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工

作者:转身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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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赋异禀(四)


      一过春末,C市潮湿的大气便开始黏糊人,偷偷钻入衣领爬上皮肤,堵塞着毛孔。

      乞丐们是极其喜爱夏天的。不仅没有冻死之忧,想睡哪儿睡哪儿。食物丰富,种类繁多,随处可见因保存不当而丢弃的剩饭剩菜,运气好时还能掏得三瓜两枣、半杯冷饮。

      蓝衣老丐与绿衣老丐前些天刚脱下了厚重的絮衣,换上薄毛衣。

      这两人倒也有意思,两件薄毛衣依然是一蓝一绿,只是破烂程度不同,穿着打扮犹如兄弟一般,谁知道他俩是不是真兄弟。

      这年头大家爱看个稀奇,咋见到双胞胎似的两老丐不由得多注意几眼,特意递上点儿小吃食逗弄几句,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值得发掘或娱乐的话题。

      两人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却懒得搭理人。实在被逗得急了,裂开黑黄的牙口咕噜出大滩浓痰作势欲吐,恶心走一干人等。

      俗话说,饱暖思□□。俩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自然没那念头,可完成物质追求后,也整日琢磨着找点乐子。东角骗骗烟头,西墙撵撵猫狗,白天在家禽摊拔几根鸡毛鸭毛剔牙,晚上捡拾旧报纸嘲笑满篇幅的不孕不育与生殖健康广告。一农贸市场能有多大。很快,每个犄角旮旯都如身上虱子般熟悉,日子越渐无味,两把老骨头百无聊啦之下想起了贺一峰。

      “你说,多久没见到那小子了?”

      “七八天吧。一周不上这儿买菜,该断炊了。”

      “或者讨了媳妇,从此君子远庖厨?”

      “算了吧,那媳妇我见过,一颗大白菜被宰成猪肉价,哪是让人放心掌勺的主。”

      “那他上哪儿去了?一个习惯了天天买菜做饭的男人是绝对舍不得连续一周下餐馆的。”

      “谁知道啊,出差、生病、父母驾到,都有可能。”

      “喂,咱俩打个赌如何?”蓝衣老丐往后一躺,舒舒服服陷进铺搭了一早晨的纸壳沙发,看着天空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有预感,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那小子很快会脱离原来的轨道,回到最初设定中去。”

      绿衣老丐呵呵大笑,左顾右盼,似要记住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老兄,这赌打不起来。不瞒你说,我也有同样的预感。”

      嗞……热水壶发出蜂鸣,扑腾着沸腾的水蒸气。

      苗丹手忙脚乱关了火,沏上一杯竹叶青,小心翼翼捧到贺一峰面前。

      爆炸事件第二天,市场部经理出差归来,向警方证明了苗丹的无辜。尽管在这场意外中她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也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却始终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心事沉重得连腰也挺不直,佝偻着身子鞍前马后照顾男友起居,不敢耍一次小性子。

      贺一峰确实不曾怪过她,只是心里难以释怀,摆不出好脸色。

      他老想,如果苗丹不在TH公司工作,或者自己没有故意让她带孩子培养感情,又或者苗丹根本不是自己女朋友,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周主任信守承诺,一直在研究贺岭的病情,每天嘱咐助手打电话来告知进程。随着讨论逐步深入,否决掉的治疗方案越来越多,贺一峰的脑袋渐渐清醒,一点点找回昔日的职业水准,清楚认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是何种难题。

      文艺范地说,那是属于神的领域。而他并不信神。

      今天是出结果的日子,医院约他前去参加最后会诊。

      这是贺一峰自女儿出事以来第一次迈出家门。苗丹早早起床为他梳洗收拾,刮掉蓄得老长的胡子,清洗油腻的头发,把积累得小山般高的外卖盒子与生活垃圾统统扔掉。地板拖了,家具擦了,洗好的衣裤在阳台晾成一排,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扫多日阴霾,希望借此讨个彩头,冲走霉运。

