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折花

　　笑闹过后，还是要重归正题，宁边安等口中的药丸彻底融化，她道：“表舅舅要不也坐下来一起听听？”

　　夏怀朔冷哼一声，他和自己的表外甥女一起在边关共事了不知道多少年，哪里不知她这是怕自己口不择言伤了这群年轻人的心，之后不好收场，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她总往自己身上揽事。

　　有了他的那颗药丸，喉间不适被缓解，她缓缓道：“今日分别后，我仔细思考了一番我们彼此之间的问题。”

　　“也不能说我们彼此之间，准确地说应该是江湖同朝廷之间的问题。”

　　“此前大庆专注朝中事不理江湖，因而江湖风气逐渐形成快意恩仇，无所顾忌甚至于侠以武犯禁，只要武功高超就能随心所欲无视朝纲律法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部分江湖人甚至犯案无数还逍遥法外，这让所有江湖人都产生了错觉，就是自己不受律法所管辖，更加行事无禁忌。”

　　“我说的可对？”

　　陆小凤几人思索一番后，点了点头，花满楼在这期间，自然地将她杯中的水倒掉，顺手用内力烘热了水为她满上，方便她饮用。夏怀朔一看他这熟悉自然的动作眼睛就眯起来了，只是碍于现下正说要事，不好提出才按下疑惑。

　　得到肯定的宁边安松了口气，端起水抿了几口，继续道：“待这百无禁忌的风气形成后，朝廷要管束江湖已经不易，偏生习武之人看不上满口仁义道德却无所作为的官员，尤其是……贪官盛行，而熟读诗书经文的官员又看不起粗鄙又不讲礼的江湖人，一次次摩擦更是加剧了朝廷同江湖之间的矛盾，直至今日也无法和解。”

　　她在说的同时又细致地揣摩着每个人的神色，“官员不作为，那正直的江湖人就挺身而出，行侠仗义是该嘉奖，可这么做到底是抹了朝廷的面子，视国法于无物，朝廷自然不会不管，可用错了方法。”见他们都没有异议才讲下去道。

　　“光用武力镇压行不通，反而会引起混乱，可论单打独斗衙门的捕快又不是江湖人的对手，折损了不少的人手。江湖不好管，也管不好，索性不管，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今的‘江湖事江湖了’。但这样的风气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大庆现在又试图来管束江湖，你们会有所抗拒也不是不能理解。”宁边安说完这段话，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喉间的痒意让她很想咳出声，但现在所有人都非常专心地在听她说话，虽然有所意动也不是不能忍耐

　　“我为什么说自己也做错了，因为我之前只想大刀阔斧地改变你们的想法，却忘了站在江湖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初衷是好，却无法让你们真正对朝廷信服。”说到这里她面露愧色，还是坦然道，“这是我思考不周，也是我作为朋友却不信任你们的表现。”

　　“我们本身就才相识不久，若说交付信任那太过天真，边安不必放在心。”陆小凤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止是她，在场应该只有花满楼真的对她完全不设防，光是那处处安排妥帖又神出鬼没的暗卫就足够让人心生警惕，他说到底还是一个江湖浪子，一想到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就浑身不是滋味。

　　“不是的，我对江湖还有心结，所以我不信任你们，哪怕是指点也是高高在上的，仿佛你们是无知孩童一般，虽然也有一些话不好明说在里边，其实细数还是由于不信任”宁边安说到这里，郑重地看向他们，“所以我今日坚持同你们说正事，也是想趁热打铁，彻底同你们交心。”

　　“其实边安你愿意站在我们江湖人的角度思索矛盾所在，已经足够令我们钦佩了。”司空摘星垮下肩膀，叹了口气，他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并不擅长同宁边安和花满楼这类人打交道。

　　宁边安摇摇头，纠正道：“我们要办大事，光有钦佩是不够的，必须双方之间互相信任。”

　　“我们这些人中，七童我是最有信心在清醒后说服的，他不算全然的江湖人，性子也太温柔，不愿意见到世间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情况，所以哪怕不支持，也会默许包容我的做法，因为他了解我，知道我最终还是为了天下安定。”说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用余光关注了花满楼的神色，瞥见他赞同地点点头才收回目光。

　　夏怀朔不动声色地把两人的动作记在心底，打算事了以后好好盘问一番。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这么说，边安你对劝服我们其他人并无信心？”这不应该啊，他不禁有些好奇宁边安的回答了。

　　花满楼却在此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先喝点水再说。”她只顾着说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喝水了，再一会水冷了入口又该难受，本就身体不适，届时病症加重就不美了。

　　宁边安点点头，顺从地端起杯子，现下适应了喝水时的疼痛，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一杯水下肚，花满楼又替她倒上，暖和的杯子既能暖意暖她的身子，还能让她入口时温度正好，他方才扶她起来时就感到她体温有些偏低。

　　“我是没有信心，或者说，我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这下连司空摘星也好奇起来，他忍不住变换了坐姿，将上半身朝宁边安的方向探了探。

　　宁边安无奈道：“原来我是看陆小凤心软，不擅长拒绝朋友的请求，顺水推舟让他接受朝廷的封赏，司空兄虽然不会有明面上的嘉奖，私底下定是也有补偿。”

