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我叫公孙乐，今年八岁，很多人头一次听到我的名字，都以为我姓公孙，其实不然，我姓公，名孙乐。

　　这名字是我爹给我取的，据我娘的说法是：我爹不求我这一生大富大贵，只求子孙满堂快快乐乐就好；但据我苏木叔叔的话来说，只是因为我娘爱吃笋，吃笋的时候，我娘最高兴，于是爹便给我取了这名字。

　　除了大名，我还有个乳名：小奶包。

　　我还有个舅舅，舅舅家的女儿的乳名叫小哭包，她这乳名的来历是因为她总爱哭，一哭起来准没完，见她哭了，舅妈也跟着哭，舅妈一哭，舅舅就心疼得不行，一手抱孩子，一手抱着舅妈，哄完这个哄那个。

　　因着舅舅让我爹治病的关系，他们家便很少回魏国。

　　虽然我很讨厌小哭包整日哭哭啼啼，但却又有些羡慕她。

　　我哭的时候，我娘也跟着红眼眶，然后爹便来哄我，却是背着娘凶我，让我不许哭。

　　听说娘生我的时候难产，好似经历了场劫难，差点儿就死了，后来爹使尽浑身解数，终于保住了娘的一条命。

　　但娘的身子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有时候趁娘不在，爹便会跟我详细诉说当时是如何如何惊险万分，让我日后对谁不好也必须对娘好，用完软的，爹就来硬的，凶我一场，说若是我对娘亲不好，便将他丢到狼窝。

　　后来娘见我看爹的眼神不太对劲，又暗中撞破爹凶我，便不再放心爹带我，便由她亲自带我。

　　什么穿衣洗漱睡觉都由娘来，爹心疼不已，亲自向我道了歉又对我极好，让我骗娘说之前只是我和爹在开玩笑。

　　娘将信将疑。

　　有个赵叔叔见爹如此对我，便教我如何使毒，我懵懵懂懂却也明白了些什么。

　　但娘得知后便也开始教我使毒，还说，“以后那赵叔叔再带你干坏事，便毒他一毒。”

　　赵叔叔不甘心自己单枪匹马，也没个小娃娃帮衬自己，第二年便也带来个小娃娃，说是他女儿，非要带我俩一起学习毒术。

　　小哭包也时常会加入我们，她虽然和舅妈一样爱哭，但并不像舅妈一样蠢笨，她学东西很快，像舅舅。

　　我六岁那年，有一次为了试验新研制的药，一不小心害死了全村的鸡鸭。

　　我怕爹揍我，便理了行囊带上小哭包一起离家出走。

　　因为小哭包哭着说她想去京城，说那里有家烧鹅铺的烧鹅特别好吃。

　　这事我也挺虞真叔叔说过，他描述那烧鹅的肉质多鲜嫩，汤汁多入味的时候，我便也记在了心上。

　　想了想，便决定带小哭包去京城。

　　路上碰到了人贩子，他们见我们长得不错，便用吃食骗我们跟他们回家。

　　我和小哭包也好久没吃东西，有些饿了，便跟着他们回了趟家，离开时他们不让，便只好用了毒。

　　又因爹说过，不能随便对人用毒，所以离开前，我还留下了解毒药方。

　　京城的确比我们村子繁华许多。

　　我和小哭包去了趟李记烧鹅铺，可惜一只烧鹅太大吃不完，我们便将剩下的装在油纸里。

　　想到我娘，我对小哭包说：“这些我带回家给我娘吃，她可能没吃过。”

　　这么一听，小哭包也不甘示弱，在包里掏了许久也没掏到银子，最后只摸到块令牌。

　　“之前我娘便拿着这令牌在我们那儿拿了吃食。”

　　那李掌柜一看这令牌，乍看金贵得很，但细看又不似庄国之物。

　　最后竟是被一名客人认出。

　　那人付了钱后，一脸激动地问我和小哭包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这块令牌。

　　经历过上次的危险，我只得假装不知。

　　但对方看着我的脸好一阵愣神，让我们待在烧鹅铺等烧鹅，然后一溜烟跑了。

　　再回来时，他身边跟着个身高体长，虽然在笑却又不威自怒的男子。

　　小哭包看着他，顿时没忍住，又哭了。

　　男子问我，“这是谁的令牌？”

　　我怕小哭包惹了祸，便将她挡在身后，“是我拿的。”

　　男子蹲下身，近看我几眼，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顶，“我认识你，你家住在新月村，你爹叫公怀砚，会医术，你娘叫岑青，擅长使毒，你还有个舅舅和舅妈，他们家有个女儿只比你小了一岁，我说得可对？”

　　他说得太对了。

　　我这么冰雪聪明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我露出这模样，他很快又放大了笑容，“走吧，我带你们在京中逛逛。”

　　他与先前那些人贩子看起来有很大不同，不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因为他言语亲切，在我印象里，我舅舅便是如此待我。