      贺一峰面对穿衣镜,一边缓慢地系着领带,一边整理脑中思绪。

      由于病症前所未见,所感染的细菌未知,被认为具有重大研究价值,贺岭得到了省二院领导的特别关照,抽调出各科最优秀的专家、教授加入会诊。

      周主任作为总负责人,推掉了大部分坐诊与手术安排,日以继夜地待在研究室中。他对此心怀感激,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的大会诊,要么死刑宣判,要么休庭再议,几乎看不到一个可行性方案的影子。

      上午8点,第七研究室里坐满了人。

      周主任背着双手烦躁地踱来踱去,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时不时抬眼瞄一下立在白板旁穿迷彩服的两人,露出复杂而担忧的神情。

      这两人身板挺得笔直,体形魁梧,不动如山地往一群白大褂中一戳,显得格格不入。在场诸位医生一直参与着救治工作,没人见过他俩,不知道什么来头,私下里议论纷纷。贺一峰刚走进来便察觉到气氛有异,自然而然也多看了那两人几眼。

      周主任清了清嗓子,请众人坐下,会议开始。

      按照惯例,主持人应该在开场前介绍一下新加入的与会人员。所有人扭转头,看向白板方向。

      周主任似乎恍然未觉,自顾自拿起报告单,开始方案陈述。

      “首先,请内科张教授通报病人生命体征的监测结果。”

      张教授心思还在那两空降人员身上,闻此慌忙收回视线,抓过材料念道:“由于仪器失效,我们只能采取中医望、闻、切的方式,配合多种温和的理疗手段,得出以下结论——”

      他的助手将电脑连上投影仪,白幕上顿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曲线图与数据。

      “第一,伤者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冷热气流与生物磁场在体内形成奇妙的平衡,相辅相成,此消彼长,在没有确切治疗方案之前不要擅动为宜。”

      “第二,这种平衡消亡之时,也就是伤者的最后时刻。有可能打破平衡的因素很多,保守估计在密闭冷冻情况下能达到最长维持时间,大约两年左右。”

      “第三,伤者神智尚存,并非如之前所预想的那样陷入昏迷。一旦要进行手术,如何麻醉会成为一大障碍。
      以上。”

      张教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结束发言。他早年在东京大学留过洋,习惯在报告中使用日本式结尾 。别人不以为意,两名迷彩却明显皱了皱眉,面露不屑。

      周主任仔细审阅了它所提供的数据,确认无误后打印出来交到对方手中。

      两人看也不看,放置一旁,挥手示意会议继续进行。

      周主任视而不见众人疑惑的目光,请皮肤科钱副主任接着发言。

      钱副主任见风使舵,明白陌生来客才是主事之人,调转身子站了起来,面朝两人毕恭毕敬汇报道:

      “我是省二院皮肤科副主任钱国忠。经过我组详细分析研究,发现伤者全身除头发外均被结晶覆盖,成分为8%皮肤表层,59%细菌堆积,12%水分,及21%不明化学生成物。分布不匀,有薄有厚,平均厚度0.87厘米,脆度无法测量,估计低于目前医学所涉及的最小常规值5-11倍。理论上讲,这层结晶是可以被剥离的;要想进行有效检查与治疗,解除体内生物强磁,疏导冷热气流,这层结晶也必须被剥离。但其难度,相当于……相当于……”钱副主任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猛挠斑秃的脑门。

      “相当于消去一个气球80%厚度的膜而不能弄破它。”周主任插口道。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比起早已心中有数、只是未曾面对过具体数字量化的医生们,两位迷彩的惊讶更甚。

      两人相视一阵,终于开了金口。“看来,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救治工作无法进行下去,专家组也可以就此解散。”

      说话这人声音低哑,隐隐带有撕裂之感,喉部应该受过伤。

      他与另一人耳语几句,宣布道:“既然如此,贺岭遗体由我方收回保存,以防泄密。”

      咋听到“遗体”一词,贺一峰脑中嗡的一下炸裂开来,拍案而起怒道:“胡说什么!我女儿还活着,谁准你收回保存?!”

