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小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张英俊腿上的一双儿女都睡了过去，王金凤才打开大门出来。

　　王金凤叹声道：“英俊，孩子没有保住。”

　　张英俊抬头看向王玉凤，“玉凤婶，那小桂呢？她没事吧？”

　　“小桂……”王玉凤扯了扯唇，艰难的开口：“她人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以后都不能生了，现在正在里边哭着呢。”

　　张英俊浑身一震，自责、后悔、痛苦等等情绪不断在脸上闪现，许久都没有说话。

　　王玉凤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英俊，你去陪陪小桂吧，她这会儿是最难受的时候，你陪着她，她也能好受些。”

　　张英俊点了点头，轻轻的摇醒一双儿女，带着他们进了屋。

　　屋内，姜小桂坐在床头，抓着头发痛苦不已，泪水不停的往下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以后也不能生了。

　　“小桂……”张英俊带着一双儿女走到床边。

　　张红旗看着母亲这一脸的痛苦，脱下鞋子爬上床，抱着姜小桂道：“娘，不哭，我给你吹吹就好啦！”

　　说完，就像平常姜小桂哄着他那样，鼓起腮帮子“呼呼”的吹了起来。小小的张翠梅也学着哥哥那样，爬上床安慰姜小桂。

　　姜小桂看着一双儿女，哽咽道：“娘没事！谢谢你们。”

　　张英俊握住她的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小桂，对不起，要不是我……”

　　姜小桂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回握住他，反过来安慰道：“其实也不怪你，这胎本来就留不住，农忙的时候就出过血，我以为是来事了，也没当回事。”

　　张英俊低着头，喃喃道：“你就别哄着我了，明明是我推得你，我自个儿心里有数。”

　　姜小桂抿了抿嘴：“咱两的日子还得往下过，就当这胎是农忙的时候累掉的吧！要都较起真来，这个家就散了。”

　　人这一辈子，该糊涂的时候还是得糊涂。

　　张英俊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看着姜小桂保证道：“小桂，谢谢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还愿意陪我走下去，也谢谢你适当时候的糊涂。

　　“红巧呢？她怎么不进来？”姜小桂突然问道。

　　张英俊脸色微变：“你问她干什么，她死在大街上都和我们无关！”

　　姜小桂见丈夫提起大女儿没有什么好声气，心知定是还在气头上：“大晚上的天气也凉了，你先让她进屋，咱们再好好教教她。”

　　张英俊沉默了片刻，才艰难的开口：“红巧她根本没来。”

　　姜小桂皱起眉头，定定的看着张英俊道：“是不是你搞错了，孩子可能是来了，没敢进来。”

　　张英俊苦笑一声：“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从进了王玉凤家的院子就开始等着，一直等到现在姜小桂平安无事，三个多小时，张红巧都没有出现过！

　　甚至，他怕红巧被他打的出了事，还让红旗回家去瞧上一眼。红旗回来告诉他，红巧在屋里睡着呢。

　　张英俊听后，心如坠入冰窟一般，对张红巧越来越失望了，那可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啊！如今因为她生死不明，而她竟然还睡得下去！

　　“那她都在干些什么？”姜小桂哑着嗓子问道，她了解这个陪了自己十来年的男人，红巧一直没有过来，他肯定会叫红旗或者翠梅回去看看的。

　　“她……她在家睡觉呢。”张英俊揉揉眉心道。

　　姜小桂哭道：“这孩子，她怎么可以这样！”

　　张英俊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小桂，咱们分家吧！把红巧单独分出去，咱们守着红旗和翠梅好好过。”

　　姜小桂缩在丈夫的怀里，泪流不止：“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英俊，都怪我，是我没教好她，你别把她分出去不管。”

　　张英俊拍着妻子的肩膀道：“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同样是一个家里出来的，红旗和翠梅怎么就知道心疼你？小桂，人这一辈子，不怕出错，就怕知错不改。红巧现在还能睡得下去，说明她根本没觉得自己有多错，也没有什么孝顺的心！咱们干脆把她分出去，让她自己去跌破头，等她反省好了，学会孝顺了，这个家永远有她的位置。”

　　姜小桂哭了好久好久，才点头答应了，夫妻两整理好情绪，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王玉凤家。

　　深夜，人们都已经睡下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张红巧起身一看，发现是她爹娘回来了。

　　她从屋内出来，有些恐惧的看了张英俊一眼，怯生生的开口：“爹娘，你们回来了，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姑姑他们还要送我去挨枪子吗？”

　　姜小桂的心快凉透了，她就这么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张红巧眼前，也没得到这孩子的一句关心，一开口竟是怕张兰英一家追究责任。

