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笙晓梦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醒庄笙都没亲眼见过顾晓生大气。这位少年老成的顾少将军不仅话少，面部表情少，连情绪都少。虽说面对庄笙时无论话还是面部表情都会较之旁人多一些，但梦里初识之时就真真没听他说过几句完整的话，因而那日在望楼着实是惊了一惊。

　　这样自制力好的顾晓能冷着脸和别人大打出手也真是旷世奇景。

　　顾府原就是一品将军府，陛下宠爱，还扩建了几回，纵观满京也只有少数几座亲王府邸规模能与之相较，因而府中的演武场自然不小。庄笙拿着块糕饼坐在角落看场上剑光翩飞，衣袂翻腾，称之美不胜收都不夸张，她真想拍手称快。

　　事情的起因可以用一个词概括——一言不合。

　　孟云旗摆弄着演武场上的长剑：“不然我们打一架，你要是赢了我就上书取消婚约。”

　　话落顾晓的长剑便劈了过去。

　　这真也是奇了。顾晓能和人因一言不合而打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庄笙断然不会信的。转念又一想，现下的顾晓出乎意料的事儿是多得很，便也安心看着了。

　　顾老夫人也在旁边吃着糕点：“你这丫头倒是乐得逍遥。”

　　庄笙笑嘻嘻道：“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哎，也怪我。”

　　“嗯？老夫人说的哪里话！”

　　顾老夫人牵起庄笙的手：“你可知我前一阵子原本要提亲的，只是你母亲舍不得你出嫁，我这才压了压，若我那时提了亲，至少先定了这亲事，也……”

　　“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庄笙按了按老夫人的手，“我听说北凉对这些没这么重视，就算我已经成了亲，如若他想，还是照样会要求我和亲的。”这便是梦里北凉拿来攻大周的理由最荒唐的地方。

　　她又道：“所以老夫人，这怎么怪也怪不到您头上，何况，船到桥头自然直。”

　　顾老夫人戳了戳庄笙的太阳穴：“陛下不日应了和亲，看你还能不能这么轻松！”

　　“有我父亲在呢。”

　　“这可是国家大事，你父亲好歹也是首辅，这一个不慎就是战乱，到时候生灵涂炭，你觉得心头肉和百姓血，你父亲会怎么抉择？”顾老夫人的神色颇为凝重，“就算你父亲心疼你，拼死反对，满朝文武也必多是劝和的，皇帝能不能听你父亲的话还两说。一旦行差踏错，别说是你，连庄家都保不住。”

　　庄笙沉思片刻，摔手道：“那完了，我当不成您孙媳妇了！”

　　顾老夫人惆怅地道：“或许就是天意吧。”

　　其实局势无比简单，庄年虽是大周的首辅，即便不为天下，为庄府，想必也有心无力。和亲几乎是板上钉钉。庄笙早就思量至此，只是现下故作轻松罢了。她知道和亲的下场，朝堂里的那些人一定都指望着和亲带来和平，可惜和亲一事，不过是北凉麻痹大周的手段罢了。

　　那一场大战，免不了的。

　　梦里那和铃公主和亲，出满京不过数月，婚礼堪堪办完，北凉竟就以和亲公主品行不端认为大周有所轻蔑这荒唐的理由举兵进犯，全然不顾和铃的立场与死活。北凉对中原虎视眈眈，进犯，只是缺个名正言顺的说辞罢了，即使没有，也能硬造出来。

　　且不说现不现实，就算有法子硬保下她，却更方便北凉找借口攻周，大周绝不能制造这个方便的借口给北凉。

　　和亲免不了，却要想办法换个和亲人选，也就是为保自己，只能换个人送死。只是梦里和铃为大周皇帝指派，而她却是北凉自行选定，却不知该如何换人。

　　哎，此局真是比和铃假造圣旨难解多了。

　　“我都说了，我甘拜下风，你怎还打？”演武场上传来孟云旗的叫喊声。

　　“君子一言。”

　　“诶，我就是开开玩笑，你觉得国书能是说改就改的吗？”

　　顾晓“唰”地一声把剑收了。孟云旗也是一个急刹，堪堪停住，道：“收剑何必如此突然？万一我没收住怎么办？”

　　庄笙喊道：“他方才已经让了你不少了。”毕竟顾晓惯用的是长枪。

　　孟云旗把剑一扔，朝庄笙走过去：“把我的话当真，却还让着我，想必也并非真心要娶你，你别顽抗了，跟我回北凉吧。”

　　庄笙白了他一眼：“我顽抗有用？”

　　孟云旗笑道：“知你是聪明人。”

　　顾老夫人起身道：“好了，坐了许久，我有些乏了，你们年轻人自说话吧，我先回屋了。”

　　庄笙扶了一段路，被顾老夫人赶了回来，讪笑着看顾晓。后者别过脸去不看她。

　　小棠添了茶水，小心看了眼顾晓，退下去经过庄笙时忍不住小声道：“庄姑娘自己来就好，何必带上孟公子？”

