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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许定终身
景深的眼睛缠上绷带的第五日,尧公主终于拍了拍手,说大功告成。
彼时情景正如景深的名字,良辰美景,夜深人静。冻雪压断了好几棵树枝,天上缀着一轮明月,三两颗星星相陪,乃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景深从榻上起身,声线平静,听不出情绪。他说:“相雪,是不是今天就能摘下绷带了?”
她靠近他跪坐下来,眨了眨紫眸,说:“马上就给你拆绷带。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很开心?”
“对。”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而她没料到他这人这么认真,刚刚有一瞬间的错愕就被他紧紧扣住腰。因蒙了双眼,景深那张原本就不轻易浮现表情的脸就更加不容易看出情绪,入眼是淡淡的,语气也淡淡,他道:“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救我的姑娘是长得什么样子。”
这语气……我真是一点没看出来迫不及待。但尧公主白净的脸颊上还是泛起薄薄的红,纤长的睫毛轻颤,她笑了一声,说:“那说好了,我要是长得不好看,你可不许退婚。”
昏暗的山洞里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景深和尧公主二人此时靠得这样近,甚至她微微一抬头就能碰上他的嘴唇,二人却都沉住气谁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景深找到尧公主的手握在手心,脸色透出大病初愈的苍白,他轻启薄唇,道:“你当真要嫁给我?嫁给我会有很多麻烦。”
她睁大眼睛,困惑道:“会有什么麻烦?婆媳关系么?我听说城里的许多大户人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婆媳小姑关系,麻烦得紧,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会很受委屈。但是没关系,我素来不爱跟人计较,我不会惹你娘亲不开心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手指探上她的额头:“你怎么会想到这些?我是你的夫君,自然会护着你,不叫你受丝毫委屈。”
她很开心,眼睛都笑成月牙:“那还能有什么麻烦呢?除非是你现在反悔,不想娶我了。”顿了顿,她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嗓音有些低迷,说:“其实娶了我也可能会有很多麻烦的,你怕不怕?”
他微微侧头,声线低沉,却有说不出的温柔:“你说呢?”
尧公主立刻就乐了,仰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看:“那我们算是平了,你有麻烦我也有麻烦,我们谁也不要嫌弃谁。”
他叹息一声,说:“相雪,不是这样算的。”却伸手将她捞入怀中。
接下来就该拆绷带。尧公主水葱似的手指触及景深眉间的时候有些发颤,尽管隔了一个屏幕,我还是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不知道她在紧张些什么。我对华川说:“尧公主是不是担心她没把景深治好,倒把人家原本不怎么严重的眼睛给治得格外严重,然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景深啊?”
华川摸着下巴沉吟道:“我觉得许是她担心这个景……什么来着?”
我提醒道:“深,景深。”
他点点头,说:“嗯,许是她不能预料到景深见到她的模样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怎么可能?她长得那么好看。”华川的话我一点也不赞同。
他看我一眼,说:“再好看的姑娘,在心上人面前也会……”
“也会什么?”我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将他盯着。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轻笑道:“阿黎,怎么你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
我一愣,其实我之所以上心,不过是想学一些喜欢一个人的经验,但我转念一想,华川是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啊,我如何能从他这里学到经验?但他说得这样肯定并且头头是道,莫不是他其实有经验?立刻变得很神伤。但嘴里却仍斟酌着说:“上心么,因为这件事间接影响到我的性命……”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满脸若有所思。
我心里慌慌的,手脚并用地转移话题:“啊你看尧公主和景深……”
尧公主和景深……华川果然抬眼望去,于是我与他正好瞧见景深睁开眼睛的一幕。眼上的绷带被一圈一圈拆除,他宽阔的手掌覆在她的腰际,眼眸微微垂着,似乎是不太能适应许久不见的光线,睫毛漆黑而浓密。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潭水似的眸子紧紧地将她锁住,凉薄的嘴唇微抿,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扫过她的眉眼,她的头发,她的下颌。他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直到她的脸颊红得不能再红。
景深的手抬起,拨了拨她有些凌乱的额发。他睁开眼睛看见她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脸红得这样?”眼神和语气都是恰到好处的困惑。
许是山洞内温度有些高,许是尧公主在害羞,总之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一双迷人的紫眸湿漉漉的,像浸了晨间的新露。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嗔怪的眼神却被他无视,他的眼神含笑,声音也含笑:“我无数次在心里想象救我的姑娘,强行将她自己许配给我的姑娘,长得会是什么模样,”他顿了顿,又仔细地将她打量一番,眸光动了动,说,“原来是这个模样。”
她有些不确定,声音也放得很小声,一开口却红了眼眶:“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看?”声音有些哽咽,说:“你若是不喜欢,觉得我不好看,也不必娶我的。”
他偏了偏头,眉头皱起,困惑道:“你这是想悔婚?”
