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漏了消息的人，是裴彦。
　　裴彦并不是有意，他和白琬怡回到前厅，不多时预备吃饭。
　　他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在母亲问他去做了什么的时候，顺口回了母亲。

　　裴彦不知道白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奇怪，都是白家的女儿，怎么待遇看起来不太一样。
　　裴母一听那小姑娘叫白思，心下更是不喜。
　　“翻墙？”裴母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好端端的小姑娘去翻墙？”
　　上座的白老夫人听了个正着。

　　接下来的情况不用多说也能猜到，白琬怡眼看事情瞒不住便红了眼眶，白老夫人火冒三丈立刻叫人去找白思过来。
　　裴母倒是真想见见另一个姑娘。

　　白思灰扑扑的被拎到了众人跟前。
　　没有人问她吃没吃饭，白思也没提，就那么安静跪着一声不吭。白老夫人训斥了她一番她的胡闹，罚她回去好好抄写《女戒》。
　　白思准备走时，裴彦忍不住开口:“白思妹妹不和我们一起用饭吗？”
　　白琬怡气得牙痒痒，白老夫人脸上不悦一闪而过，裴母看了裴彦一眼。

　　白思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裴母没再说话。

　　离开的路上，裴母向裴济感叹：那小姑娘想必过得也很苦。
　　裴母不傻，她一见白思就知道这孩子在白家过得不好。
　　想到这小姑娘的命格，又想到自家裴彦，裴母也是一阵心酸。

　　“百般求全”和“花好月圆”倒是分明，但是裴母见过白琬怡之后显然对此不太上心了。
　　“大师说让彦儿清心，想来姻缘一事不急，”裴母对裴父说，“白家那个孩子，命格确实好，但彦儿愿不愿意，也只能随缘。”
　　裴父点点头。

　　裴彦听着，忽然心下一动。
　　“娘，我的玉佩不见了，”裴彦摸着身上，“早上出门还在的，不知什么时候竟掉了。”
　　裴母连忙往儿子身上一看，果然没有玉佩踪影。
　　那玉佩是裴家特求了来给裴彦保平安用的。

　　“肯定是掉在白家了，”裴母慌乱道，“那玉佩可不能轻易丢了，掉头！回白府！”
　　一行人又折回白府。

　　白老夫人一听，安排白府众人忙不迭去找。
　　今日近身伺候过的下人也挨个问了一遍。
　　白琬怡乖巧地站在一旁，“裴哥哥别担心，肯定会找到的。”
　　裴彦点点头。
　　“不知琬怡妹妹今日见过我的玉佩没有，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丢失的，”裴彦说，“若是琬怡妹妹有印象，倒是省事一些。”
　　白琬怡哪会关注这个，她想了半天也没印象。
　　裴彦表示知晓了，他点点头，又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不知那位白思妹妹有没有印象。”

　　白思从花园到大厅，怎么说也是见了两面的人，问一问属于正常，白老夫人也点了头。
　　白琬怡却犹豫起来。
　　眼看着大家的目光快要集中过来了，白琬怡一咬牙和裴彦说，“我直接带你去找她吧，这样快一点。”
　　裴彦倒也不介意，和裴母知会一声便跟上白琬怡走了。

　　白思住的地方不算远，她这身份尴尬，白家勉强拨给了她一个小院，并没有下人。
　　日常吃的由小丫鬟送过来，四季衣服府里统一量着。
　　夫人婢女的孩子，没让她去伺候大小姐已是恩典了。

　　白琬怡和裴彦进去时，白思正对着桌子发愣。
　　一见到白思，裴彦便知道何为白琬怡不敢喊白思去前厅了。
　　果然和自己担心的差不多。

　　白思挨了板子。

　　两手红肿。
　　裴彦当下脸色一变。

　　白琬怡看着裴哥哥生气的脸色，小声说：“白思去翻墙，肯定是要受罚的····”
　　白老爷常年不在家，这府里只有白老夫人和白琬怡两个主子。

　　“是你让人罚的？”裴彦看向白琬怡，“白老夫人不知道？”
　　白琬怡脸色涨红。
　　谁曾想裴彦会回来找这小无赖啊····

　　“是教养嬷嬷罚的，”白琬怡说，“才不是我！”
　　她只是去告状的。
　　白思同白琬怡一起在府里跟着先生学习各种课程，教养嬷嬷自然也是同一个人。

　　白思一声不吭。
　　裴彦平复一口气。
　　“没关系，琬怡妹妹，”他仍是一副温和模样，“只是府中可有药物？”
　　白琬怡见裴彦没生气，似乎也不打算告诉大人，稍稍放下了心。
　　“有···”白琬怡想一想，“我身边的翠环就有，我去找她要！”
　　“好，那我问问她玉佩的事儿，药就拜托你了。”
　　白琬怡一溜烟跑了出去。
　　裴彦让下人退到外间。

　　白思一声不吭。
　　“挨打和我有关吗？” 裴彦轻声问她：“你··经常被罚吗？”
　　白思的肚子响亮叫了两声。
　　“你还没吃饭？”裴彦吃了一惊，“白府不给你饭吃？”
　　白思抬头看了裴彦一眼。