　　孟云旗功夫不差，怎会没听到？他玩笑道：“你这丫头，不知规矩啊。”

　　小棠吓了一跳，忙跪下连连磕头。

　　庄笙何尝想带，孟云旗哪里是她管得着的？如今还仗着自己北凉皇族身份，赖在庄府不肯去招待馆，今晨她出门也没发觉他就跟在身后，直到顾府门前才堪堪站了出来，着实头大。

　　顾晓道了声退下，小棠瑟瑟磕了几个头便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庄笙道：“何必吓唬丫头。”

　　孟云旗笑道：“你是未来的十一皇子妃，我听你的。”

　　庄笙眼看着顾晓脸又臭了几分，扶额道：“孟云旗，大周有句俗语，强扭的瓜不甜。”

　　“我吃着开心就好。”

　　“……我知道，你未必真想娶我。”

　　孟云旗笑着叹气：“你不知我。”

　　庄笙崩溃，脸上抽搐道：“可是孟云旗，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啊，你何必抓着我不放呢？北凉和亲有几分诚心你我心知肚明，届时……”

　　“他们的诚心，我不知，我的诚心，你不知。”

　　庄笙仰天长叹：“我何德何能……”

　　“切莫妄自菲薄。”

　　“那你……能不能先走开？我今天是来找顾晓的。”

　　“嫌我碍事？”

　　“嗯。”

　　孟云旗作可怜状：“我的未婚妻和心上人独处，你觉得我会放心？”

　　顾晓无言地捏碎了一块糕点，碎屑撒了一桌子。庄笙怔了一怔，顾晓神色如常，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

　　孟云旗道：“都不欢迎我？哎……好罢，我坐屋顶上就是了。”

　　“……”

　　说是要坐屋顶，孟云旗却稳稳坐在石凳上，半点没想起身的意思。无语片刻，庄笙站起来道：“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顾晓，要不我改天再来？”

　　顾晓拉住庄笙的手：“留下。”

　　当面看庄笙的手被顾晓拉着，孟云旗一点都不在意，只笑眯眯地啜着茶。

　　庄笙看了看顾晓，又看了看孟云旗，坐了下来，对孟云旗道：“使团今日难道不是在内阁商议事宜？你为何这么闲？”

　　“商量事情是他们的事情，我只负责把你带回北凉。”

　　“……”气氛又凉了半截。

　　庄笙原想收了手，没成竟是收不回来。顾晓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的样子少见，她心里忽然甜滋滋的，一丝红晕悄然爬上脸颊，她正了正神色缓和气氛：“我上次在北市见着你们的使臣了，叫北凉君。”

　　“哦？他跟你说他叫北凉君？”

　　“难道你们假名也有很多？”

　　“确实。”孟云旗笑着，“云旗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我胡诌的，我还有许多名字。”

　　“那你真名是什么？”

　　“你想知道？等我们礼成了再告诉你。”

　　“那你别说了，我不会嫁给你的。”

　　庄笙感受到顾晓的手指紧了紧，她朝他看过去，神色却没半分变动。

　　孟云旗道：“恐怕不是你说了算的。”

　　庄笙微微偏头笑道：“我的婚事如若我都不能做主，那我便白活这一世了。”

　　孟云旗道：“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顾晓的手松了松，庄笙扁了扁嘴，反手扣住，认真看着顾晓：“我说我能做主就能做主！”

　　她转向孟云旗：“从前我没仔细问过，那日在无念山，你与我们，当真只是巧遇？你来大周究竟作甚？”

　　孟云旗叹了口气：“哎，我原本确实是来大周散心游玩的，我若有所图谋，何必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庄笙替他说了下去：“然后你就恰巧遇上了我们，恰巧盛情难却，恰巧又收到要和亲的消息，就顺势提了这么个要求？”

　　孟云旗笑意更深：“你看，你还是知我的。”

　　顾晓拉起庄笙，沉默着走上回廊。

　　孟云旗跟了上来：“去哪？”

　　庄笙亮晶晶地看着顾晓，朝孟云旗摆手：“你能不能别跟上来……”

　　庄笙心下还在小鹿乱撞，哪知顾晓拉着她就出了顾府，把她往庄府的马车里一扔，回首栓门，把孟云旗堵在马车外。顾晓背着庄笙，语气淡淡：“走。”

　　庄笙的后肘撞到车壁，怔了怔，朝外喊：“马师傅，我们走。”

　　驾车的马师傅回道：“小姐，去哪……那个，孟殿下在我旁边坐着呢。”

　　庄笙往前蹭了蹭，想询问顾晓。顾晓将脸一别，坐到一旁去了。

　　“爱跟不跟！我们去……”她看了看顾晓，顾晓正闭着眼睛凝神。她道：“去北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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