尧公主似有些难以置信,说话时没忍住便带了些委屈:“不是你……嫌我不好看么?”嘴唇被她咬出淡淡的白印,她抬头看他的时候白净的鼻子不依不饶地挺着,圆润可爱,像只无辜而懵懂的小鹿。
景深有些哭笑不得,他终是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有低沉动听的嗓音响在她耳际:“我何时说过你长得不好看了?你这样冤枉我,相雪。”
她的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闻言眼睛睁大,头也扭来扭去,说着:“那……”
他的嘴角浮起好看的笑容,手掌覆上她的头发然后停住,说:“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好看呢?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闷闷地说:“从前在我们家乡,他们总是说我是最好看的姑娘,但……那些人可能都是看中了我家的钱财和权势,我想他们夸赞我或许并不是真心……”她顿了顿,接着说:“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他绷起嘴角,忍着笑说:“哦,假的。”
“……”
她立刻怒目圆瞪,发狠要睁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禁锢住——由此可见尧公主这几日给他用的伤药当真是上品灵药,这才几日便将濒临死亡的一个人变得生机勃勃,一点事儿都不像有。
拥抱着的二人映在红通通的火丛里,画面渐渐模糊,山洞口不远处生长着一株紫蒂白梅,就在这一刻慢悠悠地绽出一朵小花苞。
天上明月堂堂,地上火光煌煌,梅雪相映,人影交错,当真是人间好时节。
景深眼睛恢复清明的第二日便要离开,他对尧公主说:“相雪,我必须要离开了,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走?我会娶你,此生呵护你周全,不让你受丝毫委屈。”
彼时尧公主正蹲在白梅树下堆一座雪人,闻言她仰起头,额头上浸出的薄汗在清冷日光里晶晶亮,他忍不住靠近她蹲下,取出帕子替她擦汗。
她索性闭上眼睛,脸上浮起满足的笑意,又忽地睁开眼睛:“这就要走么?只是我和皋宁在这里住了许久,有些舍不得这株白梅。”她从雪地里刨出细小枝桠,掰成合适的大小为雪人点上眼睛鼻子,一边说:“我还想着,等梅树的第一期花开好了,我就用白梅熬汤给你喝。我幼年时候,娘亲常常取梅花瓣熬汤给我和父亲喝的,只是她去世多年了。”声音不自觉带了伤感。
她正要给雪人画上嘴巴的时候,手被景深覆住。他捉着她的手指伸进自己怀中,眉目舒展开来,他轻声说:“相雪很会熬汤么?”
她愣愣地将他望着,又有一些心虚,说:“我只会用梅花熬汤的,煮饭一点都不会。从前都是皋宁做饭给我吃。”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低地说:“这样的我,不会煮饭,你会不会嫌弃我?”
他叹了口气,道:“我不需要厨娘。我们家里有很多厨娘。”他顿了顿,凑近她的耳畔,声音温柔,说:“但我想喝你熬的汤,你愿不愿意偶尔替我熬一盅?”
