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荼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首先要和颜真表明身份，获悉情况，其次她的身份还不能让千机也就是赵衍知道。

　　赵衍说过，鬼蜮杀手的名字即便是死人也很难知道，而曾经的她不仅知道颜真的名字，还知道颜真的真实身份是鬼蜮杀手。

　　倘若伪装路人，只知颜真之名，并不知他真实身份，那么赵衍是鬼蜮杀手的消息也自然不会走漏出去。

　　这件事很难办。

　　她决定暂搁此事，走一步算一步。

　　中午前，使臣们陆续准备进宫，钟均卓考虑到昨夜荼蘼受了惊，本欲让她在驿馆休息，却被荼蘼拒绝了。

　　到了地方却未见女帝魏筱沁的踪影，也不见大公主和三公主，只有个淮英王招待宾客。

　　“帝年幼，昨日刚行大典，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多多谅解。”淮英王道，“景先生大约已带着她过来了。”

　　黎睦沉吟一下，问，“昨日大典上的墨衣男子就是景先生？”

　　淮英王点头，“景先生才高八斗，待帝极好。”

　　话音刚落，便见三公主先到了。

　　一刻钟后，魏筱沁和景先生便也到了。

　　昨夜夜深，荼蘼未能看清这位景先生的长相，此时便于暗中打量着他，却见他面上戴着一张铁面罩，只露出一张紧抿的薄唇。

　　面罩下为眼睛打开的眼洞中，眸色比海更深，看似风平浪静，却又哪知何时会卷起一个风浪将人湮没其中。

　　难怪昨日人群都掩护着他，原来是故意为之，大约是不想在大典上抢了魏筱沁的风头。

　　可越是遮掩，荼蘼就越怀疑玉玺在他那儿。

　　新帝登基，自然要就先帝所做政事做个清算，最重要的便是同其余两国确立邦交关系，并将前约进行继续缔结或补充。

　　魏筱沁表现得有些腻烦，若不是一旁的景先生管着她，荼蘼认为她一定早没了耐心坚持下去。

　　同黎睦等人聊完，淮英王看向本该属于赵衍的空位，“衍太子呢？”

　　赵国使臣忙给出解释，“太子今日身体不适，医官让他静养。”

　　“是我们唐突了。”淮英王倍感歉意。

　　只听景先生略带哑涩的声音响起，“女帝命仲太医前往赵国驿馆替衍太子诊断。”

　　荼蘼相信这并非魏筱沁的意思，而是景先生的意思，不过魏筱沁对他言听计从，并不认为他此时逾矩。

　　赵国使臣有些支支吾吾，推托了许久才说服了他们不需要派太医。

　　荼蘼却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她既然能这么说，那么赵衍的毒在这世上就只有她能解。

　　也算是报了当年千机对她下“月落孤”之毒的仇了。

　　席间，时不时就有使臣奉承魏筱沁几句，再看看她的兄长姊妹们相谈甚欢，魏筱沁突然有些腻味了高位。

　　她叹了口气，“景和哥哥。”

　　然而她的景和哥哥一直没回应，扭头，就见景和的一双眼紧盯庄国宾客。

　　魏筱沁在人群中一眼就搜寻到了宾客中唯一的女子，那女子长得素净，模样也冷到骨子里，一看就令人不喜。

　　魏筱沁有些吃味地一拍杯盏。

　　宫人同宾客皆是一惊。

　　景和这才回过神来，见她一脸的不高兴，便问，“陛下怎么了？”

　　“景和哥哥，你变了。”

　　“如何变了？”

　　“从前你都只叫我沁儿，如今反倒叫我劳什子陛下。”

　　景和眼神几不可见地黯淡了，“如今你我身份不同。”

　　闻言，魏筱沁却更气了，“我早就说不当皇帝，你和哥哥都骗我说当皇帝什么都有，有什么？我看还是大姐三姐最快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唯独我，站也不行坐也不行，还得跟些不喜欢的人说话。”

