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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夏日来得凶,去得也快,且邯郸本算不得极热之地,入秋不过两日,天即转凉。
照着模糊的铜镜,只能大概看见自己姣好的脸型。
启伽托腮沉思:“我竟已成人了!”
姣姣备好及笄礼上要用的一应物件,打趣说:“姑娘自别了那秦人回来,总是心思沉重。莫不是那秦人英武,姑娘动了芳心了?”
“才不是!”启伽极力反驳,“我只是担心……姣姣,你说待我行了及笄礼,父亲是不是要给我择夫婿了?”
“夫婿”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违和得很,这娃娃般的女子,竟已十五岁了。
姣姣就从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左不过就是启伽嫁到哪家她便跟着嫁到哪家,主君看上了就是妾室,看不上则给她指个可靠的人,好在启伽待她很好,为她择的,也定是良人。
姣姣安慰启伽说:“将军疼爱你,纵是要为你选夫婿,也一定会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只安心待嫁便是了!”
可是如何能安心?
风起,小铃儿响得厉害,只是这次启伽听了心头并不欢喜,反而烦躁得紧。
那个秦人,到底像谁?
……
及笄这日,司马尚请来做正宾的是启伽的姑婆。
这位司马夫人早年嫁了赵国的大将,恪守妇道,夫妻二人非常恩爱。可新婚不过四年,她的夫婿便战死。赵王怜悯她,也敬重她,亲自指了个在朝中颇负贤德美名的大臣给她做夫婿,她拒了人家数次。后来就这样,守着亡夫的封邑,孤独一生。
司马恕抖胆提醒道:“父亲,姑婆虽然德才兼备,到底是一世凄苦。启伽今日及笄,还是该图个好彩头!”
结果他被司马尚一顿好说。
廉氏从前的侍女阿思为有司,为启伽托盘。李长定为赞者,协助司马夫人行礼。
此外,观礼者皆是些在赵国有德行和地位的人物,其中有赵嘉,还有李氏兄妹,就连李牧也也特地从匈奴赶回来参加典礼,场面极尽气派。
……
嬴政花重金得了张观礼的名帖,乔装作赵国臣子柯萌的侍从。只不过今日路上遇了有奸人伏击,来迟了些。待他们赶到,已过三加。
启伽行过礼起身,嬴政方才看清了她。原来她穿着女子的衣妆竟是这般娇弱明丽!
她穿得较素,一头青丝垂坠,两鬓额前的碎发随风轻飘。她站在偌大的场地中间,显得格外娇小,亦惹人爱怜。
那个被公子政小心翼翼捧在怀中的女孩儿,终于长成了。
启伽并未发现嬴政,只对着李严面生笑靥,灿若夏花。
嬴政瞬间气极,不同于从前,这是一种雄性动物之间,最原始的嫉恨。
只那一瞬过后,嬴政不得不承认,他对启伽,的确动了男女间的心思。
赵嘉也看得沉迷,若不是于姚提醒,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嬴政。
他再确定了一遍:“他就是当日送启伽回邯郸的男子?当真是秦王政?”
于姚说:“错不了。司马家的人说,他与那帮盗匪交手时用的是司马尚创的招式,他极少教过旁人。”
而今赵嘉在赵国活得艰难,安分即有尊贵,不安分连性命也无。各国大事早已与他无关,他本不该关心秦王之事,却在心里盘算能否和秦王做点什么交易。
然他手上,还差一个等量的筹码。
……
及笄礼结束之后,赵嘉约见秦王于梨馆。
嬴政淡漠地说:“你找寡人,不会只是来看舞的吧?”
赵嘉斟了一樽酒:“从前我在赵国见你,便知你有志一主天下。柯萌是你们秦国安插在赵国的细作,赵国之事你也应当明了许多。我无心与幼弟相争,只是可怜我赵国的百姓。太后出生勾栏,见识短浅,恐做不利于赵国之举。”
赵嘉神情忽然严肃,又说道:“你若愿助我登上王位,我愿奉十五座城池和和氏璧相酬!”
嬴政冷笑:“寡人既有志一统天下,也自然不会急于你许给寡人的小利。和氏璧,和你赵国所有的城池,都将是寡人囊中之物,何必争这一朝一夕?”
嬴政所言有理,赵嘉又换了套说辞。
“又或许,我能助你。”
此言绝非讨好,自一入梨馆,嬴政就已发现端倪,今日的食客,身上都有功夫,应当是赵嘉安排啊在此的刺客。
嬴政不屑的一笑:“寡人幼时与你相识,知道你的见识能耐,你若是当上赵王,寡人一统天下的时日便会往后多推上几年。但你若是要暗杀寡人于此,你看看你身后,你能杀得了寡人吗?”