　　于是我便跟着他走，但还是时刻警惕他会对我和小哭包动手。

　　这一天，他带我们吃了京城中的各种好吃的。

　　还去了什么玉琼楼，但我觉得做的菜也无非就是鸡鸭鱼肉，和家中没什么不同。

　　见我表情不如小哭包丰富，他问，“不好吃？”

　　“不如我爹做得好吃。”

　　他却有些惊讶，“你爹还会做菜？”

　　“你不是认识他们吗？连这都不知道？”

　　他有些失神，“许多年没见过你爹你娘了，既然你不喜欢，便跟我进宫去，宫里有很多好吃的，各地美食都有。”

　　我觉得他这话倒有些像人贩子了，有些不情愿。

　　但小哭包却急了，“你骗人，我就住在宫里，我怎么没见过你？”

　　男子朗声笑着摸她肉呼呼的小脸，“我说的是庄国皇宫，不是你们魏国皇宫。”

　　小哭包迷迷糊糊，“还有别的皇宫么？”

　　我无语地摇头，“笨蛋。”

　　听说有更多好吃的，小哭包说要进宫，我不让，她又哭，我听得头疼，便只好将计就计。

　　却哪想这个叔叔好像的确是个贵人，走到哪儿，哪里便跪倒一片，口里喊一声“皇上”或者“陛下”。

　　我不解地摇了摇他的大手，“叔叔，皇上和陛下是上下左右哪个方向？”

　　他一愣，一边的尖声细语的老人脸色骇然。

　　在众人的惊恐中，却见他笑着解释，指了指天和地，“字面意思，就是上和下。”

　　“哦，那还说两个字，这里真是复杂。”

　　“对，这里的确很复杂。”

　　我和小哭包吃了个肚儿圆，又见两个比我大了好多也高许多的小男孩冲过来抱住叔叔的腿。

　　“父皇。”

　　“皇叔公。”

　　我发现叫父皇的那个小男孩的眼睛略微有些眼熟，再仔细一想，觉得跟我娘的眼睛很像，莫名便对他更有好感。

　　“敬真，在野，带弟弟和妹妹去玩儿吧，注意安全。”

　　萧在野登时一愣，看这两个从未见过的小孩儿，“父皇，他们是哪个妃子娘娘的？”

　　萧崇焕拍拍他的小手，“他们是父皇挚友的孩子。”

　　“哦。”

　　“皇叔公放心，敬真一定好好带着弟弟妹妹。”萧敬真如是说道。

　　四人中，唯有萧敬真已满九岁，是个大孩子了，萧崇焕很是满意地拍上他的肩，“朕知你连日来都在温书，叔公很欣慰，明年你便要继承大统，今日便带着他们四处玩会儿，放松放松。”

　　这句话萧敬真记了好久，再后来，萧敬真总是特别期待我与小哭包一同前来，这样他便能放下功课稍稍放松一些。

　　后来敬真带我们还没逛上一圈，便见我爹娘、舅舅舅妈便来了。

　　舅妈果然又哭了一场。

　　和小哭包抱在一起，凶完她又觉不舍，竟是又哭了。

　　我躲在敬真身后不肯出来。

　　只听爹道，“公孙乐，你过来，我不打你。”

　　这话一听就是在威胁我，我用力抓住敬真的后衣摆。

　　就见娘扯了扯爹的手，我才发现娘的眼圈也是红的，脸上还挂了泪，模样有些憔悴。

　　顿时心中一痛。

　　我走到两人面前，立刻跪下抱住娘的腿，“娘，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没事，你们没事就好。”娘抱着我哭。

　　我却心中怕得很，娘哭了，只怕又得挨爹的揍，急忙给她抹眼泪，“娘不哭，村里的鸡鸭我会好好研制解药为他们解毒的。”

　　爹在一旁泼冷水，“它们骨头都烂在地里了。”

　　“那我……”

　　“算了算了，你没事就好，回家吧。”

　　爹似乎并不想在这金碧辉煌的宫中久留，我也因此得到了一丝慰藉，爹果然是嘴硬心软。

　　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还未与那叔叔打招呼，扭头却见高高的宫墙楼上，有一名男子似是在看着我们，我便也冲他挥了挥手。

　　娘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头痒了，抓抓。”我道。

　　爹幽幽出声，“我看不是头痒，是皮痒。”

　　我一阵瑟缩。

　　最后爹果然爱我，没有揍我，大约是觉得他总是这么教育我会有不好的影响，晚上与我好好说了番话，说我以后乖一点，别再吓娘。

　　我想隔壁小哭包可闹多了，她爹却把她捧在手心上，怎的我却被我爹拍在手心里？

　　后来我想每个人的爹娘都是不同的，教育孩子也是不一样的。

　　但后来，我有了个妹妹。

　　于是，我见证了爹爹左手抱娘，右手抱孩子，一边儿哄一个。

　　我站在鸡圈边喂鸡，开始计划下一次离家出走，这一次一定不带小哭包。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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