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捉妖师追星实录

　　人，到处都是人。

　　秀娘家的喜堂内挤满了人，本就不算大的屋子，如今堪称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我缓步，从大红盖头下瞧着自己的脚尖，瞧着地面，瞧一双双脚，然后想象着那一双双脚所属的人脸面上的表情。想象着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这间小小的喜堂就要被人群挤爆的样子。

　　说来真是好笑，一个妖女的大喜之日，居然有如此多的宾客。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目的。对于这些王庄百姓我倒并不担心，我所担心的反而是，秀娘。

　　确切说，是假秀娘。

　　我千头万绪，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细细想来又似乎什么都不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三十三颗人心的确是这位冒牌货所为，而他为的，应该是一位唤作枝枝的姑娘。

　　逆天改命这种事是在铤而走险，一个不好就会被反噬。我只恨自己的记性不好，明明之前看过那本书，就是对很多细节没记忆。若是我能够全部想起来，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而最棘手的是，冒牌货夺舍了秀娘的肉身。秀娘大着肚子，这事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冒牌货说的没错，就算我不在乎秀娘和潮生，但我不可能不在乎沈南青。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千头万绪找不到出口，而脚下的路无论多长总会走到尽头。耳听得嘈杂人声，我心里越来越乱。接下来拜堂等等，完全成了一具提线木偶人，我甚至记不清过程。

　　待到我再度回神，已经坐在喜床之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房门将所有嘈杂关合在外。沈南青呢？他在何处？

　　我侧耳细听，视线自盖头下乱瞄，没发现屋子里有人。于是悄悄掀开盖头一角，迅速的看了一圈。恰此时就听得门声。

　　声音很轻，是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我心乱跳，忙不迭将盖头盖好。旋即便听得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却决不会停。是沈南青。

　　心就要跳出腔子，我听到那脚步声停在我身前。

　　没有任何声音，好像一切都已静止。

　　我悄悄咽了口口水，只觉得紧张得要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沈南青声调温柔：“南青知道这样做不妥，还望段姑娘理解。”
　　我闭紧了口，等着他说下去。

　　这个呆子，能不能先掀了盖头再说话？这样我当真是雾里看花了。
　　又过了很久，沈南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再道：“南青其实有些话，一直想与段姑娘说。自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段姑娘，南青便已铭记在心。这一次下山，也是南青争取，只为与姑娘可以多些机会相处。哪怕只是，默默的陪着姑娘，南青也心满意足。”

　　他轻幽幽叹口气，声调低下来，“只要能保护姑娘，南青就已经心满意足。”
　　“六年前？”我尽量不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惊讶。

　　沈南青点头，可能又忆起我盖着盖头，于是又道；“是的。六年前惊鸿一瞥，南青自此辗转难眠。”

　　“只是一面，何至于此。”
　　“不止一面，这六年来南青总会下山。即便通天梯千难万险，可为了姑娘，南青觉得是值得的。那一次姑娘生病，院子里的草药——”

　　“原来是你留下的。”
　　“嗯。还有——”
　　“还有很多次莫名多出来的物件，我都觉得奇怪。想不到都是你。还有，那个怪物给我喂下火灵丹，我昏厥之前嗅到过一股香，那是你。”

　　“南青只恨自己去晚一步。”

　　我心中波浪滔天，回想在北疆这六年时光，很多时候令我莫名的事突然都有了线索，可以解释得通。原来我并非剃头挑子一边热，原来在我日思夜想山上人的时候，山上人也在日思夜想。

　　百感交集不足以形容我此刻心境。我抽抽鼻子，觉得发酸。

　　“段姑娘，南青知道这样唐突姑娘是南青的错。若姑娘，若姑娘不愿意这门婚事，不如我们假——”

　　“假什么，我只要真的。”我一把掀下盖头来，便见到眼前人。

　　当真谪仙一般的人物。只是这位人物很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掀了盖头，这一下瞬间白净脸上飞上两团红霞，我眼瞧着那红霞迅速扩展绵延到了耳朵脖子，终于忍不住笑。

　　沈南青低垂了头，盯住自己脚尖，“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南青自小修行，男女之事——”他磕磕巴巴，一张脸就快成了大红布。

　　我看着他局促的手，局促的脚，局促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
　　“呃？”他豁然抬头，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鸦羽般的长睫毛忽闪忽闪。

　　我再度叹气，“你过来一点，我和你有事探讨。”
　　“哦。”沈南青听话的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我索性一把扯过他，借力把他压倒床上身下，并顺势吹熄了红烛。

　　“段姑娘到底有何事与南青探讨？”
　　“……”
　　“段姑娘，为何扯南青衫子——”
　　“……”
　　“段姑——唔——”

