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天下无人不知鬼蜮名号，其内高手如云，其中有不少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脱离原本的生活，过上这样隐姓埋名、刀口舔血的日子。

　　鬼蜮自然接的是杀人生意，却也不是什么生意都接，他们要价极高，出手极快，但凡出手，便不会失手。

　　没人知道杀手们的长相，因为没有一个任务对象能从他们的手下逃脱。

　　这不仅仅是因杀手们高超的武艺，更因为他们蛛网般渗透各个领域的情报.机关。

　　三国对他们有些忌惮，但鬼蜮却对国与国间的争斗不感兴趣，他们最大的原则便是不参与各国间的明争暗斗。

　　所以在得知荼蘼要去鬼蜮拿消息，景和起初并不看好。

　　可荼蘼却似乎笃定鬼蜮会接这单生意。

　　但鬼蜮也不是普通人就能找得到的，景和也是托了人，才终于联系上鬼蜮的接线人。

　　荼蘼却直言，“我要见你们主人。”

　　在对方惊讶的视线中，荼蘼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个你带给你家主人，让他明日此时，在附近的十里亭见我。”

　　对方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便离开了。

　　景和见人走了，马上走来，他有些怀疑，“真的可以？你在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荼蘼笑了笑，“哥哥，知道太多可不好。”

　　景和叹了口气，“阿颖，你要知道，我是你哥哥，我只是担心你出事。”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鬼蜮也一定会答应帮我们找人。”

　　虽然不明白她哪里来的信心，但景和也被她的信誓旦旦感染，应了一声，没再泼冷水。

　　第二天，荼蘼让景和将她带到十里亭，便先遣了景和回去，景和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此处，最后争执不下，荼蘼干脆迷晕了景和。

　　景和晕在荼蘼臂弯中，她支撑不了景和的重量，缓慢将他靠在亭内石柱上。

　　刚做完这些，就听林中风声鹤唳，再接着颊边碎发被风拂过。

　　隐约觉得面前有人。

　　荼蘼皱眉，习惯性地侧首，“谁？”

　　“你说要见我，我来了。”声音戏谑，有些低沉。

　　“你可看到我写给你的信？”

　　“你直说，想卖给我什么消息？”男人信步走入亭中，缩小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听到这里，荼蘼便知道此人就是鬼蜮主人，“既然是一笔生意，那我便先说想请您帮我做的是什么事吧，我想请您帮我找到庄国真正的皇长孙，也就是萧崇文当年送走的长子。”

　　“你在说笑？”他的语气沉下来，“你可知道鬼蜮从不参与任何一国的政事？”

　　“自然知道。”

　　“那你就是在玩我？”

　　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意，荼蘼仍旧噙笑，“我既然敢找上您，自是说明我卖的消息有这个价值。”

　　看着这个盲女，男人眼底涌起些兴趣，“是吗？说来听听，是什么消息。”

　　“我想卖给您的消息就是——鬼蜮主人的真实身份。”

　　蓦地，耳边没了男人的声音，也没了动静，只剩下林中鸟儿和树影横斜的簌簌响声。

　　荼蘼觉得对方大概是生气了，于是她问，“您觉得这个消息是否值得这个价钱？”

　　“呵——”他冷笑一声，不觉间已靠近许多，“你觉得我会信？”

　　“那我便给您说说？”

　　脖间一凉，匕首架在荼蘼的颈动脉上，只要她动一下，便会一命呜呼。

　　“还从来没有人敢戏弄鬼蜮的人。”他说。

　　荼蘼脸上没有半丝惊慌，“想必您也已知晓我的身份，我就是颜真当年救的闻相之女闻颖施，当日追杀我二人的鬼蜮杀手千机，我自然也记得。我还记得颜真当日说过‘背叛了鬼蜮的人不可能有生路’，可他却还是活了下来，并且就跟在与千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边。”

　　她稍稍在此处顿下话脚，勾唇抬眸，“只有鬼蜮主人才能免颜真一死，太子殿下，我可有说错？”

　　无神的瞳孔里映出阴柔妖冶的面容。

　　那双眼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已经看见了他的脸。

　　“难怪那次在魏国见面，你看到我会那么冲动，原来是已经知道我就是杀手千机。”赵衍不再压抑本音，笑了一下，捏着她的下巴转动，“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就在您与我比试毒术时，我便猜到了。”

　　千机也会用毒，而他又与赵衍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再有巧合了，所以那时荼蘼便彻底确定他们俩是同一个人。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多谢殿下夸赞，不知我这个消息可值价？”

　　“值。”他拖长了音节，忽而语调一转，“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被你一个小女子威胁，而帮你办事？”

　　“殿下又说错了，我不是小女子，我会使毒，殿下若不肯，那我只好逼着您办事了。”

