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

作者:董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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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秦宫纵是再冷清朴素,也关不住花朵一样娇艳欲滴的美人儿们。

      春日百样都好,尤其好看花。

      可惜秦王后宫妃子不多,仅有的那些个都是各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还是赵姬在权衡利弊之后留在秦宫的,自然不得秦王垂爱。

      最美艳的当属齐国公主仪姜,她虽不是嫡出,到底深受齐王宠爱,又生得貌美,看人总比自己低上三分。可秦王不青睐她,便再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也只是个美人。

      除此,还有燕国公主姬慈,她长得不及仪姜美,处世说话也不如杜若谨小慎微,头脑心思更是一点没有,常常是仪姜说什么好,她就觉得什么好。

      这日看花,仪姜不过朝姬慈使个眼色,她就开口嘲讽杜若:“都说楚国人杰地灵,我幼时也随王兄去过,山水倒是好看,只是这人,略不如我想的。”

      杜若也不辩解,也懒得陪笑,风起了,她拉紧自己的披风,安然地看这桃花绯红。

      仪姜看杜若一心看花,也顺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眼头顶的桃花花朵。

      她一眼扫过,漫天的花朵,遍地的落红,微风里夹着花粉,身旁也总有飞扬的细碎花瓣。

      她幽怨说道:“这里可真好看!我来秦宫六载有余,最喜欢的就是这里。我还以为大王会把她赏给你呢!原来你在大王心中也不过如此。”

      自她初来,百般讨好秦王,可秦王待她淡薄,不谈身体,不谈感情。

      她曾向秦王索求这座种满了各类花树的行宫,秦王不允,她再提起,秦王只让她滚。

      这次杜若给了个笑脸,可语气依旧淡然。

      “大王恩泽后宫,我想他一定很喜欢这座行宫,又喜欢各位姐姐,想着送给谁都失了公平,只好自己留着了。若大王真是吝啬一座行宫,早将此处封起来了,我们又怎会有机会来春游观花呢?”

      姬慈和仪姜面面相觑,心中皆有数。

      这里能敞开了让她们观赏游玩并不是因为秦王大方,只是他听相士说这宫殿太大,要多些人气往来,他日有正主入住,才不至于招惹病邪。

      只是这正主是谁,至今无人知晓。

      这里所有的人都那样想紧紧攥住秦王的心,除了权势地位,她们也渴求如普通女子一样得到夫君的真心,可是秦王的心似装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铁桶里,根本无从窥伺。

      杜若不喜这样的场合,她向仪姜和姬慈行过礼,找借口说自己头晕,便离去了。

      这座行宫真是大,她们来时走了很久,现在回去,走了许长的路还不见宫门。

      一路的芳菲,妖娆妍丽,就连看淡世间所有的杜若都好想在此常住。

      ……

      “乔韵,你说你自幼便入宫侍奉大王了,是吗?”杜若忍不住打听,“那你可知这座行宫是为谁而建的?”

      乔韵细想了想:“婢子不知。大王登基那年就着人修建这座宫殿,要求及尽严格,耗了多年的光景才建成。那时我不过七八岁,听宫里的老嬷嬷说了是大王要送给他在赵国的一个什么……什么师妹的,但多的我就忘记了。”

      “是么?那个女子真是幸运。”杜若悠悠道。

      乔韵说:“能有多幸运?若她真是大王的师妹,算起来也该到了出嫁的年纪,大王还不命人寻她,指不定早将她忘了!那时修这行宫,不过是一时兴起,这座行宫,至今还没个名字呢!”

      杜若轻叹息,迈着细步,缓缓朝前走去。

      住进过秦王心上的女子,哪能轻易忘得了?

      他不过是有太多身不由己罢了,生而为王,也终难得所爱。

      耳畔吹过风,隐约间,仿佛能够那晚秦王抱着她的呢喃声。

      他唤:“启伽。”

      ……

      若是秦王知道启伽如今的处境,恐怕会疯吧?

      司马启伽饥肠辘辘地躺在床榻上,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可是肚子空空,如何睡得着?

      门外响起打斗声,她急忙穿上鞋子跑出去,原是左芦偷了厨房的米糕,被抓住了正挨揍呢!

      那些人打得毫不留情面,左芦脸上挂了彩,嘴角还流着鲜血。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她从来没见过自己身边的人会为了一块儿米糕遭人这样毒打!

      姣姣和阿思七手八脚上去劝架求饶,可是无用,那六个壮汉根本不听劝阻,死命踢打左芦。

      启伽大吼:“你们住手,这样打他会死的!不就拿点吃的吗?别打了!”

      她只不过是一个不得赵嘉心意的妾室,她说话最不管用,该打的还是照样打。

      启伽看着左芦像蚯蚓一样在地上蠕动卷曲,悲愤交加,怒极之下施展武功与那六个汉子大打出手。

      她虽是女子,可是身段灵敏,又是司马尚亲手教出来的,几个回合下来就占了上风。

      启伽本来想见好就收,可那些人不肯罢手,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最终他们全都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启伽也累得精疲力竭,不过她看到姣姣抱着左芦哭,没心思休息,也过去查看左芦的伤情。

      左芦一张脸肿得不成样子,脏兮兮的,还带着血迹。

      他嘴被打歪,吐字不清,连说话都要颤抖着嘴皮:“姑……姑娘……,吃……”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变了形的米糕,还冒着热气。米糕雪白细腻,凸显得他的手掌更黑而粗糙。

      “你是为了我,才去偷……你真傻!我饿几顿又不会死!”