　　她声音不算太轻，隔得近的宾客恰好能听见，钟均卓便有些尴尬，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景和扫一眼钟均卓，压着声音道，“我可以叫你沁儿，可若是被旁人听见抓了把柄就会惹祸上身，陛下想将景和置于何境地？”

　　魏筱沁听出景和有些生气，顿时慌乱地扯着他的袖口，“景和哥哥，我错了，我不逼你，但是你不要看别的女子，她们哪儿沁儿好看！”

　　最后这话带了撒娇和醋味，他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几日听话些，等两国使臣离开，你就不用如此拘束。”

　　魏筱沁眼睛一亮，她就知道景和哥哥最疼她。

　　午宴虽结束，但魏筱沁的政事才刚开始，黎睦等人也留在宫中同魏国商讨两国今后的贸易往来。

　　荼蘼本要等候钟均卓，那赵国使臣却悄悄来寻了她。

　　“这位姑娘。”赵国使臣顾忌着四周的眼色，不免有些畏畏缩缩，“我家太子请你去一趟，说你欠他一样东西。”

　　其实这使臣也不清楚自家太子是如何同庄国的一个丫鬟扯上关联，所以也就照着早上赵衍交代的说了。

　　相比之下，荼蘼倒是行事大方，点了头便让他带路。

　　***

　　赵衍从昨晚中毒后便一直躺在床上，躺了一夜也疼了一夜，忽冷忽热，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力在一寸寸地流失离去，即便颜真用内力帮他运气逼毒也未能动分毫。

　　这毒极其刁钻，纵使赵衍也擅长施毒，却也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毒。

　　赵衍却还在笑，“这丫头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颜真不语。

　　望着照顾自己的颜真，赵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昨夜所说可否属实？你三年前的确在她那儿带走了一个姑娘？”

　　颜真眸色依旧，“从前的事，属下概不记得。”

　　“是了。”他松开手，勾唇，“我倒是忘了，你失忆了。”

　　听闻外面通传人到了。

　　赵衍给颜真使了个眼色，他随即藏起。

　　荼蘼进门后便被掐住了命门，她冷冷地望向颜真，接着道，“殿下既然请了我过来，必然是同意了我的提议，既如此，为何还让你的人威胁我？”

　　赵衍状态很差，却还是佯装无妨，支撑着爬起靠在床梁上。

　　荼蘼很了解他是在硬撑，便也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由着颜真威胁她的颈动脉，不出声也不动作。

　　“殿下。”

　　最终打破僵局的人是颜真。

　　赵衍也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努了下巴示意颜真放开她。

　　荼蘼走到床边，并不急着解毒，“太子若是想好了，决定放我一命，我就开始为你解毒。”

　　“我若不放你，你再下毒，我岂不是还要经受一次痛楚？”

　　荼蘼不否认。

　　赵衍嗤笑一声，“罢了，这次算我认栽。”

　　荼蘼从腰间取出解药，融于水中，匕首“嚓”的一声，银光闪过，鲜艳的颜色便淌入水中。

　　赵衍皱着眉头看着这杯东西，本能地不想喝。

　　荼蘼看出他的意图，“太子不喝，明日就见阎王了。”

　　赵衍强忍不适，终于还是憋了口气，一口灌下。

　　解药的药效没有这么快发挥效力。

　　刚才的水渍从他嘴角流淌下来，看上去就像是刚进食过的鬼魅，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妖冶而又魅惑。

　　他抬臂用袖衣擦拭掉这锈迹斑斑的味道，“我道怎么解不了毒，原来解药的药引是你的血。”

　　荼蘼不置可否，随即便要离开，却又被颜真拦住。

　　她侧目回望，“太子这是过河拆桥？”

　　“我怎么知道这一定是解药？”赵衍挑眉，“今日你都必须不离我的视线。”

