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诀别歌

　　看台这边被高大墙体遮挡，又没有路灯指引，厚重夜色下，隐隐有点阴森。

　　“带我来这里干嘛？这边平时都不会有人愿意来吧。”庄可看着这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地方，狐疑地问道，不知宋轶言葫芦里卖什么药。

　　“有上去看过吗？”宋轶言伸手指着看台顶端问道。
　　“没有，晚上很少来操场这边。”庄可如实回应。

　　她敏锐地意识到宋轶言的用意，只是她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好看。然而对方也无意详细介绍，只给了她五个字：看过就知道。
　　果然是惜字如金。

　　宋轶言答完后，仗着自己人高腿长，瘦长的身体直接从看台中央跨了上去。
　　庄可耐不住性子，追问道：“你先说到底有什么？不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然而宋轶言还是沉默不说，她就只好跟着斩关过将地爬台阶。

　　不出几秒，庄可就后悔穿裙子过来了。

　　这里的台阶都颇有高度，她需要提起长裙到膝盖以上才可以顺利迈开腿不说，走起来还很吃力。重要的是，尽管夜色浓重，庄可也得时刻提防因动作幅度太大而走光。

　　所以只爬上了一级，庄可就停在了原地。她撩起裙裾，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考虑是继续，还是开口和宋轶言说下次再来。可她又怕下次，不见得还会有这样独处的机会。

　　宋轶言看到庄可举步维艰，不知变通另辟蹊径的蠢样，无奈只能重新下去将人领到看台最右侧平时运动会入场的通道，说：“从这里走，台阶低一点。”
　　“……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捷径。”

　　庄可觉得平日的小聪明都在美色前阵亡了。
　　这里又不是华山，自古一条道。
　　宋轶言腿长，愿意不走寻常路也就罢了，她还脑子热不自量力地跟着折磨自己。
　　就为了盲目追随在他身后。
　　暗骂了自己一番，庄可一步一台阶地跟上，这才轻松地往上方走去。

　　为防止学生随意攀爬，发生校园事故，最后一级台阶没有设置便捷通道。此时已经站在顶端的宋轶言，看着把裙尾拎起在大腿侧的庄可，俯身自然地伸出了手。
　　庄可看着修长指节分明的手顿了几秒。
　　然后才一脚踩上顶端平台，将右手伸去，借力也踏上了看台的最高处。

　　庄可打量着四周，转身俯瞰了下操场，又转回去接着新奇地往外面望。看着墙外的马路，说：“谢了啊！早知道今天要登顶这儿，我就不穿裙子了。”
　　“是我没有考虑到。不过都辛苦上来了，就好好看风景吧。”宋轶言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型望远镜递给庄可，指着远处一角说道：“那边是你家的方向。”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站在那里无声眺望。

　　看台后面是一面阻断外界的墙。
　　从他们的位置可以望到远处的车水马龙，霓虹光影。
　　那是背后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里，多少人奋笔疾书，向往的生活。
　　见一眼繁华，或成为繁华。

　　庄可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
　　站在栏杆后，她舒服地望着远处最繁华的商厦。
　　听宋轶言在墙外行道树叶的婆娑声中，用如夜间凉风般低沉清越的声音说道：“白天的事情我和他们解释清楚了，只不过是当时不认识，叫不出名字时的称呼。”
　　“这下那个富二代恐怕是认定我花痴你了。”
　　“放心，他不会的。”

　　庄可想起物理竞赛室门口，有个人也是如此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说他不会喜欢的，顿时就没好情绪道：“都说人类的悲喜不能相通，你怎么就能确定另一个人的想法了？”
　　宋轶言苦笑，被怼得没话说。
　　理科学霸的思维逻辑完全没法理解，怎么刚才还惆怅脸，神情低落到让他觉得不得不说点什么安慰的庄可，听到话后表现出来的不是安心，而是质疑。

　　庄可也不想冷场，很快接着问道：“不过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
　　“还行吧，以前也一个初中同班过。”
　　听着宋轶言的肯定，庄可精神一振。在知根知底的朋友面前，很多东西是隐瞒不了的，所以有些事情会更加坦诚，这也许是个摸清自己在他心中定位的好机会。

　　“那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话题吧？”
　　“是的，后来私底下又问过我。”
　　“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就照你说的。很多事，说一次不信，说多了就信了。”

　　不知为何，庄可听着竟感到一阵不满意。首先宋轶言对自己的说辞一点没有怀疑，采取默认态度。其次也不好奇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仿佛压根没考虑过她会是女朋友。

　　庄可将望远镜朝下倾斜，遮住小巧精致的脸庞，露出眼睛，侧头看向宋轶言，说道：“你叫我出来就只为了解释这个？难道不是很久不见想叙叙旧？”
　　宋轶言转头，近距离地看到庄可充满岁月变化的脸。
　　以过去相对照，才发现虽然几经春来暑往，但那双对世界有强烈好奇，每天都想从生活中发现趣味的眼睛，与小时候毫无二致，总透出一股子渴望与不羁。

