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两盏淡酒

　　柳栖月暗恋了一个人很多年。
　　她为了他，高中的时候和他填了一个志愿，又拼了命来读书，沥尽心血，最后考中了和他一样的大学。
　　暗恋是罪，爱上的人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大学四年，柳栖月都只敢远远地看着他，也不凑上前说几句话，怕给人家惹麻烦，怕人家觉得自己不正常，这样下来顾东顾西的，筋疲力尽。
　　于是大学毕业典礼过后，曾经敢于疯狂追爱的柳栖月匆匆加入了工作，再也不跟跟踪狂一样凑着，世界那么大，天南海北，总归遇不上。
　　然而她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却忘了时间是酿酒的好东西，只会愈久弥香。

　　和所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一样，柳栖月也被家中长辈安排过相亲，她也尝试以进入一段新恋情来抹杀前一场无望的暗恋，可是没有结果。
　　恋爱就是不断的“菀菀类卿”，总是试图从现任身上找那个谁的影子，只会使人从一个深渊落到另一个深渊。
　　最后两方都在焦急，偏偏当事人就是跨不过那一道心理防线，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柳栖月甚至开始白日发梦，幻想她因为过马路扶老奶奶，偏偏那老奶奶是他长辈，最后两人牵手得以执手共白头的事。
　　可是无论幻想了多少次，那都只是妄想。
　　是卑贱到尘土里的、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痴人说梦。
　　可她只能这么卑微地纾解。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得偿所愿，在梦里放肆了一回，醒来之后，一面是空虚，一面又是难以掩盖的狂喜，她几乎要被这种感觉折磨疯了。
　　之后没过一天，她忽然看到了网上的一个梗，上面写着：
　　书上说，如果有一天你梦见一个很久没见的人，代表他正在遗忘你。
　　老人说，梦见那个人三次便是缘尽。
　　第二天晚上，她又梦到了一次秦遥峰，又是梦中忘乎所以的、近乎于绝望的、不得疏解的性/爱。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梦见他，一有迹象，强大的潜意识甚至能活生生地把她逼醒。
　　她不信那类玄玄乎乎的鬼神之说，可偏偏为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巧合，为了她深爱着的他崩了一次自己价值观。
　　她把他爱到了骨子里，却偏偏克制着爱恋，不仅白天里不能相见，连夜里的梦里都不能相见，简直苦到了骨子里。
　　——原来她爱上的，是禁酒苦艾。
　　会引发人的精神问题。

　　二十八岁那一年，家里是长辈几乎是央求小辈了。
　　好歹不能直接拒绝，柳栖月只好去了。
　　到了相亲现场，柳栖月是真的没有想到她的家人竟然那么神通广大，竟然找了秦遥峰来和她相亲。
　　秦遥峰就是她封于心口，不敢述诸于口的那个人。
　　……结果就是柳家一大群人在暗中围观自家小辈低着头，吸着果汁，一句话也不说，场面尬到了极点。
　　最后秦遥峰不得不开了个头：“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有很多人在追你的？”
　　柳栖月：“嗯。”
　　话题终止，气氛尬穿地球。
　　直到一杯果汁都快要见了底，柳栖月才想起来这是一场相亲。
　　！我都干了什么！！
　　在应该和男神谈笑风生的时候，我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在喝果子一声不吭？！
　　她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近乎贪婪地望着对面的秦遥峰。
　　对方被她吓了一大跳，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柳栖月突然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痴汉，然而她克制不住。
　　她肖想了他那么多年。
　　倏然，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遥峰赶忙给她递了一张纸。
　　柳栖月紧紧抓着那张纸，像是抓住了她的所有，然后她就这么哭了起来，一边嚎啕大哭着，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又尤为撕心裂肺地告白，像是呕出了她所有的心血。
　　她说：“秦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她完全不会告白，平日里所看的狗血言情小说专业又苏的告白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只小心翼翼捧出了那份干净又炽烈的赤子真情。
　　秦遥峰似乎有些惊讶，随后他笑了，风趣地答应了：“好啊，我对你……嗯，也很有好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碰撞出火花呢？”
　　他半开玩笑地说。