　　她脸上仍旧挂着笑，赵衍非但没觉得她可恶，反而觉得她很有趣，手快速从她脸上滑过。

　　赵衍笑了下，“行，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只此一次，日后若让我知道外面传了什么消息，你这条小命……”他细腻的手掌在她脖颈和发间穿梭，犹如一条灵巧却长满毒牙的细蛇。

　　荼蘼点头，“以后我们再不回相见。”

　　赵衍见自己身份暴露，也就恢复了赵衍本性，不再端着鬼蜮主人的架子，“你这眼睛怎么瞎的？莫不是制毒制得自食恶果了？”

　　“虽然不至如此，但也的确是毒瞎的。”

　　赵衍点点头，只听她问，“有件事我很好奇，太子既然拥有鬼蜮，为何却在赵国行事荒唐，是想学郑庄公？”

　　赵国因太子赵衍荒唐度日，几乎不得人心，朝中大臣们早已改站了三皇子，人人都知道赵衍的太子之位坐不长久。

　　恐怕谁也不会相信赵衍一直以来都只是扮猪吃老虎。

　　他笑道，“小丫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见她眉宇紧锁，赵衍没来由地开了金口，“不是谁都想坐上那个位置，所以我得有能力保命。”

　　荼蘼大约明白了赵衍的意思。

　　他不想当皇帝，但却怕以后当了皇帝的人会要了他的命，他一直以来暗中行动只为保命。

　　荼蘼被赵衍的想法惊到，只觉这既像他的性格，又有些不像他的性格，不断地摇头。

　　她不知道赵衍什么时候走的，不过今日一番话语倒叫她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虽然赵衍没有向她保证什么时候给她答案，但她相信以赵衍的性格，必定不会太晚。

　　尽管已经谈成了生意，但荼蘼并不着急回去。

　　景和有件事说得不假，魏国的确有对眼疾颇有建树的医者。

　　毕竟一个瞎子报仇，只会徒增困难。

　　晚上梳洗时，荼蘼在腰间发现了一个药瓶，她拔了瓶塞，小心地嗅了嗅里面的味道，猜到东西大约是下午赵衍趁机放在她腰间的便放了心。

　　她判断出药中的药材，重制一枚药丸，再掺了自己的血，血中毒素果然解开。

　　如此，她才放心地将药用水化开，再敷在眼上。

　　待半月后赶到医者家中，荼蘼的眼睛已能看见些微光亮，但她瞎了太久，即便是微弱的光也眼疼不已，医者便用纱布缠好她的眼睛。

　　眼睛还没看见，荼蘼又由景和送回了公府。

　　回来那日，公怀砚还没下朝，荼蘼刚进屋，便听到有人推开了门，“谁？”

　　对方随即靠近，将她拥入怀中。

　　公怀砚身上熟悉的味道让荼蘼心里的不安迅速沉寂。

　　“眼睛可好了？”

　　荼蘼摇头，“不仅没好，还见不得光了。”她自嘲道。

　　公怀砚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

　　几日后，赵衍终于给荼蘼来了第一个消息。

　　“真的萧虞真已经有了消息。”

　　荼蘼激动不已，立刻让明铎偷偷带她出了府与景和汇合。

　　两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太阳落山前到了赵衍所说的地方。

　　却哪想还没见到皇长孙，去路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荼蘼眼神复杂地看向公怀砚，“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怀砚见她目光清明，失神后的笑意有些惨淡，“你眼睛早就好了。”

　　荼蘼没有解释。

　　事实上，在从魏国医者那儿回来没多久，她就已复明。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萧虞真不是真皇孙，也一直都知道真皇孙在何处？”

　　公怀砚垂了眸子，沉默了。

　　景和给了明铎一个眼神，示意明铎动手，但苏木也很快跳出来与他们对立。

　　“苏木。”公怀砚冲苏木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不要动手。

　　苏木有些不情愿地看了眼荼蘼，到底还是愤恨地收了手。

　　知道公怀砚不会冲自己动手，荼蘼便绕开他往前走去。

　　路窄风轻，难免两人擦擦碰碰，风中隐约送来药香。

　　“我只是怕你失望。”

　　荼蘼走得最慢，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前面的景和，却又觉得声音是从后面传来，扭头只看到公怀砚落寞的背影。

