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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芳龄三百
我乃区区凡人,今年整三百岁。
天历一三零年,二月二十三。
虽已是初春,奈何这北疆不比江南,本该草长莺飞的时节此处偏一片枯黄景象;前几日一场大雪更是令方打苞的嫩枝一并放了蔫儿。
窗外北风呼啸,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将落了一地的败叶卷起;在半空中打着旋,再将它们狠狠掷于青石板路面。
街上没有行人。直通南北的长街两旁店铺林立,却都紧闭门扉,无一家开张。
三日前这条长街堪称整个北疆最繁华的地段,仅仅三日,便冷清至此。
不知自何时起开始下雪,狂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的落下,可想而知这种鬼天气绝不是出门的好时机。
更何况我这间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屋子里春意融融;窗台上的花正怒放,火炉上温着的酒香气四溢,大黑蜷成个柔软的肉.团窝在我腿上睡得正香。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种时候我都应该毫不犹豫的留在这间屋子里;喝着烧酒,嗅着花香,给早已胖成猪的大黑捋捋那身油光锃亮的毛。
然而我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将炉上温着的酒一饮而尽并拢好我外披的斗篷,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大黑在我直腰的瞬间惊醒,窜到了高处继续补眠。这些年来它虽日益圆润,幸好还保留了猫咪应有的警觉,时时向我证明它并非一只只知道吃喝从未开智的老猫。
并非我顺口胡诌,大黑的确是只老猫,自打我二十那年遇到它并被它缠.上开始,至今已过了整整二百八十年;俗话说有违常理者皆为妖,在过去的漫长年岁里我也曾幻想过它是只神猫,带着一身的本领前来寻找它并不寻常的主人。
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事实证明,它除了活得特别久以外,就是特别能吃能睡,至于那些所谓的本领,它一样不会。甚至时常都是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傻兮兮地瞪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对此我无话可说,毕竟我和它一样,除了活得特别久以外,再无任何特殊。
想来我只是个活了三百岁的凡人而已。
若定要说我与凡人有何不同,也许就是我的身份了。
在这不算大却也绝对不算小的北疆,我是唯一的捉妖师,虽然能力有限。
捉妖师很穷,至少我很穷。
就算我很努力的赚铜板,我依旧很穷。这不止因为我技术不过关常常白干一场,更因为我赚来的每个铜板都有个相当重要的去处。
不空山。
不空山在北疆之北,那里常年云雾笼罩,巨.大的山峰悬浮于白云深处;山上灵气充足,是修行飞升的好场所。整座不空山只有一座道观,道观里弟子三千,各个白衣胜雪,修为高强。
正所谓盛世佛教乱世道,这不空山虽远离人群,却并非脱离三界,反而入世得很。不空山弟子的侠名远播,比侠名更远播的,是他们的艳.名。
据说不空山这三千弟子个顶个的仙风道骨飘逸出尘,据说平日介想要看到不空山需要天大的缘分,据说只要人界有妖孽横行,不空山就会派弟子下山斩妖除魔。
不止北疆,整个人界都知不空山的响当当名头;而不空山的弟子,更是每个年华正好的姑娘终其一生也求不得的好机缘。
我亦相同。
沈南青。
一个我小心翼翼藏好不敢暴露在外的小心思,一个我藏也藏不住的小秘密,一个可以令我拼尽全力赚铜钱的小道长。
我为了他戒掉了酒与赌,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北疆无论谁家有喜事.丧.事,我都厚着脸皮上门,打着看吉日扫晦气的名头努力赚铜钱。为此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我风里来雨里去,甚至被道行尚浅的小妖精捉.弄过,还差点栽在道行高深的老妖怪手里送掉这具肉身。
我将赚来的铜钱一枚枚攒好,待凑到一定数量便送去不空山下的商铺,换些商铺里售卖的弟子画像。
不空山弟子众多,虽他常常只在群像中占据小小一个角落,然而哪怕只是露出一条胳膊,半张脸,甚至一只眼睛,我都心满意足。
当然,更多时候我用辛苦赚来的铜钱只换取一些在别人看来无聊至极的小道消息。
譬如,今日不空山吃了何种饭菜,沈南青吃得多不多;譬如,昨日沈南青练功到几时,有没有生病。
而这些消息真假不知,但即便是假的,整个北疆也只有不空山脚下这间唯一的商铺才能打听得到。
不空商铺。
不空商铺隶属不空山,不空山虽未直接向人界收银两,然而不空商铺却是不空山的经济主要来源。听说商铺将售卖出的不空山弟子肖像、消息所得银钱定时上交道观,有专人清点管理,并用来供养山门。
听说可以为不空山赚最多银钱的弟子,会得到格外照顾。
为了沈南青在山门里的日子过得舒坦点,即便我拼了老命也要为他多赚银钱,并心甘情愿。
对此我痴心一片,而他却一无所知。
我只是仰慕他的许许多多女子中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
他甚至并不记得我是谁。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早已刻在我心底最柔软的某处。每每夜深,每每我觉得活得艰难,每每我被那些商贾像狗一样赶出门的时候,我都将藏于心底深处的那一点柔软小心翼翼地捧出。
然后感叹,活着还是很美好的;至少,我还有个奔头。
沈南青便是我活下去的所有动力。
世人求长生,然而真的可以长久的活下去却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不敢在任何一处待得太久。
试想一下,你的身边有一个无论过了多少年都容颜不变的老怪物,你怕不怕?