　　他微扬起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开口：“我没想到会在知繁碰到你，也没想到你最后会选择读文科班。记得你那时候是想当医生来着吧？”
　　“是，谁知道现在读了文科。早知道当初就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了。”
　　庄可也抬起头，可天上只有微弱的月光，淡而稀少的星点。
　　她说话的语气有几分诙谐，夹杂着自嘲。
　　宋轶言没有追问缘由，只是稍微遗憾地说道：“曾经还期待过你穿白大褂的样子，可惜以后都没机会看到了。不过也挺好，医生并不适合你。”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安静中墙外传来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打打闹闹的声音。
　　两人一起站在高处看起热闹。大抵是男生做错了什么事，然后女孩子生气了，要求他在大马路上唱情歌，最后男生唱了一首许嵩的《有何不可》。
　　女生在听到“我想给你快乐为你解冻冰河为你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值得”时忍不住粉面含笑。男生看着她笑，也眼带笑意地继续唱下去。
　　一首歌唱完，两人解释后又重归于好，牵着手走远了。

　　庄可看客突然领悟，不够了解也没什么关系。
　　在一起久了，都会知道。
　　前提是在一起。

　　宋轶言看着小情侣走远，低头看了眼手表道：“我送你回去吧，也大半节课了。”
　　“行，下次有空再过来。”庄可抱着裙子跳下了台阶。

　　“以后学校里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宋轶言看着庄可缓步下行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关切道。
　　庄可回头眨了下灵动的眼，故意阴阳怪气问道：“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宋轶言一怔，在庄可必须说点什么的表情下，强行寻了个正当理由：“知繁离你家远，叔叔阿姨他们不在，我们是朋友，自然要照顾你点。”
　　庄可见着很责任心的宋轶言，终究没问出一句：那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找我。
　　她只作笑闹道：“你可别咒我，我多好一人哪能有什么事！”
　　身后一本正经的宋轶言听着忍俊不禁。

　　回去教学楼的路上，静谧无人。
　　走过离操场最近的高一教学楼，安静中陡然想起一个古怪的叫声。

　　庄可尴尬地盯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抱歉道：“对不起啊，生理反应控制不了。今天放学后直接争分夺秒回寝室洗澡去了，这不时间匆忙，就没来得及吃晚饭。”
　　“平时经常这样？”宋轶言板着脸，严肃地问道。
　　“其实就这么一次，偏巧被你碰上了。平时室友都会给我去三号食堂打包那个紫菜饭的，只是她今天临时接到了个通知，我才没来得及吃东西。我平时很注重饮食健康的！”
　　“那走吧，去小卖部。”
　　“哦，好。”庄可听话地调转方向，跟在宋轶言身后。

　　等到了小卖部附近，能够看到敞亮透出橘黄色日光灯的大门时，庄可喊住了要跟着一起进去的宋轶言：“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宋轶言听了也不多问，点头嗯了一声，球鞋后跟踮起倚在绿化带边的石槛上。

　　庄可走进小卖部，直奔目标地找到东西，然后问收银阿姨要了两只袋子，结完账从里面出来。她拎着袋子走到宋轶言面前，伸手递过去右边那只。
　　一瓶农夫山泉和一包清嘴百香果咀嚼片。

　　宋轶言意外地接过，问道：“怎么还买了这个？”
　　庄可笑道：“刚才看你在跑步，跑完新陈代谢旺盛，水分流失较快，需要多喝点水和补充维生素。你那个本子我就当送我的不还你了，这个是给你的回礼。”
　　宋轶言闻言将百香果咀嚼片放进裤兜，右手拎着水道：“那我就收下了。”

　　将庄可送到高二（2）班门口，刚巧楼梯斜对口，宋轶言一声不吭地径自往五楼去了。
　　庄可看到他形同陌路的模样，只好安慰自己是怕人多眼杂。

　　轻轻地从后门偷溜回自己座位。
　　庄可拾起散放在桌子上的一支笔，拧开笔帽，小声询问同桌：“老孙有来巡逻吗？”

　　蔡思悦见好友乐不思蜀翘了近一节课，叹道：“没有，你小子命大。”
　　“吉人自有天相！”庄可嘿嘿了两下，安心做起作业。

　　写了没多久，自习休息铃就响了，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蔡思悦将中学地理图册合上，肯定问道：“刚才去见你的竹马大学霸了？”
　　“就学校操场那边随便寒暄了一下。”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有可能的桥段。”蔡思悦两眼发笑。

　　庄可看她别有深意的样子，好奇道：“你想到了什么？”
　　“才子佳人相见欢，私定终身后花园，古代小说剧本里不都这么写吗？”
　　庄可脸挂不住了：“......去，哪来的私定终身？”

　　蔡思悦继续展示自己的才识：“你看那崔莺莺，可不是夜半私会张生？”
　　庄可哦了一声，缓缓道：“那热心人士蔡红娘见谅了，我这暂时没恩爱可秀。”
　　聪明的蔡思悦听懂“暂时”二字，宽慰拍肩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说完她拿起自己密密麻麻写着各种知识点的笔记本，自怜道：“可怜我一片痴心错付。你看在我心中最紧要的除了学习，其次排第一的就是你。如今你也要见色忘友了。”
　　庄可连忙狗腿子：“思悦你在我心中永远排第一！”
　　蔡思悦奚笑道：“你这榜分性别的吧？”

　　庄可被逗乐，举起大拇指：“知我者，思悦也！”
　　“算了，好歹是个第一。别说，我还没考到个年段第一过。”
　　蔡思悦说着斗志升起，也不等铃响，又重新埋首题海。

　　庄可乘着最后一节自修课的功夫，把白天去办公室拿回来的数学试卷订正了一下。
　　夜修结束时，她豪放不羁地将其正面向上，放进透明文件袋里。

　　此时她未料到，后来会公开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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