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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连
第十八章 流连
丹逐一路拉着贺凛穿过大街小巷直奔城南。不同于城中心的繁闹熙攘,这里却是一片安静。已过未时,巷子两旁的商铺馆子才刚刚开张。一些伙计和穿着俏丽的姑娘正在卸下门板,置于一旁。丹逐和贺凛两人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随意四顾。
“小公子,来这么早呀。”一位十五六的少女正在拿着木瓢给门口泼水。她身着一套上灰下粉的襦裙,搭着一条淡黄绣花的披帛,髻上别着一朵蔷薇。“不如先进堂里来坐坐呀。”她说,“今日是桃枝和五儿姑娘出牌,肯定会有很多恩客来捧场的。要不要我给你们留两个位子呀。”
丹逐摆摆手笑道:“不必了,谢谢这位姐姐,我们再往前看看。”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右手边的青坊已经开始来客了。三三两两风流打扮的文人雅士,和一些佩剑的修士正随着姑娘们往里头走着,有的已经坐在堂中叫了一壶花茶。贺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二楼。一朵茉莉轻轻飘下。
丹逐伸手接住,喊道:“谢谢姐姐!”楼上传来一阵玉珰般的笑声,原来是两位姑娘正在栏边插花。
“公子,这朵花是苏苏给你的!说你长得俊俏。”一位姑娘捂着嘴调笑。
“别听她胡说,明明是阿诗自己丢给你的。她看上你了。”另一位姑娘向下唤着。
“那你就是看上另一位公子咯?”阿诗不甘示弱地还嘴。
“你还说,看我不打你。”苏苏用一根花枝轻轻打了同伴的脑袋。
“还不好意思。刚才你明明说深色衣服的那位公子长得眉目俊朗,气质深沉呢。”
“你才从刚才就一直看着那位着青衣的公子,说他清秀俊逸,潇洒风流呢。”
“我是说了呀,我又没有否认。”阿诗向下朝丹逐喊道,“公子,要不要上来坐坐。”
丹逐笑着回谢。阿诗又轻推苏苏,说:“还不快把花丢下去,人家一会儿就走了。”
叫苏苏的姑娘忸怩了一会儿,从瓶中拿出一枝紫色的凤眼莲,向贺凛的位置抛去。
丹逐在一旁怂恿:“快接,快接。”
贺凛只好手指轻握,接住了那枝花。二人告辞继续往前走,只留下背后又是一阵私语轻笑。
贺凛沉默着走了一阵,身旁的丹逐却是轻哼小调步履轻盈,左顾右盼,十分快活的样子。贺凛终于忍不住了,拉住丹逐的衣袖说:“丹公子,我觉得我们来这种地方,还是不妥。”
“这种地方——”丹逐故意逗他把话说明,“哪种地方?有何不妥?”
“就是…”贺凛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我们到了。”丹逐停住脚步,指着门口的招牌说。
贺凛沿着所指方向抬头望去,招牌上写着‘四乐博坊’几个流翠大字。
丹逐笑嘻嘻地说:“贺凛兄,你是不是想歪啦~”
贺凛低回头,无话可说,只是脸上升起两道红晕。
“现在去喝酒太早了,不够劲,不如我先带你去见识一下各种博戏。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没有玩过吧。”丹逐用手指勾住系绳,甩着一只蓝灰色的钱袋,挑着眉,自信满满地说:“我先借雷厉风的钱用一用,等赚够了零花我们就撤。”
丹逐于是拉着贺凛的手臂带他进了博坊,一边四处游览一边介绍:“这城南一片啊是游娱场所的聚集地。什么青楼赌坊,戏院酒馆啊,一应俱全。你看,这是弹棋,这是双陆…那边是樗蒲。这后院啊还有斗鸡斗虫的呢。”
丹逐走到一处人最多的地方停下,对贺凛说:“这是掷五木,比樗蒲的玩法简单。你看那人的杯中不是有五颗半黑半白的木子吗?掷得五枚全黑,为卢,其采十六;二白三黑为雉,其采十四…一共四种贵采,其他的都是杂采。一轮采数最高者为赢家,可以获得桌上所有押注。贺凛兄,你看我来——”
丹逐捋起袖子,将钱袋用力按在桌上,大声喊道:“我押一两。”
第一盘丹逐掷出犊,即二黑三白,采十。可惜一人得雉,收了银子。
丹逐摆摆手,说:“没关系,才第一盘。一般啊,先赢的到后面都不行。再来!”
