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他们并没有太多行李，上了马车便从小道驶出，上了官道便不再遮遮掩掩，大摇大摆地回了京城。

　　一连行了三日，终于回了公府。

　　不少人都看见公怀砚下车时，身边跟了个戴帷帽的女子，该女身形窈窕，穿着朴素却干净，透过帷帽上的纱幔，隐约判断出这是一个俏丽佳人。

　　由于萧聘君刚成亲没多久便失踪，生死未卜之际，驸马爷身边又带了个女子，这事很快就传开了。

　　原本那些认为公怀砚娶萧聘君是为前程的人更觉他心机深沉，甚至还有甚者认为萧聘君的失踪与他这个新婚丈夫脱不了干系。

　　但礼部尚书却在醉酒后同家人说漏了嘴，公怀砚在迎娶公主前已有未过门的妻子的传言就这么传扬出去。

　　加上萧聘君在京中本就风评不好，加上公怀砚在城中免费开医馆诊断穷苦百姓，人人都觉得公怀砚之所以迎娶萧聘君实则是被逼无奈。

　　毕竟先皇在位之时，她就嚣张跋扈惯了，新皇登基后，她反倒是有所收敛。

　　于是，百姓们再谈及此事，便觉得公怀砚果然值得托付，古来男人有了名利便忘了糟糠之妻，他却始终不忘那乡野村妇。

　　却哪料某日有人撞见了这糟糠之妻，登时惊艳了许久，再然后，哪家小姐传出公怀砚的未婚妻子的长相酷似三年前罪臣闻相之女闻颖施。

　　又将谣言推至高潮。

　　没多久，京中酒家说评书的便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编了个故事。

　　神医公怀砚曾经偶然得见琴仙闻颖施，对其一见钟情再见相思，但闻颖施之死却让他思郁良久，却在这时遇上了糟糠，两人便结了亲事，然而公怀砚始终心系百姓生死大病，为了救更多人，本打算入朝为官后就与糟糠成亲，却不料半路跳出个恶毒的萧聘君拆散两人，幸好老天有眼，萧聘君失踪后，糟糠寻上门来，方成就一桩美谈。

　　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传到后来，没人怀疑这是假的。

　　这故事随即也传到了宫里。

　　刘敏实话告诉了萧崇焕，见着上首的人笑得越来越阴森，刘敏心里一阵胆寒。

　　“皇上怎的对这胡诌的民间传闻有兴趣了？”

　　萧崇焕微眯着眸子，“既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朕总该给他们赐个婚，刘敏，传公怀砚和他的糟糠进宫。”

　　马车上，荼蘼有些紧张，她反复回忆公怀砚给她编的平生经历，仍旧紧张得不行。

　　公怀砚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左右也没准备骗过他，只是为了给你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罢了，闻颖施已经死了，荼蘼也失踪了，如今只有岑青。”

　　见她抚上盲眼，他又道，“你的眼睛是被他绑走后才瞎的，他不可能承认绑走了你，即便他承认，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你是我妻，他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荼蘼点头。

　　不同以往进宫时，荼蘼作为婢女总是随侍公怀砚身旁，此番她与公怀砚齐头并肩，双手紧握。

　　见过闻颖施脸的宫人们早在三年前就死绝了，如今宫人们再见公怀砚与这明艳素雅女子走在一起，只觉般配极了。

　　大殿们敞开，只等二人进去。

　　萧崇焕坐在上首，眼瞧着那两人牵手同行，只觉碍眼至极，却还是抿着笑。

　　“微臣公怀砚见过皇上。”

　　“民女岑青见过皇上。”

　　“起吧。”萧崇焕的目光一直打量着荼蘼，眼中笑意不减，“朕一早便听人说爱卿带回来的女子长得与琴仙一般无二，如今一见，果真如此，若非琴仙已死，朕都要怀疑你是闻颖施了。”

　　荼蘼端了礼仪，不失尊敬地浅浅一笑，“民女也曾见过长相相似之人。”

