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春

　　荼蘼施展毒术只有一个目的。

　　她会毒，且还是杀人于无形的毒，看她不爽的人最好离她远些。

　　荼蘼几乎一战成名。

　　于是京中大臣名流之士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神医的婢女善用毒。

　　宫中再无人敢明着欺负她，便是想暗中对她做些什么的人也要仔细考量一番会否遭反噬，于是导致没人敢和荼蘼说话，遇上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便隔着几丈远。

　　太皇太后对荼蘼原本还有些怜惜，但从宫人口中得知了她会用毒后，往后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些古怪。

　　倘若荼蘼不是公怀砚的婢女，只怕早已被赶至宫中的犄角旮旯。

　　不过荼蘼并未惹出事，渐渐地，这事又被众人抛之脑后。

　　苏木按照公怀砚所说买下一间门铺作医馆，他如今已住在医馆后院。

　　公怀砚二人隔一段时间便出宫同苏木汇合，但次数并不频繁，而他们的计划也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为病人诊完脉，三人去了后院稍作歇息。

　　荼蘼问，“公子，我上次托您找的人，可有下落？”

　　公怀砚还没回答，苏木双手抱臂，白眼一轮，“你只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以及他是个杀手，这杀手的踪迹本就飘忽不定，就这么点儿情报，公子想帮也帮不上啊。”

　　公怀砚睨了苏木一眼，后者噤了声，他才问，“荼蘼，你为何会与一个杀手扯上关系？”

　　荼蘼皱起了眉。

　　那时还是启顺年间，萧崇焕还不是皇帝，那时的自己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平常女子，与家人朋友一同去了青山寺祈福，那个杀手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不过不是为了来杀他们，而是伤势过重走不了。

　　因着救了那杀手一命，后来闻府出事，他便出手相救。

　　良久后才出声，“当时我们被逼至悬崖，我发现了崖下有藤蔓，便跳崖假死，追兵离开后，我爬上悬崖后并未发现他的尸体，于是我往小路逃，最后体力不支滚下了山谷，醒来，便见到了你们。

　　一时间，总爱同荼蘼斗嘴的苏木沉默了。

　　公怀砚移开了视线。

　　荼蘼在他身边待了三年，却极少提及家中出事后有关她自己的经历。

　　她三言两语便说完了这过于沉重的经历，但谁都明白这些字眼背后的艰辛和苦楚。

　　她遭受了非人般的折磨。

　　公怀砚只记得第一眼见到荼蘼时，她身上皮肉绽开，遍布青肿痕迹，有些是摔的以及被草木割伤，但更多的却是鞭伤，后背上还有一块烙铁的烫痕。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整个人犹如浸过红色染料。

　　“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荼蘼也无法逃出生天，想必此时已成一堆白骨，再也无法为我家人报仇。我只知道他是鬼蜮的杀手，却不知他姓甚名谁。”

　　公怀砚轻握她的手背，“如果他没死，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多谢公子。”

　　气氛过于沉重，直到又到了分别时间，公怀砚才将下一步计划告知二人。

　　由于当初进宫为太皇太后治病打着取药的由头，眼下若是再在宫中待下去，只会让多疑者认为他们别有用心。

　　“当初取药的由头，想必萧崇焕从未信过，所以我会在明日辞行，他如今摸不透我们的意图，必不会让我们就这样离宫，至少也会留我们到国宴。”

　　苏木皱眉，“公子，万一他允你们走呢？”

　　公怀砚笃定出声，“他不会。”

　　荼蘼：“那国宴后呢？”

　　他们的计划收网不会太快，届时待到国宴若真离开，那便前功尽弃了。

　　“我有办法留下，你们不必担心。”

　　两人点头。

　　他们相信公怀砚有这样的能力，也许起初公怀砚并没有那个心思，可一旦起意，很少有人能比他的心思更深更细。

　　荼蘼庆幸自己的敌人并非公怀砚，否则这条路只会走得更艰难，成功的可能性也会更小。

　　翌日，公怀砚便向萧崇焕请辞，他不顾后者的挽留，坚定地表示了自己已得珍贵药材而太皇太后身子也已大好，没必要再在宫中就留。

　　萧崇焕见他心意已决，便留他到国宴结束。

　　人从殿中退了出去。

　　刘敏见萧崇焕兴致不高，以为他不想让公怀砚离宫，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萧崇焕微眯着眸子，做深思状，“你说，他是真的想走，还是假意离开？”

　　刘敏笑着回话，“奴才觉着大约是真的想走，否则皇上方才说了这许多挽留的话，他却仍旧坚持要走。”

　　“也许……他是料定了朕定会挽留。”他侧首，嘴角含笑望向刘敏。

　　刘敏十分了解萧崇焕的多疑，也没藏着话，实话实说，“可皇上还是准他离宫了。”

　　“朕不是留下他了？”

　　国宴结束还有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够做许多事了。

　　“进宫只是为了求药，你信？”

　　救不活太皇太后，求药不成反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若是奴才，大约不会这么做，但公神医待人极好，也许是真的。”

　　“也许。”萧崇焕品味着这两个字背后的不确定性，然后忽然将目光甩向刘敏，“你觉得朕是个怎样的人？”

　　刘敏迅速跪地，语气慌张，“皇上是九五之尊，奴才身份低微，怎好对天子评头论足！”

　　萧崇焕笑着摇头，“纵使没人说，朕也明白，朕虽然冲你们笑，可你们人人都怕朕，那不是因为朕不善掩藏，而是朕想让你们怕。换言之，你们所看到的公怀砚，也许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他眼里的笑忽然变得幽深不见底，透着股阴森。