　　窗外明月皎皎，正是良辰美夜。

　　屋子里有香气散发开来，伴着热气，旖旎婉转。

　　天上月是眼前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这一刻便什么都不想，切莫辜负了如此佳宵。

　　有温暖阳光。

　　温暖阳光照在我的背上，像情人温柔的手。

　　我动了动身子，不想睁眼睛。然而一阵阵的香气在屋子里荡漾开来，热气腾腾，一股股钻进鼻腔。

　　睁开眼，便见沈南青温柔眉眼，他端坐着，衣衫整齐，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粥饭小菜。

　　见我醒了，不知他想起什么，一张白皙的脸又迅速爬上红霞，一双眼更是不知该往哪瞧，索性低垂了眸光，去看自己脚尖，“你醒了。”

　　吓，有进步，不再叫我段姑娘了。

　　我暗喜，却又不动声色，“嗯。”
　　“一定饿了，南青煮了清粥。”他声调温柔，比清粥更暖心。

　　我鼻子一酸，有点想哭。这一幕我不知曾在过去年月里偷偷想过多少次，却又每每都恨自己痴心妄想。想不到今日居然成了真。

　　沈南青，“怎么了？是不是南青-都怪南青，都怪南青不知轻重——”他话音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

　　我忆起昨夜旖旎，就觉得眼前这羞羞怯怯的一个人和昨夜那个人，很难重叠。

　　动了动身子，浑身都痛。又生怕他傻兮兮继续说下去搞得两个人都尴尬，我忙截话，“粥好香。”

　　“嗯，是温的。”
　　“温的？”
　　“煮好了有一阵了。”
　　“那你不叫我。”
　　“南青看你睡得沉——”
　　“温的好，我性子急，太热了反而吃不下。”

　　我想要起身，又忆起，于是看他，“那个什么，你转过去一下。”

　　“呃？”
　　“穿衣服。”我说。

　　沈南青刚退了红潮的脸再度成了大红布。忙忙转身，我寻衣衫，这才发现昨夜乱扔的喜服早已被沈南青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铺一角。

　　伸长胳膊去拿，不小心抻到腰，不由“哎呦”一声出口。沈南青应声回转，正对上我的眼。

　　四目相对瞬间我看到他眼里情绪，见他目光不由自主滑下来，随即脸成了煮透的虾子，心不由咯噔一声。

　　果然，就听他声音略有急促，“织锦——”

　　似梦呓。

　　不等我回答，两片温软的唇已经欺过来……

　　月华如水。已是夜深。
　　屋子里一灯如豆，灯下坐着我与沈南青。家常小菜出自他之手，味道却是不错。

　　“秀娘说山门规矩，所以潮生师兄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他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我边吃边说。

　　“南青不后悔。只怕拖累织锦。”
　　“我愿守着你，即便你成了活死人。”
　　“织锦。”
　　“我只是，只是想问你。你从来没想过为何我会长出翅膀么？你就没想过万一那不知因为火灵丹，万一我是只妖精——”

　　“即便你是妖，南青也不后悔。”
　　“若有一日我死了呢？若有一日，你也和潮生一样，濒死呢？若我用上古邪术来逆天改命——”

　　“织锦，若有一日你死了，南青愿为你赴死。若有一日南青与潮生师兄一般濒死，织锦不要用上古邪术。”

　　“为何？”
　　“据南青所知，能够逆天改命的上古邪术只有一种。需三十三颗人心。且不说这与南青修行之心相悖，单只说此术反噬，南青也不愿织锦涉险。”

　　“反噬？如何表现？”
　　“那三十三颗人心需取心者，也就是执行者心甘情愿，尤其第三十三颗阵眼更是需献祭者心甘情愿。若不能，便会引起强烈反噬。百鬼噬咬，天雷轰顶，灰飞烟灭。而且那逆天改命受益之人也会永堕轮回，世事承受生离死别之苦。”

　　“哦，原来如此。果然邪术。那我再问你，如果被夺舍，该如何办？”

　　沈南青朝我温柔一笑，轻轻放下筷子，“织锦为何问这个？”

　　我顿住，笑道，“就是好奇。我也和你说过了，我其实已经活了三百年，但我从来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是突然想到此，会不会在很久以前，我夺舍过别人的肉身，所以才不能再现行。”

　　沈南青认真的想了想，便摇头，“不会，被夺舍不是你这种表现。何况，何况南青与织锦已是夫妻，有过肌肤之亲，不会分辨不出你神魂与肉身是否一体。”

　　“哦——那到底什么情况下会被夺舍呢？”
　　“夺舍需要时机，也需要夺舍的施行者比被夺舍的苦主法力更高一些。”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施行者法力比苦主低的。”
　　“有。若是苦主身体虚弱，比如重伤，比如，”
　　“比如有孕在身。”我接口。

　　沈南青便点头，他看向我，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奇怪情绪。

　　我又问，“那有没有办法逼出施行者？”
　　沈南青想了想，就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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