　　陆小凤一听就忍不住皱起了眉，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想，“届时我们就算不乐意，也会半推半就接受。”哪怕他们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乍一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抗拒。

　　她颔首道：“是，这样你们就相当于是被推到了明面上来，逼着你们向朝廷，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夏怀朔见鬼了一般看着她，“你竟然真的改了想法？当初在军帐里就是大家伙合力反对都不改主意的你居然改了？！”要不是他今日才为她诊过脉，知晓她没坏了脑袋，这会早就出手扎针了。

　　宁边安颔首，爽快地承认道：“对，因为我的方法不可取，真的这么做了同以前的朝廷有有何区别。”

　　“当初，朝廷为何要管束江湖，是因为江湖中一部分人肆意妄为，另外大部分人都是独行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一些甚至只会对犯到自己身上的事才管辖一二，对百姓日常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可一到下令管束，江湖人只觉得朝廷要抹杀他们的自由，并不会想着自己的自由会对大庆和百姓造成多大的麻烦。”

　　如今她再说起这些话题，再也不会带上昨日那般个人情绪，“再说大部分行侠仗义的大侠，一部分是帮派里吹出来造势的，另外一部分落到实处的大侠则大部分特立独行，只言结果，不提过程，做得好了又能得到百姓的赞赏和谢礼，这也是一件好事。”可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皱眉，“然而他们这么做又不加以引导，让那些初出茅庐又无经验的少年人盲目模仿，反而对官员治理地方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和隐患。”

　　“而那些同官员交好的江湖人，也被恶意揣测按上了‘朝廷走狗’的名头，我不愿看到朋友被误会，还毁了你们的名声。”宁边安的话里充满了诚意，就如同她一开始说的一样，这是彻底地与他们交心了。

　　“因此为了不重蹈覆辙，我虽然仍旧打算将假银票一案仔细在民间公布，也会安排说书人在茶楼讲述，但我不会逼迫陆兄，司空兄你们接受朝廷的封下的‘义侠’称号，但毕竟是圣上给予的封号，不能明拒。”

　　宁边安诚恳道：“若是实在不愿接受封号，可将此事交予我去办，只拿赏银便可。”

　　“不行，我不同意！”夏怀朔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他拍案而起，怒视着这个自作主张的外甥女，“你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是嫌自己太空了的话，就给我回去好好相看人家，早日为宁家传宗接代！”

　　又转过头对陆小凤他们强调道：“你们别听她瞎说，他表兄虽说是个明君，平日里也看似没有脾气，毕竟是个君王，她之前兵权在握没有引起忌惮是因为女儿身，边关又确实需要宁家人，一朝班师回朝有主动交还军权这才有现在的安宁。”

　　“要是……”

　　“表舅舅！”宁边安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话我们关起门来说就行。”

　　夏怀朔只好愤愤闭上嘴重新坐下来，他现在宁可她不改变想法了，尽管她这么做更像是给圣上主动递了一个把柄，哪怕圣上不说，那些迂腐文臣嘴皮子上下一碰，假的时间长了都是真的了，女人为侯，为将，本身就已是破例，朝中的非议一直没少过，她一个行在刀尖上的人！

　　宁边安终于忍不住撇开头，捂着嘴闷声连续咳嗽了起来，夏怀朔和花满楼一惊，同时伸手想帮她顺气，不想在后方碰到了对方的手，夏怀朔挑高了眉，一脸不可置信，花满楼顿了顿，干咳一声红着耳根先收回手。

　　一次还好说，两次三次定是有鬼，要是只有一人单方面也就罢了，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郎有情，妾有意！

　　“忍一忍，让你说那么多话罢！”夏怀朔嘴上不饶人，手上却不停在为她顺气。

　　宁边安尝试了几次后，总算忍住了喉间的痒意，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水。

　　“咳咳，抱歉。”

　　陆小凤道：“其实，边安你不必这般忍让，我们昨日也都商讨过，既然今日主动来见你，未来如何定是有所准备了的。”

　　宁边安道：“可愿意与不愿意是两回事，陆兄，我说过，有一次改变的机会。”

　　司空摘星道：“你今日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其实远比我们想得多，想得远。”

　　宁边安道：“其实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国，为家，咳！”

　　“……就像我，生来有将帅之才就守卫边关，保家国之安定，这是我作为大庆人的责任，我从不后悔，我也希望有更多能担当大任的后起之秀从我，从我麾下的将领那里接过这重担。”她又怕陆小凤他们多想，一字一句地强调，“可这不是强制逼迫的，首要就是他们愿意与否。”

　　“堪当大任，愿意负重前行的人哪怕人小式微也会接过重担。而像是我这般有特殊才能的，或是武艺高强的人若是也能担负起一份责任，或许这个江山会更加稳固，百姓会更加富足安乐。”

　　“无论是朝廷的官员，还是江湖的浪子归根结底都是大庆的子民，大家都是同兄弟姐妹，我总不会害了彼此。”

　　宁边安一想到这画面，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满足，“这是我辈一生的夙愿。”每次说到这，她的眼底总是充斥着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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