我便是那个老怪物。
我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知自何而来;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人、是鬼、是仙、是魔。
在漫长悠久的岁月里,我经历人事变迁,这具肉身用得最久。我不停搬家,从塞北到江南,从关内到关外;而到北疆,如今算来已是六载。
若不是有沈南青吊着我,我早就该搬离北疆,寻个新去处了。
然而,我舍不得。
我常常想,我一定要为了他撑下去。哪怕我的助力微乎其微,至少我也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我希望整个不空山都知晓,他沈南青并非孤零零一个人,毫无靠山。
是的,我希望成为他的靠山,虽然这个想法很自不量力,也很可笑,可却是我坚守了六年的决心。
初识沈南青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有六年了吧?
六年前我方到北疆便遇到北疆闹妖精,那妖精很凶,搞得北疆人心惶惶,消息传到不空山,不空真人便派了方学成的沈南青下山捉妖。
那一仗沈南青干得漂亮。他不但干净利落的为北疆除了妖,还顺便偷走了一群北疆姑娘的芳心。
那年沈南青在北疆小有水花。
我本以为自此后他便可平步青云,很快得到不空真人赏识,继而修得真法,得道成仙。
可六年弹指一挥间,沈南青依然只是不空山中一名半红不黑的小道士。他并未被不空真人传授秘门心法,激起的小水花也逐渐落去,就连当年心仪他的姑娘也都嫁了人,生了几个孩子。
只有我,依然坚守原地。
魏长风说,不空山只是表面华丽;实则掀开那层表皮,内里黑暗至极。
我是信任魏长风的,他虽事事不靠谱,唯独不骗我。
若定要说我在这人间界还有朋友,那么,魏长风勉强可以算一个。
只因他是唯一知晓我根底却从未露出那种看到怪物表情的怪人。
思及此,我不由再度叹口气,将乱七八糟早已飘远的思绪扯回。我看一眼天色,天色已不早,我不能再磨蹭下去。
大黑在柜子顶睡得鼾声如雷。我环视一圈温暖如春的屋子,拉开门,扑面而来的狂风不由令我倒抽口凉气。
我生来怕冷,可是为了沈南青,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克服。
缩缩脖子,我一脚踏入风雪之中,将一片暖意的屋子抛于身后。雪已从起初的一片两片化为铺天盖地。呼啸的狂风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令我恍惚以为北疆并无春日。
暮色四合,本就寂静的西街越发冷清起来。
再度拢拢身披的斗篷,我迎着风又缩缩脖子;在心底振奋精神,自西街绕到中街,往中街深处走去。
灰蒙蒙的天边已有第一颗星升起。
不知自何而来的怪声似有似无的回荡在空旷寂静的中街之上,那声调仿佛就在耳边,细细听来又似乎很远。
像是谁在轻声哼唱,又像在哭。
夜幕忽然之间低垂,天彻底黑了下来。怒号着的狂风将那似有似无的怪声吹得在整条长街上荡漾开来,像是扯开的一层纱。
我脚步未停,继续朝中街深处而行。若我记得不错,北疆这三日来发现的年轻姑娘尸.体,都集中在中街尽头的那排废弃木板房周围。
而我,已可遥遥望见那些木板房。
北疆在闹妖精。
作为北疆唯一的捉妖师,对此我义不容辞。当然,也因为此次捉妖的赏钱极高,至少我做完这一单,便能买下不空商铺那张沈南青的单人画像。
那张画像孤零零的在角落里闲置太久,我去过几次,奈何那画像要价超出我负担范围;此次我铤而走险接下这捉妖的单子,便是为他。
我想要那张画像,那样眉眼温柔的人,不该被堆在角落里蒙尘。
木板房近在咫尺,我深吸口气,自腰间抽.出软剑,迎风一抖,那柄凡铁便被抖得笔直;在天穹那轮圆月的映衬下居然隐隐闪光,看起来似是神兵。
雪已停,月圆。
先前似有似无的歌声逐渐清晰起来,我反扣软剑,脚步不止。我已看到第一间破旧木板房房门前背对着我立着的人。
那人就静静立在那里,仿佛自亘古开始便已在此,仿佛可以一直站到宇宙洪荒时间尽头。
他一身白衣胜雪,一头青丝一丝不苟的绾起,一只木簪子横贯发髻。即便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即便看不到头脸,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却已令天穹上那轮皎皎明月失了颜色。
风将他衣袂吹起,衣袂翻飞中他仿若谪仙。
沈南青?
我长久地凝睇那背影,心跳得越来越快,沈南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我满腹狐疑之际,便见那一直静静立着的背影缓缓转过身子,面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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