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笙晓梦

　　刚上大船甲板，便见七公主身着白色罗裙飘飘然而来，可谓婀娜多姿，步步生莲。走到近前，七公主款款施礼，道：“顾晓哥哥，好久不见！”

　　庄笙与众人一同行礼：“拜见七公主殿下。”

　　七公主道：“大家请起，顾晓哥哥不必多礼。”

　　庄笙侧着脑袋看顾晓，后者将嘴角往上微微扯着好看的弧度，是他一贯那疏离的皮笑肉不笑。她没来由地心情甚好。

　　“这几位是……”七公主看了看众人，复又把眼睛定在顾晓身上。

　　等了许久不见顾晓答复，七公主也不恼怒，她道：“顾晓哥哥可否为和铃引荐一二？”

　　顾晓言简意赅：“庄笙、庄简、萧洛英。”

　　“原来是庄大人家的公子与小姐还有萧大人家的公子呀。”和铃公主柔柔地笑着，“久闻大名，只是未曾见过，今日得见才知传言非虚。”

　　庄简道：“宫里也有我们的传言？”

　　“是呢。”和铃公主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众人进船舱去，“宫中无事，闲来就爱说话，自然能听些有趣的事儿。”

　　众人落座，庄简又道：“宫里是怎么说我们的？”

　　和铃公主拿着帕子捂嘴笑道：“庄简公子乃大周第一美男，对你好奇的姑娘宫中都有，少不得会听上那么几句。又听说公子最是爱惜妹妹，和铃便也听说了庄笙姑娘。”

　　庄简显然满意这个答复，又道：“那洛英呢？”

　　和铃公主看了一眼顾晓，道：“萧公子是兵部萧大人的公子，今年又当上了南郊羽林的军师，少年英雄自然有人注意。”

　　萧洛英拱了拱手道：“区区小职，何足挂齿。”

　　若是西郊羽林、东郊羽林，哪怕是北境守军，就算是大将军又如何，区区军师怎么会放在天之骄女眼中，不过是正好位任南郊羽林，领将恰好是顾晓。庄笙扯着笑容，自顾自地拿起桌上摆着的糕点，实在是不愿与和铃过多接触。

　　庄简“唰”地一声打开扇子：“公主殿下今日怎么出宫来了？”

　　“许久未见顾晓哥哥，原本是要出来与顾晓哥哥一同散心，所以提前请了父皇的准许，没成想顾晓哥哥却有约在先，和铃好不容易能出宫，只好自己出来。”和铃公主红着脸，“却在此处又见面了！”

　　是特地出来见顾晓的。

　　萧洛英闻言，朝顾晓挤眉弄眼。顾晓却十分不解风情地吃着糕点。

　　和铃公主扁着眉头道：“诸位可是有什么安排，和铃可是搅扰了诸位？”

　　庄简见着好看的姑娘，说的话向来是好听的：“没有没有，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们也是闲来无事，随意泛舟，你这大游船可比我们那小舟大多了，有公主殿下相邀，哪里还算搅扰？荣幸之至才是。”

　　和铃公主笑道：“那便好。”她起身，款款几步来到窗口，往外看去，“和铃幼时去过镜湖，今日得见花雨潭，却觉半分不逊色。”

　　庄简摇着扇子，张口就来：“镜湖与花雨潭各有特色，景致都是极好，美景配佳人，公主殿下往那一站，才叫这景致黯然失色。”

　　和铃公主红了脸，道：“庄简公子说笑了。”

　　庄笙看戏似的朝对面的萧洛英看去，后者正捏着筷子，脸上并不舒畅。

　　和铃公主回席，道：“如此景致，我们何不做些什么以助雅兴？”

　　萧洛英夺过刚要说话的庄简的话锋，道：“吟诗便不必了，在座的除了公主殿下，应当无人能吟出好诗来。到时让公主一人连吟几首，倒显得我们不够体贴。”

　　“那便不吟诗吧。”和铃公主坐得端正，眼神时不时飘向身侧的顾晓，“奏乐如何？”

　　萧洛英道：“方才我们听闻此船中有人弹奏高山流水，可是公主殿下？”

　　和铃公主道：“正是。”

　　萧洛英道：“公主殿下妙手，真真是好琴艺。”

　　“萧公子过奖了。”和铃公主点了点头，忽然对斜前方只顾低头吃东西，自始至终没说过话的庄笙起了兴趣，她道：“庄笙姑娘可学过乐器？”

　　“啊？”庄笙猝不及防，呆呆地应了一句，旋即反应过来，这公主是想让自己也表演个东西啊！她放下筷子道：“学是学过的，只是我一向野惯了，技艺不精那是肯定的。”

　　“和铃可不信！”和铃公主道，“庄笙姑娘定然是过谦了。”

　　你还真别不信！庄笙无奈，她向来性子便静不下来，全家宠她宠得紧，只要她不喜欢，便不会逼她。乐器也不是没学过，只是庄笙喜欢上的东西多得很，可没一件坚持得长久，一阵子想学笛子，一阵子又想学箜篌，再过一阵子，怕是只想斗蛐蛐儿……如此导致她样样入门，却样样不精，为此庄大人和庄夫人可好生惆怅了许久，只是第二日见女儿生龙活虎没半点忧愁的模样，又觉有他们宠着，让她快乐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庄笙原本最是不在乎面子的，此时大方说自己不会，躲了过去原本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向来不往心里去，只是上头坐着的偏偏是和铃公主，那个在梦里和她作对整整五年的女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被比了下去。