……
这盘丹逐终于得雉,而且只剩下最后一人没掷了。丹逐盯着那人摇摇手中的杯子,心里默默念着,没有,没有,没有。围观的人群则在起哄,“卢!”“卢!”“卢!”,五木落桌,众人一看,全黑!卢采十六!最贵采!“噢噢噢噢噢!”周围传来一阵欢呼。
“我就不信今天我扔不出一个卢!再来!”丹逐将所剩无几的银钱押在桌上,誓要起死回生,扳回全局。
……
然而,事实再次打脸,赌徒心理是要不得的。丹逐垂头丧气地退出来,把头伏在贺凛肩膀上,心痛地呼喊:“我输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早就应该收手的…钱全没了,还不了雷厉风不要紧,我还拿什么请你喝酒!我对不起你,贺凛兄!”
一直沉默不语的只是站在一旁观看的贺凛,冷静地开口说道:“我帮你,赢回来。”
“你?”丹逐惊奇地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你会玩博戏?”
贺凛指了指另一处桌台。
“双陆?”丹逐将信将疑,“你真的会打双陆?”
贺凛点点头。丹逐看着他坚定地眼神,心想,没办法,现在死马也当活马医了,反正自己也没钱,他赢了我能回本,他输了也是自己的钱。于是二人来到双陆的台面。现在轮转过来,贺凛投身其中,丹逐则一旁观战。
不消一个时辰,丹逐手上的钱袋又重新恢复了鼓鼓囊囊的模样,还比之前略有盈余。他恨不得一把抱住贺凛左右脸各亲一下以表示自己的感激和兴奋。走出门口时,丹逐一脸崇拜地看向贺凛,同时问道:“贺凛兄,你们北方也玩双陆吗?”
贺凛点头,回答:“但是叫握槊。”
“原来如此。那你经常玩么,看你技艺这么高超。”丹逐投来好奇的眼光。
贺凛摇头,回答:“偶尔。”
丹逐就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赞叹道:“贺凛兄你真是个天才。不仅剑法好,赌技也厉害。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天赋啊,就不愁被椿姐姐每天管着钱了。”
“不好。”贺凛吐出两个字。
“什么不好?”丹逐不明。
“博戏不好。伤性。”贺凛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少玩。”
丹逐见他认真的,吐吐舌,说:“好啦,我知道了。你看我的水平…其实我也很少来的。今天本是想带你来消遣一下的。你不喜欢就算了呗,我也不玩了。这样行了吧?”丹逐歪着头看看他。
贺凛被丹逐这样盯着,身上总感觉不大自在,勉强控制住脸色,回答一声:“嗯。”
丹逐见他语气缓和,又不觉放肆起来,一手勾搭住脖子,欢快地说道:“好嘞,现在时间也差不多。贺凛兄,我们走,我请你喝酒去!”
“贺凛兄,我跟你讲,你们北方人啊,真是能喝啊…”丹逐晃晃悠悠拿起一瓶松春醪往嘴里灌了一口。他已有八分醉意,两颊都已经红扑扑的了。而身旁的贺凛居然面色分毫不改,还是一张白皙明朗的干净脸庞。
两人正坐在湖边亭子的石栏上。水边开着一大片荷花,到了晚上粉色的花苞都已经纷纷拢起。其中一些已经花瓣掉落,长出小小的莲蓬来。一阵夜风吹过,拂皱了荷叶田田中的水波,也吹动了丹逐脸上垂下来的几丝乱发。
今天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啊,丹逐心想。去带他玩博戏吧,反而输过了要人家帮着扳本;带他来喝酒想看看他酒后洋相吧,结果自己都快醉倒了人家还正襟危坐。
丹逐又抬头饮了一口,说:“我敬你。敬咱们今天…同舟共济!”