他们身后那些佯装喝酒看舞的,也有蒙恬派来保护秦王的,个个是虎贲军里立过头等军功的将士。
且就算杀得了秦王,赵国也势必拿赵嘉的首级还秦国一个说法,这自然不划算。
此计作罢,赵嘉并未全然放弃。
他唤来丝萝,对秦王说:“凡事总还有转机。今日你我重见,我便将这舞姬送于你做见面礼。”
似乎有些讽刺。
秦王宫的后宫里,从来没有一个嬴政自己娶回来的女人。
秦王有十几个妃子,悉是太后与嫪毐苟且时,娶来用以分散秦王的注意力。
那时的嬴政,明了所有,那时,他还愿意宠着陪他走到最后的母亲。
但秦王政不近女色,虚设后宫,这在列国之中,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嬴政没看丝萝,一眼都没有。
“不必。”
出了梨馆,嬴政想到启伽。
实际上丝萝一出来他就想到了启伽,上次在梨馆偶遇启伽和李严的时候,她一双眼睛可死死盯着丝萝。
或者更准确地说,自今日在及笄礼上看了启伽着成年女子装扮的样子,他心里便一直想着,那个玉雪似的小人儿,竟长成了如此婀娜美丽的女人。
她会不会,被司马尚指给谁做妻子?
会是李严吗?
今日启伽戴上那玉簪时,李严笑得得意温柔,嬴政想,那玉簪定是李严送启伽的生辰礼物。
可是他,还没有送过她生辰礼物。
……
嬴政猜得没错。
启伽一回到家中,李严便问她:“我送你的簪子,戴上可好看?”
启伽说:“我哪里知道?我看不见自己!”
李严看着她的脸,许久,红了耳朵。
他扭扭捏捏的说:“好看。”
这也是他全心全意宠大的姑娘,自然是,最好的。
“严哥哥,我还想去梨馆看舞。”
李严说:“上次出了那样的事,只怕师父不会再让你出门。”
启伽也不强求,而是示弱。
“可是,我好想去……”
李严惯怕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她一使这招,他即就范。
“好,那就带你去。”
只要启伽要的,即便明知是错,他也想给。
……
虽说着了女装,这高墙终是关不住启伽,她也没有等到李严从操练场上回来,早早的翻墙偷溜。
偏这日李长定也鬼使神差地听了启伽一回劝,与她一同出门上街去。
谁知只那一眼,错了一生。
长定看着那立在枫树下俊美的白衣男子,恁恁地说:“公子,你可见到一串黑珍珠手串?我刚路过你脚下的地方,现在我寻不到它了!”
嬴政没有任何表情,只淡然道:“不曾见过。”
可立马他的神色就变了,眼睛里也有了一丝欣喜跳动——是启伽来了,她喘着大气,对长定说:“姐姐,我找着了,你看,一颗也不少!”
长定只呆望着嬴政,还没回过神。
可是嬴政眼里,只有司马启伽。
顺着长定的目光看过去,启伽也瞧见了嬴政。她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大喊道:“赵……什么!”
嬴政神思片刻,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启伽很想过去跟嬴政唠唠话,可一看到自己肥大的袖子和漂亮的衣裙,便低头轻叹:“如今我这样,不便与你走近多说,那日我说要好生谢你,也没来得及……”
嬴政却安慰她:“无事,我并不在意。”
“不如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让我哥哥亲自登门感谢!”
嬴政将指尖扣紧了手掌 :“不用。我就要回秦国了。”
长定惊问:“公子是……秦国人?”
嬴政不答,反是启伽替他答了许多,把嬴政同她说过的自己的身份来历都向长定复述了一遍。嬴政立在两个大姑娘对面,真是哭笑不得!
启伽说:“可惜你要走了。你若能见到秦王,一定帮我向他问好,估计他早忘记我了……哎,我也真是笨,你怎么能见得了秦王呢?”
眼前这男子,倒是很像秦王。那时启伽不过四岁,很多事早不记得了,长定虽只大她两岁,却能记得很多。况且他看启伽的眼神,还和少时一样满是怜爱,只是现在多了些爱慕。
长定说:“这位公子纵然见得了秦王,秦王怕也是不信他的。不如把你那串小铃儿交给他,秦王见了东西,也总记得起你来。”
果然,嬴政否决:“不必。那是司马姑娘的心爱之物。我一定把话带到。”
长定当即肯定,他就是秦王政!