　　听着有理，荼蘼没有再争辩。

　　晚上的宴会由于赵衍又告了假，荼蘼也称病不去，三人在房中大眼瞪小眼。

　　直到深夜，赵衍恢复如常，荼蘼才趁他睡着时偷溜走。

　　正当荼蘼决定重新计划再探景先生寝殿时，赵衍这厮再度出现。

　　缠着她斗毒。

　　荼蘼不肯，赵衍便改为讨论毒术，她不得法，只得被迫讨论。

　　钟均卓却对这一幕极为惊讶。

　　荼蘼向来性子冷，话少不理人，但赵衍却正好相反，脸皮极厚，即便荼蘼不理他，他也能说上一天。

　　不过他们还是有相似之处，譬如谁的面子都不给。

　　大多数时候，赵衍五句话换回荼蘼的一声“嗯”，十句话得到她的“此毒可解”，两人交流虽少，却画面和谐。

　　因着赵衍的纠缠，以及景先生的警惕，直到踏上庄国回国之路，荼蘼都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便只好将消息带了回去。

　　萧崇焕得知后，没有怪责荼蘼办事不力，甚至还认为荼蘼给他带的消息很有价值。

　　汇报完毕，寻玉玺一事被暂搁。

　　只听门外的刘敏道，“皇上，公先生到了。”

　　时隔一个多月没见公怀砚，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荼蘼忽而有些近人情怯，被她尘封一月之久的心事终于还是无法躲闪。

　　公怀砚轻轻扫过荼蘼的身影，然后请示萧崇焕。

　　萧崇焕免了他的礼，接着道，“公医理，朕瞧着下个月就有黄道吉日，你和信阳的大婚便在下月办了，如何？”

　　闻言，公怀砚用余光快速掠过一眼荼蘼，她毫无反应。

　　公怀砚眸色深了几许，“此事事关公主，皇上三思。”

　　“公医理觉得信阳配不上你？”

　　“微臣位低人轻，公主乃是金枝玉叶，驸马理应同她门当户对。”

　　“门第不是问题，更何况信阳对你有意，她若介意，便不会向朕开这个口。”萧崇焕的笑眼里映着两人的身影，“其他话莫要再说，方才朕拟的圣旨已命人送去公主府宣读，公医理是想让朕收回说过的话？”

　　公怀砚正欲继续说，却听耳边响起一道女声。

　　“信阳公主容貌佳丽，又一心记挂你，当配得公子。”

　　嗓音清润冷冽，找不出丝毫破绽，却叫公怀砚皱起了眉。

　　萧崇焕笑了，却佯装叹道，“公医理，虽然荼蘼姑娘都这么说，但强扭的瓜始终不甜，你若还是不肯，朕便让宣读圣旨的太监回来。”

　　“不必。”公怀砚俯身作揖行礼，“多谢皇上赐婚。”

　　“那么婚期……”

　　“婚期容微臣与公主商量过再做决定，皇上以为如何？”

　　“甚好。”

　　萧崇焕心情极好，像是真的为萧聘君高兴。

　　但公怀砚和荼蘼仍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是这一次稍有不同，二人隔了些距离，氛围冷凝。

　　回了春华殿，歇息片刻，荼蘼便开始汇报萧崇焕让她找的东西以及此行发现的所有端倪。

　　汇报完却发现公怀砚毫无反应，抬头见他似在发呆，试探性喊了一声“公子”。

　　公怀砚很慢地定了虚晃的眸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萧聘君请旨赐婚被允的事？”

　　“不比公子早。”

　　的确，公怀砚比荼蘼更早知道，可他却选择不说，荼蘼也决心假装不知。

　　所以这一个月来，她已经冷静了又冷静地去看待公怀砚的婚事。

　　最后得出结论：公怀砚娶萧聘君有利于他们的复仇大计，也更有利于往后大仇得报后对萧聘君实施报复。

　　荼蘼有些逃避地别开视线，“萧崇焕此时都是皇帝，他决心要你们成亲，无论如何都会让这事发生。”

　　“你就这么想让我娶她？”

　　“自是不愿。”

　　早已黯淡的眼眸忽的生出些欣喜，他眼中笑意还未及眼尾，只听荼蘼又补了一句，“自是不愿让公子娶我的仇人，可事已至此，我们可以好好利用她，从她身上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良久后，公怀砚似叹地说了一句，“我可以拒绝的。”

　　“我知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