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是那个畜生干的！一定是！”花妖的声音忽然无比尖锐，“他肯定是跑了，所以我骑上马追出门——”
　　要杀了他。

　　花妖涉世未深，情急之下也根本没注意到门栓这种事。
　　“所以，那夜奎安看到的人其实是你——”何管家嘴唇抖抖索索的说。

　　可花妖追出门去，根本找不到苏子君的身影。
　　她猛然又想起屋里的冯忆棉。
　　“忆棉活不了多久了，”花妖继续说，“我没找到他，我的化形也维持不了多久，为了忆棉，为了找到苏子君···”
　　花妖附身到了冯忆棉的身上，成为苏夫人活了下去。

　　“怪不得你这么拼命，倾家荡产也要找到苏子君，完全不考虑以后，”傅思明思索着，“你夺了苏夫人的身子，估计也支撑不了很久吧····”
　　“没错。”
　　冯忆棉身体本来就很差，自己这样强行融合，连三年时间都坚持不住。
　　刚一融合，因为修为欠缺融合太差，“她”还生了一场大病。

　　勉强病好之后，苏夫人的身子也带了兰花的特性。
　　畏光，厌阳。
　　“我自知时日无多，自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苏子君那个狗东西！”

　　“冒名顶替的那两个人，是你下的手。”白思又说，“你是妖又附在人身上，这些时日，怕是缺了不少灵力？”
　　妖附在人身上，想要维持下去，必然要夺取他人灵识。

　　“没错，不止那两个人，连弄虚作假的两个修士也被我处理了。”花妖眼角带狠，声调冷了几分，“这样可耻的人，竟敢骗她！我怎能不吸收了当养分！”

　　那两个人是自称“苏子君”或者假扮死人来到的渝州，顺着他们原来的姓名信息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你们不知道，”花妖忽然惨然一笑，幽幽的说：“苏府想要支撑我这半年的开支原本不费力气。”
　　“可是苏家，早就被苏子君转空了。”
　　只有冯忆棉还浑然不觉挣扎在苏子君编织的残忍蛛网之中。

　　阿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

　　众人被一连串的事实冲击的久久回不过神。

　　墨兰附身到苏夫人身上时，苏夫人快要死了。
　　她根本不知道就是眼前人杀了苏子君。

　　墨兰留着阿晋，是想帮她找出真相，找到苏子君。
　　可她不知道，还是眼前人看到了“她”杀苏子君的全过程。

　　“也就是说，”易宁试图捋清思路，“苏夫人是自杀？是她杀了苏子君然后自杀了？”
　　“我追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走远的你，”花妖转向阿晋，“只是，你一不是苏子君，二身上没有血腥气，所以我没有追过去。”

　　小晋没有进去，屋里没有别人，前后时间也极短。
　　也就是说——
　　冯忆棉回来之后，就立刻用杀了她丈夫的那把刀，自杀了。

　　阿晋发出了一声痛苦哽咽。
　　····
　　杀苏子君的，是冯忆棉。
　　驾马出去的人，是花妖。
　　杀害失踪二人的，也是花妖。
　　那么是谁害死了冯忆棉？
　　谁来为她的死负责？

　　“你以为我是真的想留着你吗，”花妖恶狠狠瞪着阿晋，“是我根本动不了你！忆棉感激你告诉了她真相，这具身体抗拒我对你做出任何伤害！”

　　“而你呢！”花妖滑下椅子，拼命想扯住小晋的领子，黑洞洞的双眼仿佛要灼穿眼前人，“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你为什么不救她！那天夜里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不去帮她一把！”

　　“哪怕是她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她那么感激你！你为什么不肯帮帮她！”
　　“你以为··告诉她真相就是在帮她了吗··”
　　“你凭什么··告诉别人她活得有多么痛苦却无动于衷！”
　　站在泥坑外为什么要告诉泥坑里的人活的有多么不幸！

　　阿晋一动不动地任由花妖捶打。

　　“那你又做了什么，”傅思明伸手阻拦她，“你顶着她的身骨，赶走了她身边的人，还有那么多无辜——”
　　“那么多性命··，你赶尽杀绝。”
　　“那又怎么样！”花妖坐直了身子，甩开傅思明，“你们所有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那个傻子的一根头发丝！”
　　“你！”
　　“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凭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
　　“谁的日子又该这样过呢，”裴彦轻声说，“谁又没有苦衷呢？”
　　白思看了他一眼。

　　“可她就不该这样过一生的！她那么好啊——”花妖悲怆绝望地放开阿晋，“她为什么这么冲动··再过一月，一月我就可以化出形态，天南海北我都可以杀了那个负心汉——”
　　她就该嫁一个爱她的人，如果没有，那就一个人快乐地养一辈子的花。

