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南一梦

　　沈槐南

　　我很怕，怕你接受不了我生完孩子后破碎的身体，怕你接受不了早就失去青春气息的我，但是你只是抚上了我的嘴，湿热的感觉蔓延到了我的全身。

　　你来了，我感觉我的身子像地垄一般被一枚钉子划开，这枚钉子先是炽热的，继而是温暖的，后来又是甜丝丝的。它重重地刺着我那柔软的身体，让我觉得自己消失在虚无缥缈中。
　　你捧着我的脸，痴迷地亲吻着我的唇，我没有任何力气，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你肌肉隆起的后背，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们真正的开始是在那次市青赛结束后，我还没在拼尽全力后地乏力中缓过神，你直接抱住了我，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这么激动的声音，你说，你喜欢我。

　　我大脑一片空白，真情实感暴露出来后，所有的一切意识都被撕得粉碎，直到你被保安拉出去，我才缓过神。
　　我在小心翼翼地期待着，虽然不知道你会怎么说，我要怎么回答。

　　还没看到你，先看到了告示牌上的红头公示，是这次比赛的前三名。我抬头，收回了上扬的嘴角，第三名不是我，而是我们学校的另一个女孩。一个人忽然拽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快步走，那是陈宏宇，不是你，我有一点失望。

　　他说，“我们去找体育部主人和你的教练。”
　　我一路都在回忆最后一圈，我明明超越了她！我明明看到她在我眼前消失！我明明是第三个冲过终点的！陈宏宇一路说的那些气话我都没有听进去，被他拉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背影。

　　你回头，看到我的时候，紧皱的眉头被笑容代替。
　　陈宏宇没管那么多，上去就质问主任，主任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这是上面发不下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你冷笑着，问，“面是哪里？是市体育局？是市教育局？是市政府？还是国家体育总局？”

　　主任一脸无奈，他说，“景时，我们知道你家里背景硬，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更厉害的人物。”他瞥了我一眼，又说。“这件事其实和你没有关系。”

　　陈宏宇冲上去，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还算不算老师，知不知道什么叫为人师表，事实就摆在眼前，连自己的学生都维护不了！”

　　主任也急眼了，大声地说：“即使你们拿到了成绩，到时候去大学自主招生照样也是靠人脉和金钱。”又小声嘟囔，“像你们这样的学生就不应该练体育。”

　　我委屈和怨愤的情绪在这一句话里溢了出来，闷气就堵在胸口，下一秒换成了泪水在眼眶打转，我本来想去拉过陈宏宇的手，没想到看到你一把上去拽住了主任的领子。
　　在我朦胧地视线里，你和陈宏宇与那些老师纠缠在一起，劝架和骂人的话层出不穷，我受不了了，跑到走廊里，蹲踞在墙边，默默地掉着眼泪。

　　对啊，我们这样的孩子就不应该练体育，以为会用努力那仅有的优势占便宜，可是有些人却不用努力就可以。
　　我为自己的命运而哭，我也为你们对我的好而哭。直到衣冠不整的陈宏宇递给我一张手纸，我才缓缓地站起来。

　　过后几天，我都没有看见你，后面空荡荡地课桌也是我空荡荡地心。当你再出现的时候，公示榜的文书上出现了我的名字。
　　之后裴子君和我说，那几天你拉着他每个学校的问你，有没有录下当时比赛视频的，找了好几个学校，终于找到了。可是主任说的没错，一切证据都可以伪造，当体育局的人拿出不一样的录像的时候，你似乎要把那张储存卡捏碎。后来，你去求了你很早就断绝关系的爸爸，才弄平这件事。
　　我很难想象当时不羁的你，向你冷漠的父亲低头的样子。

　　训练后，我看到了你，你倚靠在强边抽烟，长发随着秋风舞动，我控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走过去，小声对你说，“景时，抽烟不好。”
　　你笑笑，问我，“那该怎么办。”
　　我说，“我请你去吃冰淇淋。”
　　你走在我后面，我一低头，我们的影子浅浅交叠，就像命运的齿轮突然咬合。

　　我们面对面，看着你小口吃着冰淇淋，微张的薄唇和勾起的舌尖让我有些脸红。你很安静，似乎什么也不想表达，一个冰淇淋快见底了。而我的这杯，磨磨蹭蹭只吃了一半，我放下勺子，看着你，鼓起勇气对你说，“景时，你能不能教我英语啊……”
　　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语气里的撒娇和软糯，那是一个动情少女最明显的特征。
　　你勾起撩人的嘴角，炽热的目光看得我耳根发烫，你什么都没说，用大拇指擦掉了我嘴边的冰淇淋。

