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面

　　麻痹使人放下戒心，你觉得自己是在进化，那是因为始终无法压下心底的另一个声音。——《？？？？》

　　张易渊隔天一大早就到了情报处办公楼拜访，让看门的人往里面传唤了一声，本来看门的根本不想理会这个人，情报处又哪里是人随随便便没有预约就拜访的地方。

　　但是张少爷不慌不忙地报上了自己的名讳，得知是临海张家，看门的顿时态度恭敬起来。

　　得到放行命令后，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苏念城听见张易渊来找自己的时候的确很是惊讶，在他印象中，后者对他的态度可谓是避之不及，遇之警惕，或许是因为自己说话的语气，又或许是做事的态度，都让那位张少爷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

　　比如上次还想招兵买马，来绑架他这个从北京城调派过来的情报处处长。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先生难得主动找我，必然是有什么自己不能解决的了。”苏念城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在办公桌前摆出了一副有意认真倾听的样子。

　　张易渊几眼打量完了对方那身特别衬托出身形的黑色立领制服，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其实我也有专程来围观苏处长英姿的可能，但这次来，我是希望苏处长能帮个小忙。”
　　“张先生的忙对于苏某人来说从来都不算小。”苏念城笑了笑，特别矜持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说。”

　　“还请苏处长在调查到实验者的事情时，有什么行动带我一道。”

　　“实验者？”苏念城双手交叠，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忙我会帮，这算是为了还上次张先生帮我的一个人情，也是我分内之事，不过我想知道...张先生找到那人，是想杀人灭口吗？”

　　苏念城这厢说得直白，到了合作这种地步，有些事情就没必要绕个弯再说了，这个实验者的事情涉及到了不少人，这一动手，很有可能带来什么大麻烦。

　　他记得，张易渊对于实验者的存在是十分恐慌的。

　　张易渊忽而一笑，避开正面回答：“苏处长看我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吗？”

　　苏念城不太能确定，这是个问句，还是个陈述句。从客观事实来看，张易渊杀人是不太现实的，这到底是个没见过多少血的富家少爷，枪都端不稳，更何况是亲手杀人？

　　可是这又不代表他不会杀人，这个没有杀人的能力，却有杀人的心。

　　最有可能的就是借刀杀人，现在，苏念城就是一把刀。

　　其实在苏念城的认识里，张易渊手里应该是一笔大财富，对于一个本来就不缺钱的张家少爷来说，把药剂拿出来和政府合作，无异于获得了结识更多上流社会阶层的机会，拓展人脉，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所以张易渊现在的种种做法，让他对这个张少爷产生了一点好奇。

　　想去探究这个人是怎么在几年之内，从无忧无虑的生活变成如今的小心翼翼，草木皆兵。想去知道，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张易渊的一举一动，让他觉得对方是在想法设法地，让这个药剂的存在永远不被人知晓。

　　这又是为什么呢？

　　苏念城答应了张易渊的请求，他想要继续挖掘下去。

　　三天后，张易渊接到了苏念城的电话，得知最后一次有人见到那个实验者的地方是北京城。

　　实验者是上海□□的一个成员，这家伙必然不会无端跑到北京城去，多半是因为他此时身份特殊，被政府派人接了过去。

　　张易渊这头沉默良久，他一是没有想到要跑这么远，二是没有想到要回到张家本家所在地。

　　苏念城听见他没能一下子回话，便问：“张先生该不会是打算雇人单枪匹马地冲上去找茬吧？”

　　张易渊心想自己才不会在他最不想去的地方，留下什么把柄，于是半真半假地回问：“那苏处长有什么好建议？”

　　“我可以亲自陪同张先生一起去北京城。”苏念城极快地回答，仿佛早有准备。

　　虽然他本人对北京城也没什么好感，他现在的工作和身份都不太适合回到原来的工作地方和原来的人打交道，但是此行他有理由非去不可。

　　张易渊嘴角一抽：“...所以我们就双枪双马，一个守大门一个堵后院，等那只肥兔子自己撞上来？”

　　张易渊可以很肯定地说，他听到了电话那一头苏念城的一声轻笑，虽想起来让人有那么点如沐春风，却也可恶至极。
　　他一开始就没给自己选择。

　　苏念城：“我在北京那边有些路子可以帮忙，张先生也体谅一下我的处境，你的安全可是上面交代下来给我的任务，当然，这也是我本意。”

　　张易渊不可置否地回了一句，语中若有所指：“交代？在我的印象里，苏处长可不像是个听命于人的老实人。”

　　“张先生也不像是个专心于研究学术的学者。”苏念城感慨了一句，随后低下头，修长的食指按压在桌面的一张泛黄的纸上，在‘黄国富’这个名字上打着转。

　　不论在什么季节，火车站的人永远不会少，苏念城拿着个小箱子，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门口立得就像边上那根电灯柱。
　　但再怎么样，这根柱子长身玉立，西装革履显出沉稳精英的帅气还是引得不少年轻姑娘频频回头，目光闪烁得就差上来搭话了。