      启伽忍不住落泪。

      原来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还是有人真心待她好。

      左芦身上疼,说话吃力:“你待我好,我……我也得待你好。我母亲教我,要……要感恩。”他嘴角有一大块淤青,却始终在面对启伽时保持一个上扬的弧度。

      启伽哭得更加伤心。

      左芦伤得严重,启伽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话,好节省些体力。

      她喊道:“姣姣,快帮帮我,快给他包扎!”

      简单清理了伤口,只能止住血,不能治伤,也不能防止伤口感染。

      启伽急得焦头烂额,阿思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还是姣姣说:“姑娘,你这样干着急没用,我们得想办法,伤口感染了就完蛋了!”

      “我当然知道!”启伽只觉得无助,“可是赵嘉不许我出门,我们买不到药……我去求赵嘉,他那里肯定什么药都有!”语毕,她提着裙边飞快跑出门去,姣姣也跟着出去。

      ……

      没料到的是她们竟被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启伽到了赵嘉的书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赵嘉一把捏住肩头,他力道极大,疼得启伽差点流泪。

      依照习武之人的条件反射,启伽反手就向赵嘉一掌劈过去,赵嘉躲开:“你倒是长本事了!刚才让你的仆人行了偷盗之事,现在还敢来我这里行凶!”

      他说话可是真难听!

      奈何启伽有求于他,不敢造次,只唯唯诺诺低头行礼:“赵……公子嘉,左芦快死了,求您念在他在你府上尽心尽力伺候多年的份儿上,给我些外伤药吧!他真的快死了!”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

      赵嘉说:“那是你的仆人,与我何干?”

      启伽反驳:“可他是你府上的人!这府里的一切都是你的,都该你负责!”她一激动,手背碰到了系在腰带上的铜铃儿,这铃声在此刻尤其使赵嘉感到刺耳。

      天眯起一只眼,试探性地说:“你要外伤药,我可以给你,但你能用什么等价的东西来与我交换呢?你头上那支墨玉簪子,还是你及笄那日李严送予你的吧!在商言商,它的价值可远超了这些药品,我唯恐外人说我欺负你。这个小铜铃儿倒算是等价,我看着它做工精致,但年份久了也卖不了那么好的价钱。不如你就拿这串铜铃与我交换,我即刻让人救左芦。”

      “你真是无耻!”

      启伽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吃了。

      可现在人命关天,左芦又是为了她平白挨顿打,再珍贵的物件也是比不上的。

      而且,这串铜铃原先的主人,不是早已忘却她了么?

      不然她何至于在此受赵嘉欺凌,眼看着亲近之人性命堪忧却无能为力。

      弃了也好,有些念想,是该断了。

      启伽淡笑,解下自己腰带上的铜铃:“好,换。”

      这一刻,她很轻松。

      赵嘉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答应,她明明那样喜欢秦王,那回她被掳走,秦王救下她,他们在城门道别的时候,她眼里的情绪明明那样一言难尽。

      还有秦王,他转过身背对着启伽时那眼神里全是爱意,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多情的秦王政……可这些,她那样大方就断了?

      ……

      君子一言,赵嘉命人给左芦上了外敷的药,还留了些内服的药留给启伽。

      启伽向他行礼以示感谢,抬头时二人目光相遇,甚是陌生,她只瞥了赵嘉一眼,就垂下眼睑,好似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赵嘉沉声问:“你就那么怕我?”

      启伽还是低垂着眼皮:“我不怕。我是不敢正眼瞧您,万一我把您瞧不舒服了,您又把我这里哪个人打一顿,我可再没有东西跟你交换了。”

      赵嘉语塞,自觉言语上吃亏,可又想不起拿什么话驳她,只好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启伽见他走远,便咒骂道:“就你这样儿的,最好孤独终老!”

      ……

      回到自己屋里,赵嘉拿着那串铜铃反复打量。他还在想今天司马启伽爽快答应交换一事,她到底是个无心之人,还是当真已忘却了与秦王的情?

      床榻上规矩叠放着那件让启伽修补得不堪入目的外衣,使赵嘉忍俊不禁,不知为何。

      “真丑!”

      他却不知,自己何时学会了自言自语。

      ……

      夜里,启伽打开窗,看着头顶的孤月发呆。

      窗台太大,她又瘦小,坐在那儿看得人各外怜惜。

      姣姣替她披上外衣,打探着姑娘的心意:“那串铜铃,你怎么能给公子嘉呢?”

      启伽想了许久,不知从何作答。她看着姣姣:“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就想,若是我不喜欢他了,这串小铃儿于我而言便什么都不是;若我还喜欢他,不管这小铃儿在不在我身边,一切都不会改变。”

      说完,她轻轻将头靠在窗边。

      姣姣问:“那你还喜不喜欢他呢?”

      喜不喜欢?

      她嫁过来那日就发誓,再不会喜欢他了!

      他那么凉薄,对自己的求救置之不理,还将她拱手让人,连左芦都见不得她吃苦,那秦王还有什么值得她去爱的!

      他回秦国那年不过十三岁,她也只有四岁,他不过一直拿她当小妹而已。时过境迁,再见时他或许已经变了,后来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愚弄着她好玩儿!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启伽笑着,眼泪就滑下了脸庞,她又说:“可是姣姣,我还是很喜欢他。”

      夜风起,再听不到铜铃清脆的响声。

      那一年,司马启伽十六岁,始为人妇。

      那一年,秦王政后宫新得了一位美人,闺名唤作杜若。

      那一年,赵国的雪一直落到了春天,枫团长大了些,扒在地上就像一圈围脖。

      那一年,秦王政总是梦到当年坐在他膝盖上的女孩儿,连梦都是清甜的味道。

      那一年,邯郸城里雨歇微凉。

      那一年,司马启伽说,她再也不喜欢政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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