　　***

　　国宴将至。

　　宫中张灯结彩的装饰品多过了太皇太后的生辰宴。

　　各国使臣们陆陆续续带着礼品前来庆贺，使得孤冷的皇宫终于再现了先皇在位时的繁盛热闹之象。

　　公怀砚总不能空手参加国宴，他也得备上贺礼。

　　国宴当日，门外的司宝阁便着人清点礼品记录成册。

　　公怀砚从荼蘼手中接过贺礼，微笑着递给宫人。

　　宫人脸上的笑容在触及手中这狭小之物时便消失了，“这……”

　　公怀砚：“这是三七丸。”

　　宫人恰好知道三七的功效，咋舌地望向一旁的登记主簿，吊着嗓子喊，“公神医送止痛散瘀三七丸一颗。”

　　尖细而又嘹亮的嗓音传入路过的人耳中。

　　“哦？公先生送的东西倒是闻所未闻。”萧崇焕疾步上前，接过这方正木盒打开一看，果然只是一颗乌黑难闻的药丸，“此物有止痛散瘀之效？”

　　此时有不少宾客路过，见萧崇焕也停在此处，便放慢了脚步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只听公怀砚道，“并非药材三七，而是三魂七魄的三七。”

　　“何解？”

　　“宫中最不缺奇珍异宝，想来这里最珍贵的便是人命，所以公某便将这最缺的作为贺礼，服下此药，垂死之人的三魂七魄就不会消散，便无性命之忧。”

　　这话如果出自普通人之口，只会叫别人觉得他空口白话，但这人是公怀砚，于是没人敢怀疑他的这番话中的真实性。

　　方才望向三七丸的那些目光还带着嫌弃，此刻却变得灼热了。

　　后到的继续献礼。

　　荼蘼正要跟着公怀砚穿过门廊，却听身后的人道，“今日是国宴，荼蘼姑娘要送什么？”

　　荼蘼步子一顿，“公子已送了三七丸。”

　　“所以你的礼物千万别压过公先生才是。”

　　荼蘼是下人，又是跟公怀砚一起来的，自然不需要送礼，众人瞧出了些猫腻。

　　有宫人看不惯荼蘼，此事便开始幸灾乐祸，看起了好戏。

　　见对方装傻充愣，荼蘼给了公怀砚一个安抚的眼神，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放入司宝阁宫人手中。

　　宫人叫喊的声音又是一顿。

　　但思及荼蘼的主子公怀砚送的一枚普通药丸都有此等神奇功效，那么他的婢女拿出手的东西也必定不同凡响。

　　宫人开口请教，“不知这香囊有何奇效？”

　　荼蘼：“这香囊可助眠。”

　　“助……眠？”宫人不敢置信地看看香囊，又小心打量一眼萧崇焕的神情。

　　后者笑容不减，手背在身后，心情不错的样子，“刘敏，待会儿让他们把这香囊给朕送过来。”

　　“是。”

　　众人摸不清萧崇焕此举何意，没做他想，暂时忘了这一插曲。

　　萧崇焕等人离开后，司宝阁这边的宫人的声音始终没有断过。

　　宴会还未开始，众人就着这些奇珍异宝展开话题。

　　公怀砚的位置在各国皇亲使臣之下，荼蘼随着他到了地方便侍立左右。

　　“荼蘼姑娘方才也送了香囊作贺礼，刘敏让人加个座。”

　　萧崇焕随手指了个地方，荼蘼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离公怀砚很远，看来今晚他们主仆二人只能暂别几个时辰了。

　　不过萧崇焕提的这一嘴却叫不少人开始打量起荼蘼来，穿着素净，看着既不像贵族也不像宫女。

　　众多眸光中，有一道视线过于热烈，使得向来无视他人的荼蘼也不由得不耐烦起来，可当她抬头循去，视线却又消失了。

　　“不知是何香囊，我也想见识见识。”笑里透着些不怀好意。

　　“衍太子想必见多了珍宝，还未收到过香囊作礼。”

　　赵衍眼尾笑意翩飞，神情极其张扬，“我收过最多的礼便是香囊和帕子，所以未免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香囊能作国宴贺礼。”

　　萧崇焕叫了荼蘼一声，“那么你便说与赵国太子听，这是什么样的香囊。”

　　这二位都是人中之龙，一位是赵国太子赵衍，未来的赵国皇帝；另一个又是权势滔天的庄国新帝萧崇焕。

　　众人心中明镜一般，这两位都知道这只是一枚普通香囊，不过是要捉弄荼蘼，让她难堪罢了。

　　然而荼蘼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

　　荼蘼早前听人说过，赵国太子赵衍浑噩无耻、不学无术，最喜欢的事便是欺负底下人，恰好同萧聘君是同一种人，所以荼蘼对他并无好感。

　　她并未抬头，只是附和一声，“只是普通的助眠香囊，对难以入睡之人有奇效，太子若是喜欢，奴婢待会儿便送您一个。”

　　“若你对我有意，香囊我收着便收着了，不过眼下……”他笑里隐着讥讽，“我还不至于如此没见过世面。”

　　场面依旧热闹，可众人心底却是一惊。

　　即便皇上并未真的喜欢这香囊，但的的确确夸了荼蘼送的礼，赵国太子这话未免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然而萧崇焕眼底嘴角仍旧噙着笑，笑意没有半分减退，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战场随即转移到这两位身上。

　　荼蘼却在心中拍手叫好，能让萧崇焕不痛快的人，便能叫她痛快，即便对方是在嘲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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