　　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情侣，我和你一样成了学校的焦点人物，虽然有的时候我并不适应你的朋友们挤眉弄眼的笑容和那些女孩子们探究的眼神。
　　你教我英语，给我做学习笔记；我们一起吃饭，你会执拗地让我坐在你的腿上喂我；我们训练前一起跑圈，之后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运动饮料，你等我慢吞吞地从淋浴室出来送我回家；我们午休的时候故意坐在一起，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四目相对；我们坐在草坪上，共用一副耳机听你最喜欢的平克弗洛伊德的歌曲，耳机缠在一起，你就会偷偷吻我；我们在睡觉之前一定要发上好多条短信，带着笑容入睡；我们最后相约一起考三户大学，你打网球我跑步，成为校园里的模范情侣……

　　那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似乎一辈子的甜蜜都在那个时候用完了。
　　我的初恋很美好，那种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找到合适的边界，看清到底哪些是虚伪的热情，什么是诚挚的示意。没有唐突，很少错认，一点一点地，自然而然，融进你我。

　　我睁开眼睛，被你抱在怀里，你与阳光同在。我抬起手，抚摸上你新剪的寸头，你睁开眼睛，我们四目相对。
　　你说，“昨天晚上累了吧，早上我开车送你上班。”
　　我感到脸微微发烫，摇头，说，“我自己就可以。”
　　你把我的头摁在了你的胸口，说，“听话。”
　　我收拾好阿正，给他送上校车，坐上了你的车。你告诉我今天有个学员要五点打球，你接不了阿正。我说正好，我今天倒班，我去接阿正，再去找你。

　　下车的时候，那些小老师又一下子聚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说这车不错，问你是谁，问李晟哪里去了。我一一搪塞了她们，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涟漪。
　　又是不在状态的一天，我满脑子都是你昨天在李晟面前维护我的样子，你飞扬的眼角和微扬的头颅把一副精英打扮的李晟搞得溃不成军。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最终还是要落在深邃的人间阅历，优渥的阶级属性，在特质无限扩大之下展现出的一种独一无二的生命形态。这与赚多少钱，干什么工作，没有关系。
　　班主任碰碰我，问我怎么嘴角一直是上扬的。我没有和她说我十八岁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在去接阿正的时候，李晟来电话，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接了。他对昨天的事情很抱歉，我说，没关系。过了好一会儿，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说，是。他又问，那他还有没有机会。我沉默，他知道了，他说，希望我幸福。我说，谢谢。

　　秋风顺着车窗吹来，夏天过去了。日晒照旧，树影也依然，无趣的晚霞拂着低垂的柳，傍晚还有凉的风。但一想起你，所有不安悸动忐忑和甜意就扑面而来。我终于懂了，你是所有心动的总和。

　　到了网球场，你正在教一个女学员发球，那个女学员穿着很性感的运动内衣和宽松的背心，下面是紧身短裤，身材火辣，脸蛋漂亮。你一只手扶着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攀上她抛球的胳膊。那女人一个不稳，球掉了下来，砸到了她脸上，她并不在乎，还灿烂地笑了起来，翻飞地睫毛和小麦色的肤色有一种国外女孩的感觉。
　　她扶着你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跟着笑。你转头，看到我们，笑容没减，向我们挥了挥手。那个女孩也转了过来，然后和你说了些什么，拿着球拍亲昵地拍了拍你的后腰。

　　你跑过来，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看到我的时候，神情一愣。
　　我想我的情绪一定都写在脸上，你笑笑，问我，“生气了？”我没说话。你又说，“真的生气了？”
　　我拉起阿正的小手，就往球馆外面走。我知道你跟了上来，但是没有停下步伐。

　　你在后面故意大声的说，“沈正，你妈妈不要我了！”
　　阿正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问，“妈妈，你真的不要景时叔叔了吗？”。他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舍与疑问，他小声说，“景时叔叔很好的，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我回头，看到了你戏谑的笑容。
　　阿正你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你上来揽住了我的腰，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说，“沈槐南，你今天是柠檬味的。”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你走过去拉住阿正的手，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就像投射在地上，一下子凹了下去。

　　这是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在傍晚的风里，看着海湾和灯火穿过城市，我开始真诚的去表达对你的爱。这时我毫无防备，开始向过去告解。不含私念，不含杂欲，只有想温存在一起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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