”

　　花满楼终于笑了，幸好，上天垂怜，让他遇上了她，虽然波折甚多，但他甘之如饴。

　　没人比他们更合适彼此了。

　　他这么想着。

　　她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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