　　苏念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准点已到，再抬头，前方就出现了张易渊的身影。

　　张易渊今天没有穿西装，身上套的是一件深色长衫，脖子上挂了条米白围巾，头上压着一顶礼帽，他肤色本就不黑，这一衬倒有几分从不显出的斯文俊逸，整个人干干净净，看起来格外顺眼。

　　他隔着老远就看见苏念城散发着一种别人没有的气场，便笑着走上前打招呼：“不好意思，来晚了，我们上车吧。”
　　苏念城忍不住上下打量此人，直到目光被主人捕捉到。

　　“怎么了？我衣服脏了？”张易渊揪着自己的长衫看了一眼。

　　“不，只是觉得张先生穿长衫很合适。”苏念城坦然道。

　　张易渊却是无奈地说：“合不合适我不知道，之前有穿过我自己的衣服回去，那些个传统的叔伯兄弟评了一句花里胡哨，不务正业，回去几天就被念叨了几天，这一次保不准也碰上哪个老顽固，保险起见，我还是穿得老实点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进了站台，给过票后就上了车。

　　这两个不缺钱花的买了包厢座，且恰好在同一节车厢，等火车开了没过多久，苏念城就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趟北京城之行，恐怕不是什么好差事。

　　直到他听见有人在敲他包厢的门，才睁开眼，站起来开门一看，果然是张易渊。

　　“长路漫漫又无趣，我带了点好东西，苏处长有没有兴趣？”张易渊说着从背后拿出了一小瓶红酒，另一手上还拿着两个小高脚杯。

　　苏念城看了一眼这似乎早有预谋的举动，让开一步让人进来，顺带赠了一句：“张先生盛情难却，我就不客气了。”
　　张易渊心说你什么时候客气过，面上高高兴兴地走进来，把门拉上，将酒给两人各倒一杯。

　　但不等他上正题，苏念城已经自动自觉地把话给说开了：“张先生是不是想问，我这么帮你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觉得，苏处长说陪我北上是另有所求，算是你私事那部分我不会过问，但你本人跟着我，无非是为了药剂。”张易渊目光一凝，直直地看着苏念城，“可如果我说，药剂我不会给你呢？”

　　张易渊清楚地知道政府要的是什么，因此苏念城会接到上头的任务，最终目的就是他手里的东西，可他发现苏念城对这个东西的存在与否并没有很积极，从上一次囚犯换人这件事就看得出，此人对卢杰奇这一头也不是完全忠心。

　　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哪一头的人？

　　“现在我的任务仅仅是保护目标，至于你给不给我药剂那是以后的事，如果有命令下来，我必然会动手。不过比起强抢，卢大帅应该更希望能招揽你。”苏念城对张易渊的敏锐感到惊讶，不过依然把自己的底线告诉了对方。

　　“苏处长对于我来说，的确是定/时/炸/弹一样的存在。”张易渊侧头，举起酒杯晃了晃，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现在离不开你这颗炸弹的帮助，所以还希望你我合作愉快。”

　　尽管他们撞在一块，相互之间的把柄会越来越多，但同时装聋作哑，就是两人同流合污最好的方式。

　　火车带着一溜黑烟和不绝于耳的轰鸣声由远而近驶去，不远处，那被多盏小灯照得显眼的长方形建筑区就是北京城火车站。

　　这一班火车稍微晚点，现在又是冬季，因此夜幕一下子拉了下来。

　　从临海坐火车到北京城，几天几夜的路程可不算什么好体验，张易渊和苏念城提着行李箱下车，脸上透着疲倦，即使是包厢软座，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不僵硬的。

　　苏念城看了眼手表，决定先找个酒店让两人休息一番。

　　这两个人对酒店的要求也不高，张易渊将这件事推给了苏念城，好歹他还在北京城住过一阵子，对当地的情况还算熟悉。

　　张易渊在拿到酒店房间钥匙后，先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在床上，闭眼睡了个天昏地暗，等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起来，迅速到洗手间抹了把脸，跑去应门，外头站着的确是个送餐的服务员和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的苏念城。

　　张易渊半眯着眼，打量神色没有变化的苏念城，有些猜不准这家伙的目的。

　　先不说别的，这骚包男人必定是洗了个澡，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怎么就不见他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磕了药吗？

　　推着餐车来送餐的服务员，看见房内的客人神色不善地和门外的客人对视许久，却一言不发，不禁咳了一声，率先开口：“先生，您的晚餐送来了，是这位苏先生帮您叫的。”

　　张易渊这才侧身让开一步，说了声有劳，看着服务员推车进去布菜时才和苏念城搭话：“多谢苏先生的贴心照顾，不过...这么快换了一身行头，是又准备去哪里吗？”

　　“约了个朋友见一面。”苏念城笑意不减，明明板着脸十分严肃疏远，一笑起来就莫名带着暖意，“还请张先生好好享用晚餐。”