她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树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好吧,景深,你要记得你说的话,你要娶我。”
他又是无奈又是笑,说:“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即刻便走吧。”
半晌却不见动静。她方可怜巴巴地说:“蹲久了,脚麻。”
景深说:“……”下一刻他就重新俯身,将她捞入怀中。
尧公主和皋宁就这样随云启朝承元皇帝景深一同入了宫,入宫之后他们暂且被安置的地方,恰恰好正是如今我与华川慕白居住的地方,如意楼。
她这才晓得,自己突发善心救下的人,原不是一位普通的军长,更加不是京城里某大户人家的公子,他是当朝皇帝承元,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但其实她对“龙椅”和“皇帝”这两个名词并没有什么概念,心里揣摩着,大抵同她父君在北极的地位是一样的罢。她这样同皋宁说。
自打她和皋宁入住如意楼,便很少能够见到日理万机的皇帝,她的未婚夫,景深。他好像永远都很忙。
而他确实很忙。
那一年承元皇帝二十三岁,后宫仅储了贵妃一位,妃两位,嫔一位。对于一国之君而言,当真算得上清心寡欲。但凭尧公主的心性,她定不会认为景深这是清心寡欲,她一定会觉得他欺骗了她,明明有那么多老婆,居然还答应娶她,一时怒极指不定要在后宫掀起腥风血雨,从而承元帝对她大失所望,找来掌握凶器锁灵的茅山道士将尧公主的灵源封住,将她冷落在后宫,于是……以上都是我的个人臆断。事实上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尧公主对景深已有四位妃嫔这件事发表看法并加以行动,对此华川慢条斯理地说:“她大约还不晓得这件事。”
我说:“哦。”
不过说真的,承元皇帝景深的确洁身自好、清心寡欲,直接可由他后宫里的四位妃嫔证明,间接可由他膝下仅有一位两岁的帝姬证明。
领军上阵的日子,泱泱云启朝便由摄政王姜嬴监国,景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景铄辅政。而他在雪山里失踪的那段日子,云启举国大乱,颂亲王景铄借机笼络朝臣,将耿耿忠心的摄政王姜嬴监禁,当朝皇太后,景深和景铄的母亲,亦被这位颇有能耐的颂亲王软禁在寿康宫内。这庙堂俨然已换了风云,颂亲王就差寻个契机登皇位了。然而一朝风变,承元皇帝安然回宫,自是一番血雨腥风不消细说。景深要忙的,便是这件事。
尧公主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见过景深,她开始不安起来。
皋宁给她沏上茶水,对她说:“公主……”
被她皱眉打断:“皋宁,我说了许多次,如今宫里不比外边,即便是私下无人你也应该称呼我‘姑娘’,断断不可再叫‘公主’了。”
皋宁皱了皱鼻头,说:“姑娘,你当真要嫁到这宫里来做公子的皇后?若是,若是大帝知晓了,只怕……”
她抱着茶杯出了好一会儿神,半晌才呐呐地说:“父君他不会找到我们的,两百年都没有找到,怎么会一下子就找到了?而我做了许多年公主,也想体验一番做皇后的滋味。”她往嘴里送了一口茶,腾腾的雾气将她小巧的脸庞浸得湿湿的,她说:“你说景深在做什么呢?我好想见一见他。”
她这么一说,立刻便将茶杯搁在桌子上,急急地起身,裙裾划过椅子繁复的花雕时,像一朵绽放的云彩。她的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浮现生动表情,向皋宁道:“我们去找景深好不好?”
皋宁来不及回答,便听见想起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门被推开,身着深紫色锦袍的承元帝带了一身寒气进来,声线低沉却忍不住带着笑意:“要找我么?”
这时我忽然发现,景深在尧公主面前从未自称“朕”,总是“我”来“我”去,这让人常常记不得他原是尊贵的皇帝。
尧公主先是睁大眼睛,转身,立刻扑进他的怀中,像一只蹁跹的白蝴蝶。皋宁已经很识时务地隐了出去。
景深接住她,宽阔的手掌刚覆上她的背,蓦地又将她推开。尧公主微微皱眉,困惑地将他望着,听见他说:“我身上带着寒气,当心将这寒气过到你身上,冬日里病了就不好了。”
她却不管不顾地又抱上去,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上,闷闷地说:“我给你暖暖。”
她这会儿力气大得出奇,任他怎么推也推不开,索性他就不推了,反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听见她银铃儿似的笑声,他叹息道:“我很想你,相雪。”她笑得更加欢快,手臂圈上他的腰,说:“很暖和是不是?”
他在她的黑发上落了一个轻轻的吻,忽然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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