　　她手肘支着桌案，手心托腮，道：“那到时候可别笑话我。”

　　庄简道：“谁敢笑话你？我第一个不放过。”

　　“噗嗤……”和铃公主笑道，“庄家兄妹感情深厚果然并非虚言。不知庄笙姑娘要演奏什么？”

　　庄笙抿了抿唇，思量半刻，道：“我们听了你的高山流水，总要回些什么，我便献丑了，说好了不许笑话我。船上可有琵琶？”

　　和铃公主道：“自是有的……燕儿，去取来。”

　　庄简凑到庄笙耳边小声道：“你要演奏琵琶？我记得琵琶是你学得时间最短的乐器，怎么选了它？”

　　庄笙笑笑，并不答复，只等燕儿递来琵琶，往后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又用指头在琵琶弦上拨弄两声，道：“许久未碰，着实生疏了许多，你们可得有点耐心。”

　　又拨弄了几声，庄笙料想指头已经活动熟络，便道：“可有想点的曲目？”

　　庄简颇为妹妹担心，正想点个容易些的曲目，却见惜字如金的顾晓偏偏此时开口：“《淮阴平楚》。”

　　庄笙垂下睫毛，隐去笑意，这人真是梦里梦外一个口味。

　　《淮阴平楚》便是出名的《十面埋伏》，对生手来说可谓极难，可对于琵琶好手来说，却并不是十分难的曲目，只要勤加练□□能奏好。

　　庄笙笑着：“献丑了。”

　　素白的手在琵琶弦上拨弄，开始时着实略显生疏，只是不过一会儿便渐入佳境。一曲《淮阴平楚》时急时缓，庄笙纤巧的十指时挑时拨，每甩出一个音节便砸在众人心头。众人一开始尚且能边饮边听，没过多久便纷纷怔住。那恢弘的战场仿佛在庄笙指下铺展开来，席卷众人，恍惚间仿若置身十面埋伏之中，退无可退。

　　马蹄声悠扬，最后戛然而止，船中诸位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晓率先拍了拍手，紧接着，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萧洛英道：“没想到小笙技艺如此精湛。”

　　和铃公主道：“方才真真是过谦了。”

　　庄简道：“你何时练的？竟连我都不知！”

　　庄笙道：“我也就精这一首，让我奏其他的，却是真的奏不来。”

　　和铃公主道：“我可再不信你，这样好的技艺还要谦虚，可叫我羞愧了。”

　　庄笙笑笑，将琵琶递给燕儿，不多说什么。

　　她性子急是真的，喜欢的事物学不长久也是真的，可唯独喜欢顾晓这一件事情，梦中的她从未半途而废。为什么《淮阴平楚》能奏得这样出神入化？还不是顾晓喜欢，她为此练了整整十年，没想到梦中练的技艺梦醒后还能记得，真真是万幸。

　　想着想着，庄笙心中忽然一沉，是啊，爱上顾晓，她从未放弃，如今梦醒，却要放弃了吗？不过是梦中了一次死亡，竟让她怕成这样？不……不是啊，她怕的是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怕极了卑微的自己。

　　思绪飘扬，庄笙又是一反常态，少见的沉默寡言。

　　众人又玩了几个游戏，说说笑笑间游船靠岸，此时已是黄昏。庄笙谢绝与公主同乘马车，与庄简一起骑着黑雪回府。

　　一开始都是同路，公主车架在后，庄简四人在前，看自家妹妹又是闷闷不乐，庄简道：“你这几日反常，总心不在焉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庄笙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二哥你想多了。”

　　妹妹不愿说，庄简只好作罢，旋即眼前一亮，道：“你不是总嚷嚷着想出城玩吗？我带你去无念山避暑吧！”

　　庄笙眸中总算有了亮光：“真的？你终于肯让我知道你师傅是谁了？”

　　庄简斜着嘴巴笑道：“那可不行，师傅是不会让你见的，但哥哥我怎么说也是首辅家的公子，在无念山建几个有意思的地儿哪能难得到我？”

　　“哼，你藏着你那宝贝师傅不让我见，是不是怕我得了你师傅的慧眼赏识，届时连你都打不过？”

　　“笙儿说的哪里话！师傅教我的，我可一点没藏私地原样教你了，就说打坐吐息，你可曾坚持过半月？”庄简道，“你倒是去不去？”

　　“去去去！谁说我不去，到时候把你房子拆了可别心疼！”

　　“只要你高兴，把山烧了我都陪你。”

　　“阿简要去无念山？”萧洛英凑上前，“我也许久未回无念山了，不如我们结伴？”

　　庄笙瞪了过去，只听头顶的庄简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

　　顾晓也策马上前：“我可否同去？”

　　萧洛英瞪大眼睛：“阿晓，你……”他眼珠子一转，看了看正皱眉沉思的庄笙，忽然了然：“你能去那真是太好了！”

　　“好。”顾晓抱了抱拳，也不等庄简答复，便拐了马头：“顾某进宫，前面分路，告辞。”

　　庄笙愣愣道：“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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