　　送餐的服务员刚好退了出来，张易渊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也不着急着关门，神态慵懒地抱臂靠在门边，双眸中略有暗光。

　　见朋友在晚上十点以后？

　　“那恐怕不是什么好朋友啊。”他自言自语道，随后转身进屋，慢慢把门关上。

　　北京城虽然是北政府的所在地，但必然比不上临海的繁花锦簇之繁华，这里更多的是四合院的深幽大宅，不过在政府混得一席之地的军官们大多都有了点积蓄，因此在郊外起洋房也是普遍现象，可一到了晚上，北京城最耀眼的莫过于万家灯火了。

　　黄富国的房子就是典型的两层小洋楼，今年刚过四十的他家中有妻有妾，唯独缺了个儿子，因此他克子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以前干过什么肮脏事，也被人私下舆论做了饭后谈资。

　　不管黄富国这个人有多混蛋，现在也是个并非人人能得罪得起的副官，再加上他本人睚眦必报的个性，得罪了他的人都只能绕着他走。

　　晚上十点过后，黄富国一人在书房里开了盏小灯，细细翻阅什么文件。

　　就在这时，小灯闪了闪，忽地灭了。

　　在房外看守的两个下人也只是发现外面庭院的灯灭了，紧接着听见楼上的窗户被粗暴地推开，他们家老爷黄富国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搞什么？！停电了吗？！快给我去看看！”

　　“是！老爷！”其中一人匆匆和另一人叮嘱了些什么，就急急忙忙地去看电闸了。

　　黄富国在这方面颇有自知之明，自己仇家不少，就雇了许多配枪的下人看家，不过这些年，还真没有哪个敢找上门来。

　　近冬夜的风刮得人脸疼，被留下独自守门的裹紧了外衣，哈出一口气暖了暖手，嘴里嘟哝着看电闸的人怎么还没回来时，二楼却猛地炸开一声枪响，摔碎东西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老爷！”守门的人惊呼一声，慌忙掏出枪，抓起旁边的提灯就往楼上跑去，期间隐约能听到黄富国妻子的一声尖叫，院子里顿时有十几人走动。

　　“人往那处跑了！”

　　“后门后门！”

　　接连不断的呼喝声在黄家连绵不绝，十几人不多时就呈包围之势朝黄家后门的小街追去，一个人在小巷子中飞快地游走，偶尔会被人看见一眼，却始终无法寻到其踪迹。

　　就在苏念城跑上了马路的时候，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到近，直至一辆黑色车霸道地在马路上晃了个大弯，稳稳地停在他身前。

　　车窗摇下，坐在驾驶座位上的人并不说话，只是在他即将开口前一甩头，示意他坐到后座上去。

　　苏念城看了一眼后面要追上来的人群，果断地开门坐了进去。

　　车子行驶十几分钟，车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沉默。

　　张易渊开车十分平稳，感受到后背那一阵仿佛要穿透座位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于是说：“苏处长，你要是嫌我开车不好的话，我俩大可以换个位置。”

　　“我只是好奇张先生哪来的车。”苏念城平静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猫腻，他既没有问张易渊为什么会跟踪他，也没有被发现秘密后的恼羞成怒。

　　又或许，苏念城是不会发脾气的。

　　“我向一个朋友借的，毕竟这里是北京城，我曾经的窝。”张易渊打着方向盘，“但是想象一下那家伙的表情，多半以为我是去风流快活了。”

　　“无论如何，今晚的事都要谢谢你。”苏念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张易渊往后看了一眼，轻笑：“苏处长辛苦，不过我们去找实验者的行动，你不会告诉我也是这般玩命？”

　　“因为这是我个人的事，也不好让别人帮忙。”苏念城说，然后又补了一句，“目前在我看来，张先生的安危是被我放在第一位的，就算有什么事我也会先护住你，所以还请张先生放心。”

　　这句话本意是苏念城为了让张易渊能老实跟自己去找那个实验者而说的安慰话，但也不知是用词不当，还是语气问题，脱口而出后反倒变得稍稍怪异了。

　　张易渊隐晦地勾起嘴角：“希望苏先生真的能以我的安全为先吧。”

　　“张先生...忠于张家吗？”苏念城顿了顿，忽然问。

　　这句话其实非常有冒犯之意，就等于问别人你会不会背叛你的信仰，因为张家人是特别在乎家族的凝聚的。

　　“忠于？唔...”张易渊却没什么感觉，反而认真想了想，“你指的是不做背叛张家的事吗？”

　　苏念城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张易渊笑了一声，在黑暗的车中声音低沉：“在我眼中，张家可不仅是一个家族，我跑出来不就是为了少管闲事吗？我现在，只忠于我的‘张家’。”

　　如果药剂传到了张大帅的耳中，在面对他手上的东西时，张家采取的态度绝不会比北政府好多少，反而正因为他是张家人，处置起来会更加毫无顾忌。

　　这样一个所谓的家，又怎么会让他有半点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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