      他怒火万丈,突然冲出几步,挥拳向说话的人揍去。

      他这一拳揍向抢夺女儿的人,没有任何顾忌与手软。那拳,快如疾风势如闪电,夹带着雷霆飒烁之气,激荡起金石蜂鸣之声,从中间隔着的周主任耳后猛然击出。他那万里挑一的手臂全力击出的拳,速度何其快,动量何其大。众人眼前一花,暗道要遭,来不及出声阻止,迷彩已气定神闲躲了过去,牢牢制住贺一峰手腕。

      “这一拳,抵得上我手下一个兵练三年。”迷彩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震撼之极。

      没想到看似文弱的医生竟能差点打中特种行业出身的自己,其臂力之强悍、挥击之迅捷,足可以当做标准动作示范。而自己强扣着他手腕的掌心,则被撞得麻痹不堪,一时动弹不得,失去触感。

      他不禁对贺一峰刮目相看,收拾起之前的傲慢态度,正视着他一字一顿解释道:“你稍安勿躁,此事另有隐情。”

      周主任见对方语气缓和,急忙招呼助手将贺一峰架走,强压在板凳上。主任转过身,为难地说:“你看这……大家伙儿为这个伤患不眠不休、殚精竭虑好几日了,她父亲更是心力憔悴。如今突然要将她转移走,是不是……多少给个说法啊?”

      众医生见主任开了头,纷纷出言附和。

      一为多日辛苦讨个明白话,二位满足满足暴涨的好奇心。瞎子都能看出这事不简单,搞不好还涉及到机密,多难得的机会啊。贺一峰在板凳上更是坐立不安,见一时群情激奋,又有揭竿而起的势头。

      “各位静一静,有些事情告诉你们也无妨。”迷彩不急不躁,慢慢踱到讲台上。高大的身体遮住灯光,背投下一大片阴影,将众人笼罩其中。

      非议声霎时低了下去。

      “发生爆炸的实验室中,有我方委托TH公司培养中的几种新型菌体。这些菌体原意是从生物工学角度出发,开发反红外、反磁探、敏感仪器绝缘等功能的设备,从未考虑过作用于人体会产生何种结果。因此贺岭的伤情,我方极为关注。一旦宣布不治,我方不得不强制收回其……身体,以免该菌种的技术细节泄露,为别有居心之人所用,危害公共安全。这位贺岭的父亲……”

      说话间,迷彩递过一份文件,一支钢笔,“……我们深表遗憾。逝者已矣,请你站在国家大局,签了这份文件。”

      贺一峰愣愣地捏着重愈千斤的几页纸,实在无法接受话中“不治”、“逝者”这些字眼。

      他望向周主任,哀求道:“您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把握,我都愿意一试。求您了……”一个大男人,说说到后面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伏倒在桌上,双肩不断抽动发抖,像是努力压制着的一股强大情感到了崩溃边缘,即将迸发。

      周主任看着他也觉得心酸,爱莫能助地叹道:“我们现在连百分之一的把握也没有啊。不剥离结晶,贺岭药石不进,仪器不灵,与植物人无异。植物人也许有苏醒的一天,可她……”

      “那就剥离结晶!你们不敢动手,我来!”

      “你……唉,即使是全院公认第一巧手的你,也不可能做到。你忍心亲手把女儿送上黄泉路吗?不如交给他们,至少可以……”周主任眼睛瞟向迷彩。

      “至少可以密闭急冻,最大限度延长她的生命。”迷彩识趣地接口。

      贺一峰看看隔离室中的女儿,又看看自己双手,拿不定主意。

      “交给你们,我还可以见到她吗?”

      迷彩面露难色:“这……除非事情有重大进展,我们无法让你见她。事关机密,我也做不了主,请你理解。我只能向你保证,在如今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在我们这里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全场凝神静气,鸦雀无声,目光交织成一张密实大网,将他牢牢罩在当中。

      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是冒险一搏,还是放手?

      “我……我还是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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