　　“说实话的话，就是和你有一点关系，”白思说，“如果你没提起我，我可能手板子挨得轻一些。”
　　偏巧中午又惹得白琬怡不高兴，和嬷嬷告状时添油加醋了好一番。

　　“受罚倒不是经常，毕竟我又不是天天惹是生非，上房揭瓦。”白思晃晃手，“她没什么机会。”
　　白思没再回答下一个问题。

　　“对不起，”裴彦认真和小姑娘说，“是我连累了你。”
　　白思非常大度摆摆手。
　　“你不生气吗？”
　　“还好，”白思甩着手，“你也是好心。”
　　“只不过，你的好心对我没用。”
　　···
　　“你想吃什么，我叫我身边的人去买，”裴彦蹲下看着白思，“这次我不告诉她们。”
　　白思眼睛一亮。
　　本来想说的“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想吃琥珀核桃。”

　　裴彦身边跟来了凌波凌奇两个人。他嘱咐凌波避开人出去买。
　　白琬怡就留了两个下人，凌波出去她们也没在意。
　　白思顿时觉得这位小公子玉佩丢的太值了。
　　“为什么想吃琥珀核桃，”裴彦坐下来，“饿了还是吃饭比较好。”
　　白思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两声。

　　为什么想吃琥珀核桃····

　　连翘作为唐以柔身边的大丫鬟，字还是认识一些的，白思很小她就开始摁着让白思识字。
　　连翘一个人靠针线活赚的钱不多，除了母女两人的吃穿用度，剩下的钱还要给白思买书，买文具，日子总是过得紧紧巴巴。

　　胡同里的小孩子们和白思不一样，他们没人管着读书，整日在胡同里嘻哈打闹，虽然也都没什么钱但是大人偶尔还是会给个几文打发他们去买点麦芽糖啊、果糖吃。
　　白思很懂事，她知道家里没钱，自己还要读书，出门也从不和连翘开口要什么。
　　但小孩子爱吃零嘴，白思也是，出门遇见街边叫卖的各种小吃总是忘了眨眼。
　　连翘注意到，一阵心酸。

　　有一日，连翘带回来一包核桃。
　　连翘知道核桃营养好，正赶上集市有人折扣卖，连翘想想买给思儿吃也算补身子，一举两得。
　　核桃剥起来并不容易，想要剥出完好的更难。
　　那一次，连翘还很奢侈的用了许多糖，熬成糖浆特意给白思做成琥珀核桃。
　　那是白思最开心的一天。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牙齿一点点蹭着核桃仁，白思笑眯了眼。
　　她有点想拿给胡同里那群傻孩子看自己吃的零嘴有多精巧，但她又完全不舍得。
　　白思捏起小小的剥碎的一粒粒慢慢吃。
　　递给连翘完整的一块儿。

　　“思儿，”连翘摸摸她的头，“不吃。”
　　白思也舍不得一下全吃完，好在是冬天，核桃可以放很久。
　　“思儿，剥核桃是一个很需要耐心的事，”连翘说，“你吃核桃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有人用心给你剥核桃的不易。”
　　糖和核桃都不便宜，小小的白思一共没吃过娘做的几次。
　　来到白府之后，更是一次也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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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给我做过···”
　　白思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十岁的裴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凌波很快就回来了。
　　白琬怡还没找回药来，白思也不管了，用手背抹一把眼泪打开裴彦递过来的包裹。
　　满满当当一大包核桃。
　　晶莹饱满色泽剔透，粒粒完整。
　　白思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她捏起一粒放进嘴里。

　　比娘做的糖厚，所以甜很多，核桃吃起来也更好吃。
　　可是还是好想娘做的核桃啊···
　　白思摇摇头，又往嘴里放了一个。
　　裴彦看着白思吃得开心也弯起了眉眼。

　　“你今日··为什么会那么问我？”裴彦冷不丁开口。
　　“问什么？”
　　“问我想出府。”
　　“哦，那个啊，”白思抬起头，“我看你似乎挺羡慕的，以为你也想出府去玩呢。”
　　裴彦有些好笑。
　　“看着我有些羡慕？”他忍不住笑了，“你会猜透人心吗？”
　　“我感觉你现在就是在觉得我猜对了啊。”白思嚼着核桃，“你明明有点吃惊。”
　　···
　　“而且，你真的丢了玉佩吗，”白思歪过脑袋，“感觉你没丢。”
　　裴彦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他收起笑容。
　　“你要吃块核桃吗，”白思恍若未觉，把纸包推过来。
　　裴彦摇摇头。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吃。”白思又拖了回去。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裴彦正色悄声问小姑娘。
　　七岁小姑娘脸上终于稍有得色。
　　“你明明——”白思也配合地压低声音。
　　“我回来啦！”外面的门“砰”地撞开，白琬怡骄傲地跑进来。
　　白思一把把核桃塞进被褥里。

　　“我找了翠环好久，才找到她，又回怡园拿上药——”白琬怡得意不已，“快，这可是我爹给我备的上好的金疮药！”
　　白琬怡身后的翠环一福，安静上前给白思上药。
　　“怎么样，她--有印象吗？”白琬怡问裴彦。
　　裴彦和白思同时摇头。
　　白琬怡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是恍惚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咱们赶快回去吧，祖母那边可能找到了。”白琬怡拉住裴彦袖子扯一扯，“出来的时间也有些长了。”

　　裴彦温声说，“好，那等你身边的人上好药就走。”
　　白琬怡点头。
　　…
　　裴彦终究没能问清楚白思为什么能看破他，白思直至两人离开也没再提起。
　　最后，裴彦的玉佩听说还是找到了。
　　而那一包核桃，白思吃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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