　　她爱着自己的子女，虽然这种爱会因为性别和年龄有着区别。张红巧是她第一个孩子，在红旗没出生的那三年，她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这个孩子。哪怕后来红旗出生了，她偏心儿子，但还是很关心这个大女儿的。比起老三翠梅，张红巧得到的爱明显多的多。

　　姜小桂两口子一直没回答她的问题，张红巧急了，张张嘴又想说些什么，张英俊却指了指堂屋，“你跟我们去堂屋，我们有话跟你说。”

　　张红巧跟着他们进了堂屋，跟着两口子一起坐在了餐桌旁。

　　“爹娘，这是怎么了？我姑他们还没原谅我吗？”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张红巧慌了，该不会是蒋家那边坚持公事公办吧！

　　张英俊扯了扯唇，看着对面的大女儿：“红巧，爹娘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吧？你娘就在你面前出的事，为什么都不见得你关心她一句？”

　　张红巧一僵，看向张英俊道：“爹，我不是不关心我娘的身体……我就是太害怕了，忘记说了。”

　　张英俊心中冷笑，净没一句实话，害怕？害怕你还在那睡觉？

　　张红巧还想狡辩，但见了张英俊的脸色，还是憋了回去。

　　姜小桂失望极了，张英俊捏了捏她的手表示安慰，发现有些冰凉，就脱下身上的外套铺在她的腿上。

　　张英俊看了看张红巧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门见山道：“你姑他们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事了，但是红巧啊，这是用你娘肚子里那一条命换的……”

　　听完后，张红巧欣喜的看着她爹娘：“真的吗？我不用去挨枪子了？”

　　“你就没什么要对你娘说的吗？她因为你没了一个孩子，你难道都不愧疚吗？”张英俊直直的望着眼前的大女儿，在一瞬间认清了这个人。

　　这一眼看的张红巧心中一滞，仿佛被看透了什么，让她忍不住心虚，只想起身逃离。

　　张英俊皱了皱眉，开口道：“红巧，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我们分家吧！从此以后，你也别叫我们爹娘了，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听到这话，张红巧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爹，哭丧着脸委屈道：“爹娘，你们不能这么做啊，分了家我怎么活？”

　　张英俊扯了扯唇：“放心，饿不死你，西头那亩地就分给你了，明天我和你娘在称一百五十斤粮食给你，怎么着也够你吃到立春收冬小麦的了。你住的东屋也留给你，到时候我让翠梅搬出来，再隔个栅栏出来，以后就当是两家人了。”

　　张红巧摇着头：“我不同意，村里分土地的时候明明按人头给的每人一亩三分地，凭什么就给我一亩。这些年我也没少干活，家里攒的钱应该分我一份！”

　　张英俊被她气的涨红了面皮，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小桂叹了一口气，回屋取出一小叠纸币递给张红巧，“这是二十块钱，我和你爹攒起来给你上学用的，你拿着吧，算是我们当父母的最后的一点意思。”

　　张红巧又昂着头问：“那地呢？”

　　张英俊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直到现在张红巧都只看中钱地，没有流露一丝对爹娘的不舍。

　　他忍不住将面前的饭碗往地上狠狠一掷，咬牙道：“一亩三分地我一分都不会少了你的，你现在给我滚！”

　　他的脸色太过阴沉，看的张红巧寒毛直竖，拿着钱跳下椅子跑回房间了。

　　姜小桂坐在那里直叹气，她也是被大女儿的凉薄给伤到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蒋俊杰要归部队的日子。

　　蒋俊杰得走到县城，然后坐汽车到省城坐火车，才能到驻地。天还没亮，他就准备离开了，一家子送他到了汽车站。

　　即将别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老两口强忍住眼泪。

　　杜二菊拉着儿子的手：“俊杰，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蒋俊杰点了点头，他看着父母和妻女，红了眼眶。

　　蒋大勇是个不善言辞的，他抱住儿子用力的拍了拍，没再多说什么。

　　张兰英抱着甜甜站在一边低着头不作声，她从收拾完行李后就一直没开过口，倒是怀里的甜甜抓着蒋俊杰的手指哭个不停，上辈子蒋俊杰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哪怕才相处了几天，蒋俊杰对她的疼爱也是实打实的，她舍不得蒋俊杰去送死。

　　“兰英，我准备上车了。”见张兰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蒋俊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俊杰……”张兰英轻声唤道。

　　“怎么了？”蒋俊杰回过头来看向妻子。

　　张兰英眼眶微微泛红，她吸吸鼻子，拉着蒋俊杰的大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蒋俊杰一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县城那会儿就知道了。”

　　蒋俊杰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和女儿揽在怀里，保证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抬手揉了揉甜甜的脑袋，拿起行李上车。

　　车子很快就发动了，蒋俊杰挥手示意家人离开，一家人却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再也见不到车子的踪迹才启程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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