自年幼起,他就这样护着启伽,只要她喜欢的东西,他都竭力给她,她舍不得的东西,不消启伽开口,他都会尽力替她护住。
天虽不算凉,可启伽穿得单薄,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冷噤。
嬴政说:“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是啊!起风了,再不回去加衣,她该着凉了。
嬴政没说半句告别的话,直转身离开。长定眼睛一直长在他的背影上,只启伽咕哝道:“这人好生无礼!”
……
别了长定回到家中,启伽发现司马府的人个个脸上沾了喜气,就连阿思和姣姣也看着启伽笑。
这样笑着,准没好事!一打听才知原是李牧向司马尚提及了儿女的亲事。
启伽不解:“我哥哥早已娶亲,长定姐姐还怎么能嫁过来呢?她那样尊贵,怎可……怎可做小!”
姣姣说:“傻姑娘!是李公子要娶你做妻子的,这等大事,定然要两家当家人好好商量才是。”
启伽早该料到,她也晓得自己样样上不得台面,除了骨头里流了司马尚的血,其余的没半点名门贵女的模样。李严是她最好的归宿,毕竟知根知底,他也宠她,爱她。
可她心里很难过,这样的难过没有缘由。
像是她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又像是她自己走丢了。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桃花雨下扑蝶摔破了膝盖,一个玄衣少年将手递给她。接着她长成了如今的模样,那少年依旧着玄衣,背对着她在桃树下矗立。她唤“政哥哥”,那人转过头,一张脸俊美冷毅。她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姓赵的秦国人!
启伽一蹬脚摔下床,霎时间睡意全无。她便穿着单薄的睡裙到院中走走。
墙檐上坐着一个玄衣男子,启伽倒也不怕。
那男子轻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你不怕我?”
启伽说:“我认得你,为何要怕?我发现你只穿黑色和白色的衣裳。”
嬴政说:“唯黑白色简单,我不喜太复杂的东西。”
他也不喜欢太复杂的人。
夜风吹得启伽衣裙飘逸,一张清素干净的脸上没有一粒脂粉。
启伽与他对视着,那样近的距离,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难以把持。
他不言,她不语。
气氛异常暧昧,直到启伽问他:“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我看你的眼睛,总是难过,不知为何。”
他看她的时候,又何尝不难过?
在高位上的每一刻,何尝不难过?
嬴政喉结蠕动:“当然见过,那时你还是个假小子。不过那天我被毒日头照得眼花,没有看清你。”
他说的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遇。
“你来我家干嘛?”
嬴政坏笑:“看你。”
“大胆!”她恼羞成怒。“你讲这些不害臊的话不怕我告诉我父亲吗?还有我严哥哥,他向我父亲提了亲,过段时间我就是他的妻子,你如此轻薄,他一定砍下你的脑袋悬挂在邯郸城的城门上!三天三夜都不给你摘下来!”
李严?提亲?
怒气突然压上心头,嬴政极力压制,可终究是徒劳。
他一手紧紧搂住启伽纤细的腰身,一手使劲捏着她的脸颊,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看得启伽忍不住哆嗦。
“你爱他?”
启伽吃痛,并不作答。
他就又问:“你愿意嫁给他是不是?”
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她从未想过男女之情,只知道李严待她好,嫁了李严会过得好,能过得好谁不愿意?
她说:“我愿意嫁给他,有什么不对吗?”
嬴政怒极,手上更加了力度,几乎要把她的脸捏碎了。
启伽疼得眼泪直流,那模样可是诱人到了极致。嬴政终于失控,俯身狠狠吻了下去。这个吻肆虐至极,他的舌无情掠夺她唇齿间每一寸土地,启伽感觉到空气间全是他的气息,心里很害怕,但她即使用尽全力,也不能挪动他半分,启伽累得轻喘,冰凉的泪浸在嬴政脸上,他仅有的理智告诉他,她被吓哭了。
他终是放开了她。
启伽得以脱身,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光甩在了嬴政的左脸颊上。然后她跑进自己屋里,死锁上了房门。
可她不敢哭出声,这人虽轻薄了她,但若是引来了旁人,非得将他挫骨扬灰,她好像不愿看他死。
嬴政却丝毫不懊悔自己的行为,反而更坚定了带她回秦国的决心。
赵国最好的姑娘,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只能是他的妻。
他呆站在庭院中央,隔着一扇紧锁的门,静静守护着她在门后轻微颤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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