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抽刀断水

　　深夜落雪，宛若鹅毛纷飞。

　　这不是谢道韫所谓的“未若柳絮因风起”：此刻的雪片大如鹅毛，看着极为厚重，飘落的速度却极为迟钝，无半点谢灵韫诗文中的风流写意。

　　雪片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漂浮，仿佛世界的时间都被它拖住了前进的步伐，仿佛再过一刻钟，这片天空笼罩下的灰色的城会永远被定格。

　　师无愧是个粗人，他生得人高马大，肩膀宽厚，低头走路的时候，就像一具沉默的石像；石像自然不会对周遭的灰暗迟钝的雪景有这么多复杂的感叹了，但他身为一个五官敏感的习武之人，还是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压抑。

　　这种压抑起初并不明显，待他拐过一条街巷，才开始若有若无。

　　行驶至此，愈发强烈。

　　就像天上降下了一个沉重粗厚的铁锅，把汴京牢牢罩住了，他能感觉到周边的生灵都在跟他争相呼吸，他也不由自主地连口带鼻大吸几口这冰冷的空气，但却越发觉得胸闷气短。

　　真是见了鬼了。

　　他迫切的希望能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打破这种令人不适的沉闷。

　　他身侧的苏梦枕感受到了他隐隐散发的焦躁。但他也仅仅多看了他一眼就回过头去了。沉闷考验的是耐心。不巧，他的这个兄弟正好稍微缺那么点耐心。

　　并非是苏梦枕不如师无愧灵敏，事实上，苏梦枕所谓“天下第一刀”的持有人，出刀神速，疾如闪电，自然比武功低调人也低调的师无愧敏感上千倍，万倍。他之所以无感，不过是因为他胸口处的压抑寒冷，迫使他咳症反复，这头努力压抑着咳嗽的痒意，自然比谁都有耐心。

　　压抑得久了，突然间咳出声来，是很痛快的，虽然剧烈地要把五脏都给咳得移位，但是感觉冰冷的空气贯进火烧火燎的喉管，冰冻掉那两片脆弱的肺叶，这种不舒服能让他上瘾。

　　师无愧颇为担忧地看着身旁的苏梦枕，这个病骨嶙峋的男人被病魔折磨地摇摇欲坠，他生怕下一秒血就从他的喉管里飞溅出来。他是想摆脱这片沉重的灰白，但万万不可是用苏梦枕的血打破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闷响，像是一个软绵绵的包袱，被人气急败坏地砸进了松软厚重的雪地里。师无愧直起身，他走到苏梦枕身前，为他挡去了迎面而来的寒风，以及隐藏的危险。

　　他与苏梦枕仅仅二人行走到了这片地段，虽然是快到无战的自家地盘了，但身处边界，多的是虎狼环伺。

　　他警惕地往那个方向探看一眼，目力稍稍眩晕了一下，没错，他看到了一片红，白到发光的雪地与不断四处蔓延的血液交融，像日月碰撞一样刺目。更不要说那片红色侵袭的速度，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多大量似的。

　　明明是无声的街道，师无愧却隐约从眼前这一幕中听到了血液汩汩地涌出大动脉的声音。这声音那么耳熟，那么凄美，那么响亮！

　　突然间，他身后的人绕到了他面前，慢慢向那片“血地”走了过去。师无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声音之所以那么凄美，完完全全因为这是生命的绝唱。是江湖人存活尽头的挽歌。

　　他忙不迭地赶上去，到达的时候，苏梦枕已经站在那具淌血的躯体身边了。

　　那是一个相貌平平，身材瘦小的男人，他用自己的躯体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三刀六洞”，他静静的看着伏在地面，脸庞比二十余种疾病缠身的苏梦枕还要青紫。师无愧看到这里，就长叹了一口气，对苏梦枕说：“楼主，他已经死了。”

　　这样的人，这样破破烂烂的躯体，不可能活。

　　苏梦枕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纷纷抬脚离开。

　　猛然间，一股大力拉住了苏梦枕的衣摆。

　　二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只见那个本应该“必死无疑”的男人半睁着青白的眼睛，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苏梦枕秀白的衣摆，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手印，他的手在颤抖，但又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因此血被他晕染地极快，不一会儿，那片布料就红得跟放在血池里泡过了一样。

　　苏梦枕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他狭长的双眼微垂，这个角度使得那两点洞若鬼火的瞳子越发深幽凌厉。但他对上的双眼，也不是什么吃素的货色。

　　那双眼睛仿佛点亮了整张平平无奇的脸庞，透露出浓烈的血腥气。一时间，苏梦枕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战马嘶鸣，百万伏尸。但下一秒，这些纷乱的意向尽归两点凛冽的黑，黑中透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仿佛在说：救我！

　　你必须救我！

　　这种欲望来的太猛太烈，刚硬霸道，像惊雷劈向大地，像雄鹿在虎口下癫狂嘶鸣，像暴雨天的长江水在激烈地拍碎龙头大的礁石。

　　顿时，苏梦枕做出了决定，他对师无愧说：“带他走。”

　　说完，他身体力行地蹲下去托起了那具躯体。

　　躯体入手，并未有常见男子的分量，反而轻如柳絮。苏梦枕心里感到意外：真不知这样一具孱弱的身体，是如何承受那样剧烈的欲望的。

　　与他相比，那些轻易断生的人，似乎是都不知道什么是活着。

　　回到风雨楼，那具苟延残喘的躯体就被师无愧带去树大夫那边了，苏梦枕只是吩咐了一句“要尽力医治“，便回到了玉塔。

　　他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不可能随行侍候在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身边。

　　风雨楼的分部接到消息，说刘捕神刘独峰带着六人暗暗出城，此事做得极为隐蔽，听上去就令人深思。不说他为何出城，光那六个人的身份就引人注目，皆是刘独峰门下的好手，如今全部出动，看来此次朝廷盯上的人很是棘手。

　　刘独峰此人好名，却又献媚于权贵，半个人算是蔡京的，他这次的目标若是蔡京指使，那么多半与边关的连云寨有关了。

　　苏梦枕向来颇为欣赏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此人胸襟广阔，至诚至信，喜好决胜千里的大气大概，快意恩仇，是不折不扣的当代大侠。若真的是他，按照蔡党两手准备的作风，刘独峰不然不会是唯一的威胁。

　　真正的危险，恐怕已经在他身边了吧。

　　苏梦枕长叹一声，藏在衣袖中的手轻轻抚摸着那片嫣红的小刀。他抚摸着刀，不由想到了今天救下的那个人，他身上有三个碗口大的刀口，致使他一路淌血，半梦半醒地来到风雨楼，居然还没死。其心智之坚，实为难得。虽然此人的躯体内内力微薄的样子，但是一个普通人能仅靠意志存活至今，也算是个人物了。比之于此人，他如今这孱弱的躯体，似乎也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苏梦枕不禁好奇：他能活下来么？

　　若不能，那样的一双眼，便仅仅是昙花一现。这也太过可惜。

　　若能……

　　苏梦枕摸索着红袖小刀的刀脊，暗道：此人可堪一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