　　何管家老泪纵横。
　　阿晋呆坐在那里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易宁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个叫阿圆的人。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阿晋看着自己的手，“我觉得老爷错了，夫人错了，我也错了——”
　　可这一切谁来审判又该审判谁呢？
　　汇锦堂一时寂静。
　　只有墨兰一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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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做的原来她已经做了，”墨兰撇嘴，“也算是一种默契。”
　　傅思明张了张嘴又忍住没说话。
　　花妖嗤笑一声。

　　“你们要怎么处置这具身体？”墨兰抬头盯住白思，“你答应我要妥善安葬。”
　　不能因为是冯忆棉杀了苏子君就不守信用。
　　“事到如今还在担心她的身体吗，”白思看了过去，“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花妖执拗等白思回答她，“你要怎么处置。”
　　···
　　“我们会找一处有很多花的地方安葬她，”白思把脸转回去，“四季都有花开的那种。”

　　花妖舒心的松了一口气，嘴角想要翘起。
　　“我就相信你们人类一次…”
　　那笑出现在冯忆棉的脸上好看极了。

　　“记得给她放上熏香···”
　　“找一处不容易损坏的地方···”
　　“记得再洒些兰花种子，我可以给你些墨兰的种子，”花妖忽然停住，“··不用了，我忘了阳光特别好的地方墨兰开不了。”

　　虽然知道眼前这妖伤了很多人，罪不可赦。
　　傅思明还是…别开了脸。

　　“如果她没嫁给苏子君该多好啊——”花妖遗憾地说，“我就可以化成精灵陪她很久很久。”
　　可如今，花妖杀了人，只能进入六界审判之中。
　　那个喜欢兰花，喜欢碎碎念的女子可能也在那里，也可能已经走向了下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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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思几人顺利收了花妖。
　　苏府的人听说后，奔走相告，来找裴彦四人跪谢感恩。

　　苏府没有其他人，四人和何管家商量决定，苏家剩余的钱财，由何管家带走去阳泉交给那个叫阿圆的女子和他们的孩子。
　　毕竟那是苏家最后的骨肉。

　　冯忆棉已死，上告无用，易宁担心何管家不肯出钱安葬杀了苏子君的杀人凶手，想找白思问可不可以自费出资安葬冯忆棉。
　　没想到何管家还是带了银两过来。

　　“是我们苏家对不住夫人···”何管家几日不见显得苍老了许多，“是老爷对不住夫人···”
　　冯忆棉逝世半年···
　　终于得以入土，离开了这个她早已想离开的世界。

　　何管家没来。
　　阿晋来了，远远给夫人磕了几个头。
　　傅思明和易宁在前面哭的很凶。

　　几人给冯忆棉的墓碑上刻了许多兰花。
　　她最喜欢的，风吹雨打永不消散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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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府的事就此结束，隔一日白思几人离府。
　　上了马车，易宁和傅思明显得尤为沉默。

　　“怎么了，在想什么，”裴彦拍拍两人肩膀，“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傅思明别别扭扭先开了口。
　　“我在想，苏夫人虽然杀了苏子君，可我觉得她好可怜··”傅思明不张嘴还好，一张嘴眼眶也有了热意，“真的好可怜····”
　　没人知道冯忆棉当时到底有多绝望。
　　她本已接受了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现实，又发现丈夫何止是不爱自己。
　　他是想杀了自己。

　　常年吃药夜里一向睡得很熟的冯忆棉那天一定是辗转难眠，所以才会第一时刻感应到丈夫半夜归来。
　　阿晋说，苏子君是正面朝下，背面中刀。
　　谁也不知道，苏子君到底做了什么使冯忆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在背后杀了苏子君。
　　更没人知道，冯忆棉究竟在想什么才会奔回房间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你觉得她可怜，是可以理解的，”裴彦安慰道，“她的一生原本无错，那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反抗。”
　　“只是，你也要记得，自己的人生由自己把握，永远不要放任自己走向绝望之中。”
　　“无论是你，还是对你身边的人。”
　　傅思明点点头。

　　易宁也开口说了自己的考虑。
　　“我在想，人间百态，真的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吗？”
　　白思和裴彦一愣。

　　“如果苏子君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娶苏夫人，如果阿晋没有左右为难，如果苏夫人可以早些时候决绝一点，如果墨兰能够追上那晚的阿晋得知真相····”
　　苏子君会不会和阿圆很快乐？
　　阿晋会不会不用悔恨？
　　冯忆棉会不会幸福一点？
　　墨兰是不是就不用杀人？
　　白思和裴彦对视一眼。

　　人生总是有这么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吗？
　　“不。”
　　“不。”
　　两人同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算命运一次次逼迫我、折磨我、想要压垮我，”白思对上易宁的眼神，“我依旧是我。”
　　“无论我面临什么挫折、偏见、遇到难以翻越的挑战与绝境——”裴彦看向白思，“我也坚持做我。”
　　马车哒哒驶向下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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