　　有些心软，但她还是硬了心肠往前走。

　　这里地处山谷中，下面的木屋在枝丫中若隐若现，再往前些方可看到谷中全貌。

　　屋前有一片菜园，再往前是一片大草坪，只依稀有些小小的野花点缀颜色，屋后有一条小溪，水从山间流淌而下，泉水叮咚成曲。

　　烟囱里的袅袅炊烟给这幅山野画添上一笔人烟气息。

　　直到他们走到门前，荼蘼才听到屋内传来孩子的笑声，以及大人的逗弄声。

　　荼蘼微微皱眉，再往前几步，便用她刚好不久的眼睛看到了那一幕合家欢笑的场景。

　　男人约莫二十岁左右，肤色很深呈蜜色，身强力健，憨笑着逗弄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一旁的女子粗布粗衣，头发随意盘起，容貌普通，似是刚生产完，体态丰腴，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这家人的笑容太过抢眼，荼蘼竟呆愣了良久也没有上前。

　　最终还是这对夫妻先发现了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

　　荼蘼向他们微微颔首着试探了一番，又解释了来意。

　　事实上，在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荼蘼便已相信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许久的皇长孙萧虞真，他的眉眼里多多少少都有萧崇文的影子，再加上景和也看出他长得与他母妃也有相似处。

　　荼蘼没有丝毫怀疑。

　　见男人仍旧一头雾水，荼蘼趁着他妻子离开的间隙，直言不讳，“殿下，我们是来接您回京的。”

　　“什么回京？”男人傻愣愣地摸着后脑勺，“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景和随即拿出图样，“你可有这样的玉佩？”

　　男人接过图纸仔细看了几眼，这一次看他们的眼神中除了迷惑，更多的是警惕，“我没有这样的玉佩，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他否认了，可荼蘼和景和却也不是傻子，他明显在撒谎。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对方对这块玉佩看得很重，却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

　　在听了两人的深度解释后，男人的神情十分复杂，“什么皇长孙，我真的没有这块玉。”

　　荼蘼给了明铎一个眼神，明铎瞬间出手，反手将男人的手背到身后。

　　听到丈夫的惨叫声，女人忙跑过来，见到这一场景，势要与他们拼命。

　　荼蘼听不得女人哭得如此凄惨，将图纸扔给她，“我们只是想看看这块玉佩，你拿出来，我们便放了你男人。”

　　见女人捡起图纸，男人大吼，“别听他们的，我们没有这样的玉佩！”

　　女人边哭边抹眼泪，“阿力，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藏着，只是块玉而已，有你的命重要吗？”

　　“不能给！给他们，我们就没命了。”

　　女人并未听到后面的话，直接跑向屋子，从靠床的墙头上摸出块东西。

　　荼蘼双手接过，反面的确与公怀砚身上那块一样，正面上刻着两个字“靖珍”。

　　虽然心中已然有数，但真正确认了皇长孙的身份，荼蘼还是忍不了心中一颤。

　　“松手，明铎。”景和说了这么一句。

　　两人随即下跪，“委屈殿下了，我们只是为了确认您的身份。”

　　男人原本还以为他们看了玉佩便会下杀心，却不料来了这么一出，有些愣神，但到底要比刚才放下警惕一些。

　　女人在边上哄着孩子，只听到外面的丈夫道，“所以我真是前太子之子？庄国皇帝是我皇叔？”

　　荼蘼点头，“他杀了萧氏一族，你父亲……也就是前太子便是他所杀。”

　　阿力的思绪混乱，半晌都没能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

　　“怎么，你竟不知？难道萧崇焕并未告诉你？”荼蘼拧了眉，只觉得异常古怪。

　　“我怎么会认识皇帝？自我有记忆起，便一直跟着我叔叔。”

　　“你叔叔是谁？”

　　阿力摇头，“前些日子他出去了，说是采药，要过两年再回来。”

　　“除了你叔叔，还有谁？”

　　阿力又摇头，“没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我叔叔偶尔会来看看我们。”

　　这一通解释下来，原本门清的荼蘼也颇有些捉摸不透。

　　阿力的妻子翠珊给三人收拾了住处，夜里用过晚饭，荼蘼和景和两人凑到一起。

　　“我倒是不明白了，难道是萧崇焕骗了我？”

　　萧崇焕明明说过皇孙一出生便由他带走了，如今怎么会冒出来个医者带走了皇孙？

　　景和一直没出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公怀砚出现在这里大约不是因为他找到了皇孙。”

　　荼蘼眉头瞬间撅紧，“什么意思？”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孙在这里。”

　　景和的一提点，立刻点醒了荼蘼心中的那些有些微联系的线索。

　　“阿力说带走他的是他叔叔，他叔叔是个大夫……”她灵光一闪，瞳孔皱缩，“如果你说得是对的，那带走阿力的人便是公怀砚的师父张明安……可是，他不是死在了太子……”

　　她忽然噤了声，脑中闪过一种可能，“我明白了，我大概也已经猜到了。”

　　荼蘼瞬间眼神撅紧，“我现在可以肯定，阿力就是我们要找的皇孙，哥哥，我们回去吧，让阿力回到他原本该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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