　　萧崇焕眼神洞悉一切，“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公怀砚出声打断道，“不知皇上今日召见，所为何事？”

　　萧崇焕收回打量的目光，“当初若不是信阳苦苦纠缠朕，朕也不会给你二人赐婚，如今朕也看明白了，爱卿始终记挂着你岑青，所以朕决定让你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岑青没想到萧崇焕会这么做，有些猜不透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但心中还是生出了不易察觉的欣喜。

　　因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公怀砚，一直以来她都不允许自己对公怀砚产生感情，如今若是萧崇焕强求，便终于让自己的感情与报仇扯上了联系。

　　“朕要给你们赐婚。”萧崇焕道。

　　“臣……”

　　“给他们赐婚，哀家不同意！”

　　浑厚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公怀砚的回话，只见满脸怒意的太皇太后由宫人搀扶着快步走来，从她走路的速度极快便可看出她怒极。

　　“太皇太后，您怎么来了？”萧崇焕蹙眉道，“刘敏，太皇太后身子不好，还不赶紧带她回长信宫？！”

　　“是。”

　　太皇太后拂袖甩向刘敏，刘敏的脸被甩得“啪”的一声。

　　太皇太后愤恨道，“皇帝，信阳才刚成亲两个月，如今尚无踪迹，驸马便要成亲，这成何体统？您将信阳置于何地？”

　　“朕给他们赐婚，正是为了信阳。”

　　太皇太后听得一懵。

　　萧崇焕叹了口气，望向那对苦命鸳鸯，“朕想信阳也已知道拆散你们是错，不知爱卿可知道信阳去了何处？”

　　这话说得就好像萧聘君失踪与公怀砚有关一样。

　　但荼蘼确实怀疑萧聘君失踪与他有关。

　　就见太皇太后立刻变了脸色，看向公怀砚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看负心汉似的，更是多了抹杀意，“信阳失踪竟与你有关？果然是贼喊捉贼，哀家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当初百般推脱娶信阳，定是又舍不下名利又舍不得这乡野妇人，便出此下策，得了名利便绑了信阳。”

　　太皇太后余光扫过一旁的女子，圆目睁裂，如同见了鬼一般，步步后退，“你……你怎么……还活着？”

　　荼蘼一脸无辜，抚上自己的脸，“回太皇太后，民女岑青，是公怀砚未过门的妻子。”

　　这还是荼蘼第一次主动承认，听着这个解释，公怀砚心中痛快。

　　他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太皇太后的仇视，“她确系臣之前所说的女子，臣之前也与公主谈过此事，任微臣如何说，她也不肯放弃，还说往后岑青来了，便与她平起平坐，所以臣根本没必要出此下策。”

　　太皇太后既然怀疑萧聘君失踪与公怀砚有关，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话，遂遣了人去叫写意和落霞进宫与公怀砚对峙。

　　两人听了前因后果，对视一眼，却是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公怀砚撒了谎，她们必定马上反驳，太皇太后看出了苗头，又重复一遍，她们只好点头，“公主的确说过。”

　　因为萧聘君根本就认为公怀砚没有什么未过门的妻子，这只是他拿来拒绝她的幌子罢了。

　　想起城中传闻，写意悄悄看了眼那边的岑青，这一看，双脚如同注了铅，再动不得半分。

　　“竟真是你！”待写意察觉，话已出口。

　　荼蘼扬唇一笑，“我从未见过姑娘，想来姑娘说的便是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笑起来，眼波潋滟，而闻颖施笑起来则是礼貌中带着贵家千金的端庄，两人略有不同。

