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

作者:董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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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此年初夏,秦赵两国在国壤交界处小有摩擦,赵国小败一场。同月,赵王宫中行国宴,赵王指名要嬴政赴宴。

      司马尚知晓赵王为人粗鄙,且目光短浅,定是要借机将兵败之气发泄在秦国质子身上,嬴政去或不去,皆是两难。

      司马尚不知如何向嬴政开口,倒听得启伽远远地便聒噪而来。

      “父亲,父亲,我也要去国宴,我要去吃好看的果子!”

      小姑娘跑到司马尚膝下,憨憨地问道:“父亲,可以带我去吗?”

      嬴政垂眸看向启伽,微微一笑,启伽亦朝他眨眨眼,道:“政哥哥,你随我和父亲一起去,可以吗?”

      嬴政便没作多想,欣然应道:“好,我随你一同去。”

      “政儿……”见嬴政目光坚毅,司马尚不好多言,只好意提醒,“你知道,这次赴宴,并不轻松。”

      自出世那日起,这一路的艰难,嬴政又岂会不知?秦赵不和,多有战乱,每遇赵国战败,便总有提着刀剑的官兵或者百姓冲进嬴政的院子,要割下他们的脑袋,用于祭奠赵国被秦军杀害的兵士。异人唯有下跪哭诉求饶,才能暂且保全一家三口的性命。嬴政看向那些面目狰狞的赵人,目中的狠戾愈演愈烈……

      那是嬴政的父亲,为了保全妻儿,折了尊严,辱没了本心,嬴政虽不苟同他的做法,却暗自感激。如今异人走了,该他独自承担。

      莫说是一场国宴,便是刑场,也不得不去。何况,启伽想他去。

      嬴政半蹲下,揉揉启伽的小圆脑袋,轻叹口气。

      春好时光,梨花白,桃花红,错落交替,人世间芳菲漫天。如今春去,夏花又开,虽不如春花灿烂,到底也是馨香四溢的。待到夏花落尽,亦总有在秋冬二季绽放的花朵。一切的一切,本该那般美好,只是这深沉孤寂的少年郎与美好的人间格格不入。

      启伽心里装的都是蜜果、点心,嬴政心中满是国恨、家仇。从一开始,就全然不同。

      正如启伽问他:“政哥哥,你为什么不爱笑呢?”

      他却反问:“这人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启伽不知人间有多大,更不知人为何会不高兴。母亲骂她,她也哭,睡一觉醒来就好。可她听闻,赵姬是从不打骂嬴政的。她想了很久,将藏在床底的果子糕点兜进了衣兜儿里,小心翼翼走向嬴政。

      她狡黠一笑,说:“政哥哥,我的都给你,你别不高兴。”

      嬴政打开一看,那些吃食,竟全都生了霉,不知她存了多久。

      李严在一旁,颇有些吃醋,问道:“可有我的?你这小东西真是偏心,怎的只有他才有?”

      “因为严哥哥笑起来不及政哥哥好看啊!”启伽眯着眼望向嬴政,“我喜欢看政哥哥笑!”

      在这片土地上,嬴政未得过一丝温存,只除了一个司马启伽。

      而后,他眼里隐藏了笑意,将那一兜子霉掉的食物吃尽,一口也没有剩下。

      ……

      国宴当日,嬴政起得早了许多,打启伽小院儿路过时,发现启伽也已经起床了,还更好了衣,坐在轩窗下拿手肘撑着小圆脸儿,由着嬷嬷给她梳头。一旁的,还有个教习姑姑,拿着戒尺,向她传述国宴上的礼仪。

      启伽原本就贪睡,又被早早唤起来,听着教习姑姑叨叨,不自觉便来了瞌睡,眼皮一垂,小脑袋就杵下去。

      “啊,疼!”正梳着头,自然扯到了她的头皮,刚喊完疼,又被教习姑姑一尺子打下去,眼泪直流。

      嬴政看她哭,蓦然眉心一紧,情不自禁冲进了院儿中。

      婢女们一惊:“公子政……”

      嬴政缓过神来,亦发觉行为实在唐突,他是外男,怎可入女眷内院?

      “我……”

      启伽不等嬴政辩解,便大喜,含泪呼唤他:“政哥哥!”

      诚然,嬴政的出现没有给启伽带来任何解脱,她还是要被嬷嬷们逼着熟记她并不喜爱的宫宴礼节,嬴政也只能站在门外,隔着一扇窗看她默背受罚。

      什么都改变不了,却好像已经足够。

      ……

      而后的国宴上,群臣坐定,一系列复杂繁复的程序之后,已是日上三竿。

      臣子、谋士等向国君敬酒之后,便轮到各国质子。

      嬴政始终不愿将头埋得太低,更不愿弯腰太过。赵王素来不喜嬴政孤傲,更是有心使他难堪,故意让他举杯相邀甚久,却无意对饮。

      殿中众人皆嗅到异样的气味,气氛异常沉寂。王后拂袖掩面,轻声提醒道:“大王,公子政侯了许久了。”赵王蔑了眼王后,满目鄙夷,似是嫌弃赵王后无趣。他有心羞辱嬴政,岂容旁人插手?

      小太子赵嘉见自己的母后吃了瘪,心门紧扣。

      此刻赵王看嬴政,如眼中钉,嬴政看赵王,虽不如赵王那般恨得坦荡,却更像是风平浪静之中暗藏着巨大的漩涡,只恨不得能将其一口吞没,剖其骨,嗜其血。

      整个大殿,数百余人,各自心怀打算,无人敢言,便一直死寂。

      终是启伽打破了沉寂。她突然站起来,放声大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引了过去。

      赵王指着她,问道:“可是司马尚的小女?”

      嬴政和李严皆心惊胆战,唯恐赵王责罚了她。

      司马尚自请罪,说道:“是臣教子无方,这才让小女在国宴上失了仪,望大王责罚。”

      启伽却不理会这些,偏自己一边哭着,一边慢吞吞走到大殿中央去。

      “大,大王……”她哭得磕磕巴巴,“是我自己偷懒,习,习不好宴礼,更忘记了如何使用食具……”她兀自又大哭了一阵儿,方才对赵王说:“大王,我饿!”

      如此,逗得众人大笑,先前的紧张氛围,在刹那间不复存在。

      赵王笑着,又心生一计,指了指嬴政,对启伽说:“无妨,我赵国的贵女自然是娇贵,纵是习不好宴礼又能如何?我听闻秦国重礼节,想必秦人对宴礼的研习是颇有建树的,就让公子政伺候你用膳吧!”

      赵王于此处,说的是“伺候”。

      众人皆以为气氛会再次陷入剑拔弩张的境地,然而并没有,嬴政看了看启伽,轻视地对赵王一个冷笑,就走向了大殿中央。

      霎时,恰有一片光影投落在嬴政和司马启伽脸上。

      嬴政笑笑,柔声道:“好了,别哭了。”

      启伽便听了他的话,擦干净眼泪。二人一道坐下,启伽正坐在食案边上,嬴政坐在偏位,只细心为她布菜,不顾赵王得逞后得意忘形的讪笑,亦不顾群臣讶异的眼光。

      多年后,启伽问起嬴政当初之事,为何明知赵王是为了羞辱他,仍选择就范?

      嬴政只摸摸她的头:“除此之外,我不知还有任何别的方法,可以让我走到你身边去。”

      那一年,启伽回家哭闹了一场。

      那一年,知了叫了一整个夏天。

      那一年,司马启伽,还有嬴政,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赵国的国宴上。

      那一年,启伽说,政哥哥,你不去,我也不去;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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