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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华
第十六章 冥华
原来,这白洑邑里八十多年前有一家姓崔的经商大户,这崔老爷还给自己的女儿崔琼和未来的姑爷在城郊建了一所别府,称‘琼苑’。但有一天夜里,一伙山贼来到琼苑,不仅将财物洗劫一空,还把家仆婢女杀的杀抢的抢,最后干脆放了一把火将琼苑夷为平地。崔母伤心过度,不久也离开了人世,于是崔老爷就带着家中其他人搬离了白洑邑,再也不知去向。后来,白洑的主家郦氏花了三年时间终于抓到了为首的几个贼匪,他们便供认是在途中结识了崔家的姑爷,心生歹意,于是杀了他再洗劫琼苑。而那崔家的小姐崔琼,因不愿被山贼掳走竟自刎而死。那夜过后,远在白洑邑中的居民都经常听到郊外传来的建筑物燃烧坍塌和男男女女鬼哭狼嚎的声音,大家不堪其扰,便最终由郦家的修士封印了琼苑,自此安宁。
但不知为何,从三日前起,这城中忽然就出现年轻男子夜晚迷路至琼苑的怪事。但奇怪的是,那些‘失踪’的男子既没有受伤也没有损神,大家好像都只是去废墟中睡了一晚就回来了。既没有恶性事件发生,当地的玄家也就没有插手,听说的人也只当香艳奇遇之类的谈资在茶余饭后闲聊罢了。
“丹兄…”雷厉风紧紧扯住了丹逐的袖子,“我们真的一定要去琼苑么…”
丹逐、雷厉风和贺凛在后,公孙都和庾兰在前,一行五人正往城外东北郊走着。因现在已经过了亥时,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夏伯律便带着夏叔音先回了水云天休息。这几人正好因射覆之争未结,又碰到这样的怪谈,于是便决定来探究一二,算是伏月会之前的小试身手——除了雷厉风。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山贼,要复仇也不会找你。”公孙都见雷厉风退退缩缩的,向后鄙视一眼说道。
“对啊,雷公子。”丹逐嬉皮笑脸地接话,“你没听人家说,那些年轻男子不都睡一晚上自己好好回来了么,又不少你一根头发的,说不定还能让你碰上什么艳遇。”
“丹兄,你就别打趣我了,就算再倾国倾城她也是女鬼啊…”雷厉风苦着一张脸。
“哼,身为玄门世家子弟居然怕鬼。说出去让人笑话。”公孙都这次头也不回了,说,“可别说你认识我。”
“谁想认识你啊,别自作多情了!”雷厉风这一回呛倒来了劲,胆子都大了几分。
“公孙公子,雷公子,不如我们先去问问那边酒馆的人家吧。”庾兰岔开话题,“如果出城去的话,这里的人应该能看见什么。”
“正是,说不定大家只是以讹传讹诌出来的,其实根本没这回事儿。”丹逐表示赞同。于是众人往酒馆方向走去,刚好碰到一位伙计正在门口扫地清桌准备收摊。听见他们来打听这事,那伙计立刻来了神采,抱着扫帚护着手凑过来,仿佛要告诉他们一个大秘密:“你还别说,我今天傍晚真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魂不守舍地朝城外走,就是东北方向。”
“那你可曾还见到跟他一起的一位女子?”公孙都追问。
“哪里有什么女子哟,我连母猫都没见到一只。我看啊,那人多半是鬼上身,要不就是被狐狸精给迷了。”伙计啧啧说道。
雷厉风一听,还真有此事,立马瘫靠在丹逐身上,说:“丹兄,我我我不行了,我感觉又头晕又恶心,不如我先回去,你们自己去探险吧。”
丹逐嫌弃地推起他的脸,说:“那可不行。你这是病,得治。多见见鬼,习惯了就好了。而且,我们不还有贺凛兄在这儿嘛——”丹逐玩笑着一把拍向贺凛的背,说:“贺凛兄修为又深,剑法又好,肯定能好好保护你的,是吧。”
贺凛被丹逐一巴掌打得背后一颤,咳了一声,应声道:“我尽力。”
“你看,人家都承诺了,还怕什么,我们快走。庾公子他们都走远了。”丹逐一手勾着雷厉风脖子,一手搭在贺凛肩膀上,催着两人往前跟上。雷厉风只好半推半拖地走着。
贺凛默不吭声,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只用了一刻多种,五人便赶到了五里外的崔家别府,琼苑。
雷厉风在心里暗自嘟囔,这真是…赶着去见鬼啊。
“果然是年久失修,这些门上的符篆日晒雨淋的都已经快褪色了,还有些毛边缺口。怪不得放出鬼来。”公孙都一马当先,去检查府邸的封印布置。
丹逐小声说:“看来他是非要跟庾公子争个高下不可了,这么积极。”
见并无其他重大异样,五人于是进了琼苑,准备仔细搜索一番。那琼苑里果真是一片废墟,烧断熏黑的木架柱子随处塌倒,很多都已经与泥土腐烂称一体了。院里地面上还见一些微微隆起的坟包,估计是当时前来封印的修士将那些还没烧尽的尸体残骸就地掩埋了。虽然四处都一片焦黑之景,这些坟土上倒是长了一些野草藤蔓。
“不过也没见到有鬼啊…”公孙都用剑鞘拨弄着脚旁的障碍物,一边喃喃,“这鬼倒是有趣,不来上身,反而要我们去找她。”
见公孙都一人往西厢去,雷厉风向他唤道:“公孙公子,你去哪儿?一个人不要——”
“谁跟你一样啊。我去那边找找。分头行动。”公孙都答了一声,便很快消失在一片黢黑中。
“这人真是…”雷厉风撇撇嘴,“不怼人家一句心里不舒服吗。”