　　但写意却不信这世上有如此相似的人，拧着眉，低了头为自己的失仪道歉。

　　虽然写意和落霞都这么说，可太皇太后就是不待见公怀砚再娶，再看荼蘼的脸，更觉不妥，闹了好一会儿，并让萧崇焕一定要找到她可怜的曾孙女。

　　因着太皇太后的关系，萧崇焕还是没能给两人赐婚，便让他们退下了。

　　回去后，荼蘼一直思索萧崇焕今次的意图。

　　他怎么可能给他们赐婚，想来赐婚是假，让太皇太后断了他们成亲的后路才是真。

　　公怀砚沉思后道，“看来他是想再次瓦解我们之间的信任。”

　　他继续，“你对萧聘君恨之入骨，若她在我手上，却不告诉你，就说明我对你有所隐瞒，再一细想你也许会觉得我还有更多事瞒着你，慢慢的，你又会疑我。”

　　荼蘼没有出声。

　　不得不说，萧崇焕说的话的确让她好不容易打消的疑虑再度出现。

　　无论公怀砚解释与否，这件事都已在她心里扎根。

　　“萧聘君究竟在何处？”

　　“我不知道。”见她的确起疑，公怀砚便给她解释这件事的始末，“我不愿成婚，所以我确实让她消失，但我原本预备在大婚前这么做，但是都失败了，婚礼后，我以为你醉酒落入池中，着人打捞许久后又去了书房，她气急败坏找来与我大吵一架，然后便说去找你算账，我并未阻拦，魏国使臣离开后的第二日，萧聘君就不知所踪了。”

　　公怀砚此前做法已让两人的信任瓦解，如今再要取得荼蘼的信任只会更难，深知说多错多，便没再细究。

　　荼蘼垂眸深思，不知信了几分。

　　思来想去，荼蘼仍旧不放心将自己所知尽数告诉公怀砚，便悄悄出了府，找了个商队以施小姐的名义带了把团扇给魏筱沁。

　　相信魏筱沁看到“施小姐”便会明白她是何意。

　　商队的速度到底要比那次魏国行要快上许多，二十日便到了魏国，东西很快便到了魏筱沁手上。

　　自从景和回来后，他对魏筱沁比从前更好，那日回来，魏筱沁满心愧疚，道了许久的歉，景和却是一字未提，紧紧将她抱住，晚上喝了酒，又是哭了一晚上。

　　魏筱沁心疼不已，问他要不要再暗中对庄国下手，却是被拒绝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魏筱沁自然一切都听景和的。

　　正当一切都回归正轨，她也甜蜜得胖了些许，这个“施小姐”却再度出现。

　　看着团扇上绣的“施”字，她没有片刻犹豫，立马给景和送去。

　　景和看着这把扇子，敲了许久才终于瞧出了名堂。

　　扇子柄里藏着一张字条。

　　“景先生，助我找他。”

　　是荼蘼的字迹，且隐去了许多信息，但景和还是一眼就明白了荼蘼的意思。

　　只是想到公怀砚说的话，他又有些打退堂鼓。

　　魏筱沁一直在边上察颜悦色，见他发起呆，小心出声，“景和哥哥，你妹妹她……没事了么？”

　　景和回了神，揉揉她的脑袋，“没事，别担心。”

　　“哦，那就好。”倏尔又道，“如今她也活着，且又待在庄国，是否也是为报仇？”不等回答，她眼睛一亮，“定是如此，如今你们兄妹二人联手，一定能打败那个虚伪的萧崇焕。”

　　景和擒眉深思，却并没有激动神色，“沁儿，假如除你以外的亲人都被奸人害死，你是会杀了他们报仇还是活着隐姓埋名？”

　　“当然是报仇！沁儿现在是女帝，谁敢动我亲人，我便诛他们九族！”

　　景和想要细细将妹妹的情况也假设进去，却忽然有些难以开口，魏筱沁到底年幼，恐怕听都听不得。

　　忽而他一怔，倘若他难以启齿的事是妹妹所亲身经历的，他又如何能强迫她放弃仇恨，乃至痛苦一生？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沁儿，万不可将我妹妹的事说给别人听，便是木琴，也不可让她知晓施小姐的身份。”

　　“景和哥哥放心，沁儿的嘴一向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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