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小时光

　　建国前蒋俊杰打了多少年的仗，杜二菊就提心吊胆了多少年。有时候半夜被噩梦惊醒，她就捏着蒋俊杰儿时带过的长命锁一哭就是一宿，甚至看到邮递员就害怕，生怕送来的是报丧信。

　　好不容易过上了安定日子，现在又要赴朝参战。

　　当娘的，谁能答应？

　　杜二菊为了逼迫儿子也能舍得下脸，竟然也下床跪了下来，“这些年，我和你爹也是受够了，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成天担惊受怕的。俊杰，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我和你爹没有依着你？现在，娘就求你这一件事，别去朝鲜行吗？大不了咱们就当逃兵，往后山一躲，藏个十来年的，到时候谁会记得这事？”

　　这不是胡说吗？

　　蒋俊杰要是真同意了，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杜二菊想不通呀，想不通这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一个当娘的都跪在他面前了，竟然还不松口。

　　蒋俊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母亲，泪如雨下。自古忠孝两难全，他也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老婆孩子热坑头的日子好呢？谁都有老婆孩子，谁都有家，要都是这样贪生怕死的话，谁来守护国家？国没了，到时候家还在吗？

　　人各有命，军人有军人的命......

　　看着母子两个这样，蒋大勇叹了一口气，他将手中的烟丝卷好，点燃，送到嘴边用力的吸了一口，将烟扔在地上，起身用脚狠狠的碾了碾，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老伴。尽管心里难受，但还是发话了，“让他去吧......”

　　“去哪？哪都不许去！”杜二菊含着泪，话里带着一股子狠劲，“信不信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买了老鼠药，全家下去陪你算了。”

　　杜二菊说完就盖上被子，不再搭理人了。

　　在这的三人，谁不知道一旦美国进犯绿鸭江后接着就是中国。克隆体恤，谁又能说一句杜二菊的不是？

　　蒋俊杰也知道母亲是真的伤了心，保证到“娘，等打完这一仗，我就申请转业。听上面说过，过段时间可能会出转业安置政策。到时候我就找个安稳的岗位，守着咱家不走了。”

　　合着不管怎么样就是不松口是吧？杜二菊听着就来气，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个。谁管你回来后转不转业的问题，她要的是蒋俊杰答应不赴朝参战，做父母的只在乎子女是否平平安安的。

　　杜二菊直起身来看着儿子这幅样子，直接抄起身后的枕头砸过去。

　　蒋俊杰也没打算躲，直接被砸了个正着。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枕头，递给杜二菊，“娘，您要还没消气的话，就多打几下出出气。别憋在心里，气坏了自个儿身体。”

　　“滚。”

　　杜二菊沉着脸接过枕头，直接打发人离开。

　　蒋大勇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捡起落在床脚的五块钱，父子两先后出了屋。

　　蒋大勇一面把钱递给蒋俊杰，一面不忘叮嘱儿子：“这钱你拿好了，回头给兰英买了棉布和棉花后带她好好逛一天。这些年，她也......”

　　“爹，我......”蒋俊杰接过钱，羞愧的低下头，这些年因为他，家里也都是提心吊胆，爹娘老了老了，还得替自己这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操心难过。

　　“你就去吧！到时候你娘那，我来跟她说......俊杰啊，你要记住，爹娘老了，也受不起什么打击了，我和你娘不要你将来做多大官发多大财，只要你活着，就好了。”

　　“爹您说得对，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蒋俊杰暗下决心，不管怎么样，也要活着回来。

　　老爷子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越提，他就越难受。

　　蒋俊杰看着父亲的神色，知道他心里也难受，没有再说些什么，回到自己房间，将甜甜递给父亲，关上了门。

　　蒋大勇回了屋，脱鞋上床。

　　杜二菊靠在床头，埋怨道：“你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就那么一个儿子，还舍得让他去送死......他不懂事，你一把年纪了也不懂？那是你亲儿子！”

　　好家伙，她在那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这老家伙直接来了那么一下。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蒋大勇钻进被窝，“不让他去，他得后悔一辈子，怨咱俩一辈子......”