贺凛仰起手中的酒瓶,啜饮一口。
“贺凛兄,你认识椿姐姐吗?”丹逐开始酒后跳跃性胡话了。
贺凛摇头。
“你当然不认识了,你又不是我家的,哈哈哈哈…”丹逐继续自言自语,“椿姐姐是我母亲嫁过来时的陪侍,现在管着我们丹家内勤一切大小事务。”
“所以呀,她就不给我钱…呜呜呜…”丹逐发出哭腔控诉道,“她总说我乱花,我哪有!我只不过是喜欢交朋友而已。大家一起玩总要花钱的嘛…”
贺凛只是听着,并不言语。
丹逐继续说:“对了,说到朋友啊——贺凛兄,你是不是不爱跟人来往啊。”
贺凛默然,饮了一口酒。
“我看你老是一个人闷闷的,又不说话,这样不行的耶!啊,对,贺凛兄,你有没有婚配的姑娘啊?”丹逐的思维已经让人跟不上了。
贺凛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但还是忍住,吞了下去。“没有。”他说。
“我就说嘛,肯定没有。你看看你,一副冷脸,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有多可怕,都不敢接近你。其实我知道,哈哈哈,你是外冷心热。心里有话你又憋着不说,其实还是很关心周围的人的。”丹逐趁着酒意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贺凛似乎被击中了什么,略略低下头,望着水面,手指摩挲着瓶身。
“所以啊,你就应该多交交朋友。”丹逐拿着酒瓶的手搂住他的肩膀。
“嗯。”贺凛应声。
“比如,就像我这样的。”丹逐另一只手拍拍胸脯。
“嗯。”贺凛答道。
“我们也别叫什么公子公子的称呼了,你就叫我丹逐,我叫你贺凛,好不好?”
“嗯。”
“贺凛,你要学着多跟人家说说话,别老憋在心里。”
“嗯。”
“你讲话的时候能不能别只有‘嗯’啊‘好’的啊,多说几个字又不会死。”
“嗯。”
“.…..”
这人没救了,丹逐心想。之后他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醉话,竟然渐渐迷糊起来,睡着了。他头一歪,靠在了贺凛的肩膀上,脸上还挂着两片红晕。手中的酒瓶“咚”地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簇水花。
“不要跟汉人太接近,否则受伤的会是你自己。”贺凛想起临行前他父亲对他说的话,一丝沉郁蹙上眉头。但当他侧脸看着肩膀上的这个人时,嘴角又弯起了一丝笑意。
初夏的熏风一阵阵吹拂而来,贺凛凝望着湖中随着涟漪皱褶的月亮。肩膀上传来掌心和脸颊的温热,以及轻柔安稳的呼吸声。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美好。
良久,他轻声唤醒丹逐:“丹逐,会着凉的。回去睡。”
丹逐只是呓语着:“我不回去,不回去…我没醉,我还能喝…”
贺凛沉思片刻,于是将丹逐扶下石栏,又伏身将他背在背上。
丹逐迷迷糊糊感觉被人背起,开始在贺凛背上扭动起来,嘴里还嚷着:“我不要背!我不要背!”
“别动。”贺凛说。可丹逐并不听他的,还在闹腾。于是他将丹逐放下,转手又将他一揽抱起,沿着栈桥向岸上走去。
我说不背,可也不是要抱的意思啊…丹逐在心里暗自喃道。但奇怪的是,他躺在那人有力而小心温柔的臂弯里,竟感觉到十分的安宁。一丝丝风吹过,带来一缕夏天夜晚的气息。他又沉醉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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