　　此后，柳栖月就与秦遥峰甜甜蜜蜜地处起了对象。
　　秦遥峰是个温柔合格的男朋友，他会制造浪漫，会给柳栖月她意想不到的惊喜，也不会让她累着，模仿男友也莫过于如此了。
　　但柳栖月就不一样了，自从她跟他在一起后，她就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她会张牙舞爪地装恶龙扮可爱，会每天认认真真、又傻兮兮地从网上抄来唯美的告白句子，然后每天晚上慷慨激昂地朗诵一句，最后在男朋友的哈哈大笑中扑上去，气呼呼地堵上他的唇。
　　只是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在一起五六个月的时候，柳栖月发现秦遥峰开始心不在焉，不由心里踹踹，担心对方出了轨。
　　她总是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
　　晚上的时候，秦遥峰和她摊了牌：“宝贝，我不是个好男朋友，我们分手吧。”
　　柳栖月几乎瞬间失了声，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秦遥峰说：“宝贝，你也看到了，一开始，我正在努力地爱你。我希望我不会辜负你。我也以为我爱上了你，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出分手。我希望我们在一起。”
　　柳栖月瞬间落下泪来。
　　她感觉得到秦遥峰一开始的努力，于是也配合他，让他慢慢来接受自己在冷饮店骤然表白的狂热的爱。
　　一般人可能只会以为这是一个疯子，狠狠骂上一句神经病，然后对她敬而远之如避蛇蝎。
　　真的没有人有他那么温柔，那么包容，那么好。
　　秦遥峰说：“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人……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了。”
　　柳栖月手指简直能被自己拗断，半晌，用气声问他：“那我们……我们……你以为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做一场……？”
　　虽然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秦遥峰还是捕捉到了：“我不想伤害你。要是你因为我失了清白，我还和别人结了婚，那我就太无耻了。”
　　柳栖月狠狠一闭眼，感到心如刀割。
　　你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她嗫嚅着嘴唇，沙着嗓子小声说：“我爱你……”
　　秦遥峰沉默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似乎也有悲伤，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没有办法像你爱我那样去爱你……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柳栖月嘶声而绝望地叫道：“我爱你！”
　　然后她欺身过去，吻上了秦遥峰的嘴唇。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一个吻，那近乎于撕咬了。
　　她就要离开他了。
　　原来有时候哪怕情深，也是会不寿的。

　　那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过后，柳栖月和秦遥峰分开了。
　　柳栖月丧到了极点，几乎整天烟不离手。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要去夜店里找一个MB，不管多贵，像他就行。
　　她的哥哥柳华一路从外地杀过来，又赶到夜店，揪住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然后恶狠狠地说：“要是人家背着你找了小姐劈了腿，你可以这么丧，也可以狠狠地给他一个教训，但是你们只是好聚好散！明白吗？你同意了的！”
　　柳栖月就捂着脸，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柳华怕她还是想不开，又说：“你现在这种行为，你知道叫什么吗？你玩替身，还作践他，拿他当MB，这就是你的爱吗？”
　　柳栖月哭喊着：“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念想？我不作践他，我只作践我自己！我就拿我第一次来换，行不行？！你不阻止我，让我混不行吗？！”
　　柳华当然觉得不能行，但不敢再刺激她了，只能先把她拖回家。

　　五六个月后，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能够好好工作了，似乎一切都正常了。
　　只是她依然不肯相亲。
　　在她快要二十九岁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婚礼请柬。
　　那是秦遥峰，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的婚礼。
　　她曾经日思夜想想看到秦遥峰的婚礼请柬发向所有人，又怕最终不是自己，现在临到当口，发现原来是其他人能和他共白头，好像却也没有很难过。

　　婚礼那日，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礼服，微笑地看着台上的一对新人。
　　司仪念了一堆长长的祝词，最后让新郎讲话。
　　一身黑西装的秦遥峰说：“我曾经和两个女孩谈过恋爱，但是最后都分了。因为最后我发现我可能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爱人家，那不是耽误人吗？”
　　台下一帮人起哄，新娘也委屈地看着他。
　　他说：“但是我可以确定我爱谁了。苏小姐，你愿意在你的名字前面加一个‘秦’字，以后成为我的秦太太吗？”
　　这就是在抢司仪的工作了。
　　新娘一呆，随后娇羞地点了点头。
　　敬酒过后，秦遥峰带着秦太太来到了柳栖月的面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那天柳栖月回家之后，又梦到了一次秦遥峰。
　　好吧，祝我们相忘江湖。

　　柳栖月最终和婚礼上邂逅的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在一起了。
　　二十九岁下半年的时候，她带着身孕和男人结了婚，成为了苏太太。
　　最后，她终于能够放下曾经深爱着的秦遥峰了。
　　苏先生常年定居在国外，于是柳栖月带着小苏也去了国外。
　　自此千山万水，你我也不要再遇上了。

　　原来，世间诸多冷暖深情，都是一场正在遗忘着大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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