　　杜二菊吸吸鼻子，“那也比没命强！”

　　蒋大勇沉默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你也就现在闹闹，折腾一下，到最后还不是随了他？做父母的哪能拧得过儿女？”

　　杜二菊“哦”了一声，合上眼也没再说话。

　　说的也是，做父母的哪能拧得过儿女？当年儿子要当兵，她就没拦住，更何况现在呢？

　　张兰英这边，蒋俊杰刚关好门，她便马上拧好帕子递了过去。

　　在这之前，她就一直守在屋里等着男人回来，蒋俊杰进了主屋那么久都没出来，她就生怕出了什么事。可那又是公婆屋里，哪轮得到她一个做儿媳的去多事。

　　蒋俊杰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张兰英心里一咯噔，索性开口，“你去爹娘屋里那么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蒋俊杰把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搁回了洗脸架上：“没啥，我就是去给个津贴。太久没回家了，爹娘想得慌，就在那多聊了会儿。”

　　听他这么一说，张兰英才松了口气。

　　“对了，这钱你先收着，等明天忙完地里的活，我带你上趟县城，买点布子和棉花，等入了东，你也能多一身换洗衣裳......”

　　张兰英诧异的看向她男人，急忙打断了蒋俊杰的话，压低声音问：“你不是说把津贴给爹娘了吗？这钱哪来的？”

　　她就是再文盲也能认得钱数，这可是五块钱啊！这么多都够他们一家几个月的嚼用了。这钱该不会是男人背着公婆私藏的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慌了，也顾不上听蒋俊杰接下来的话，拉起男人准备出门，“走，咱俩把这钱交给爹娘，老实交代一下再认个错，免得爹娘寒心。”

　　她从小没了爹妈，就那么一个哥哥，两人相依为命。老人们都说有了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这话套用在兄妹中也一样有用。

　　她十七岁那会儿，哥哥背回来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嫂子——姜小桂。姜小桂她娘是以前有钱人家的小老婆，别看她年纪轻轻的，折腾起人来可是一把手。

　　战乱时期，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讨好嫂子，什么活都抢着干，一顿饱饭都不敢吃，平日里也是一碗薄粥对付着。就这样，姜小桂还是容不下她，和她哥哥商量着要将她打发出去。

　　也幸好当年蒋俊杰闹着要去当兵，蒋家老两口临时决定给蒋俊杰娶个媳妇让收收心，所以彩礼也出的比别家高，她才没有被姜小桂嫁给那些老鳏夫。

　　这么一来，张兰英也算是因祸得福，一脚从火坑踏入了福窝窝。

　　为啥？因为公婆都不是那种刁钻刻薄的人。虽说是公婆当家，可村里除了那些死了爹妈的，哪家不是长辈当家做主的？做媳妇的能捞到一碗不稠不稀的粥喝都算不错的了，也别想着其他的，毕竟婆家不是娘家。但蒋家呢？虽说不是大鱼大肉的，但顿顿管饱。隔三差五的，婆婆还给炒个鸡蛋吃。

　　有那刻薄的公婆，媳妇刚生完孩子就逼着下地干活。这阵子农忙，村里蒋富贵家的大儿媳揣着八个月大的肚子也跟着下了地，最后累的直接在地头卸了货。而她呢？已经坐满了一个月的月子，现在甜甜都两个多月了，公婆还是不让她下地，只说头胎得好好养着不能亏了身体。因为蒋俊杰常年不着家的，公婆还觉得亏欠了自己，从来不说一句重话。

　　这村里村外的，谁家儿媳的不羡慕她。

　　张兰英想的很明白，在蒋家是公婆当家，她男人又是个一年到头不着家的，靠他还不如靠公婆。男人给的再多也不如她和杜二菊的婆媳关系重要，蒋俊杰给的这五块钱，她是万万不敢要的。

　　哪个女人不喜欢新衣服？这年头，哪怕是一件没有补丁的旧单衣，都能让村里的女人们藏在箱底舍不得穿，只有赶集活着遇上婚丧嫁娶的时候才取出来穿上一会，更何况是一件新的棉袄。

　　但是，这钱要是公婆不知道的，那她就算再想要一件新衣裳都不会收下。到时候婆媳离了心，哪怕新棉袄再暖和，也是得不偿失。

　　所以，她才会拉着男人想要去给公婆认错。

　　“这钱，是娘让我给你的。”

　　“什么！”张兰英一愣。

　　“这些年，都是你在家伺候爹娘，娘心里也有数，她体贴你，才给了这钱，让我带你去县城好好逛逛。”

　　张兰英一听是这样的，放下心来，一把夺走男人手里的钱，埋怨道：“你也是的，不早说，害得我瞎想......”

　　蒋俊杰很懵，是他不说吗？不是媳妇先打断了他的话吗？这人怎么还怪上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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