“哎,他这人就这样。”丹逐说,“不过这别苑这么大,我们分组行动是要快些。”他转头向庾兰眨眨眼道:“庾公子,不如我们去东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那我呢!”雷厉风急忙叫道。
“你不是还有保镖嘛~”丹逐指了指雷厉风身后。
雷厉风这才想起原来还有一个人...贺凛。他动作又轻又默默不作声,也怪不得雷厉风忽略掉他的存在。贺凛向前走了一步,对着丹逐微微一点头,又看向雷厉风。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会保护你的。
雷厉风对着他的眼神,只好尴尬一笑,心想,这个人莫不是把刚才丹兄的玩笑话当真了吧…
两人正在往北走着,雷厉风忽然发现脚下的坟茔上开了一小片白色的花——这花生得极为奇异,像是兰花的形状,却连花瓣带茎梗都是纯白色,而且外面还罩了一层透明的薄翼,在暗夜里发出幽幽的雪光。雷厉风不禁叹于这花朵之奇美,竟忘记了这里是凶宅鬼屋,正准备蹲下来细看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别动。”原来是庾兰。雷厉风心跳到嗓子眼又落了下来。
“庾公子你别突然吓人啊…”雷厉风嗔怪道。
“这是水晶兰,是靠汲取腐尸养分长出来的。也称冥界之花。”庾兰解释道,“如果吸入它散发出来的飘浮种子,轻则恶心呕吐,重则晕厥昏迷。”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雷厉风听闻赶紧退后两步,心想,果然漂亮的生物都很危险。
“贺凛兄,你们发现什么了吗?”丹逐问向雷厉风身后的影子。
“没有。”贺凛简单利索地回答。
这个贺公子,真是惜字如金,下次准得带他去喝一顿大的,看他能不能多说几句话。丹逐心里暗暗打着算盘,脸上不觉都浮起一丝笑意。
“嗯,我们那边也没有异常。”丹逐望向穿过北堂的后院,说,“看来只剩下那里了。”
大家正往那儿望去,忽然发现后院中间亮起一片白色泛黄的光芒。
“果真…我们快过去。”丹逐领着三人往后院跑去。
四人到了后院,发现发光的东西居然是一棵树,上面开满了团团簇簇的琼花,正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而那树下正伫立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年岁,怔怔地抬头凝视着树上的琼花。
“呀!”雷厉风轻呼一声,习惯性地想躲到丹逐背后。没想到贺凛居然先一步伸开双臂,将他拦在身后。啊…他不会还在行使‘保镖’一职吧,雷厉风心里暗暗吐槽,这人果真不是高冷,是呆,呆得一板正经。
“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少女似乎在自言自语,对着花出神。
“她说什么?”雷厉风探出头来问道。
“我在等你。”丹逐复述。
“等谁?”
“等你咯。”丹逐笑说。
“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雷厉风小声说道。
见那少女并没有注意到几人进来,四人便逐渐走近,才发现树下原来还躺着一人。丹逐仔细一瞧,居然是他们丹家的家仆,沈一梦!
“喂,丹兄,这不是你家的人么!”雷厉风也想起来似乎在纪南城见过此人。
“是啊…难道他就是那个伙计口中说的,被迷了魂的年轻人…”丹逐也有点诧异。
“我在等你,我在等你。”那少女不断重复喃喃,“我已经等了八十多年,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咦——”雷厉风悄悄问,“莫非她就是那个崔家的小姐么。”
“看样子是的。她等的就应该是那个半路被截杀的未婚夫吧。”丹逐话音刚落,只听得后面一声大喝。
“原来你在这里!”公孙都也看到异光赶了过来,但他一瞧见那女鬼脚旁还横躺着一人,便拔剑冲去。
“等一等!公孙公子!”庾兰飞身上前用鞘身拦住了公孙都的剑,解释道,“这位姑娘只是——”
庾兰一句话还未说完,那少女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面向庾兰说:“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丹逐一把拽住公孙都,把他拖了回来。庾兰定了定,向少女走去,二人在树下对视。
“喂!那可是女鬼!你们怎么能让庾公子——”丹逐捂住了公孙都的嘴巴。
“别说话,静静看着。那姑娘不像会加害于人。”丹逐说。
沉默片刻。少女开口说:“琼花已经开了。”
庾兰抬头望了一眼,应答道:“嗯。很美。”
少女又一阵沉默。接着说:“你不是他。”
庾兰凝望着少女的眼睛,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少女说:“他说过,琼花满开的时候,他会从扬州带回一支最精美的琼花簪,插在我的髻上,与我成亲。现在琼花都开了啊。他在哪里。”
庾兰伸手摘下一支琼花,俯身插在少女的发髻上,温柔而坚定地言语:“他会回来的。”
少女看着庾兰,髻上的花瓣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谢谢你。”
一阵风拂过,吹起满树的琼花花瓣。少女的身影掩映在花雨中,消失不见。白色的光芒也随之退却,院中只剩下一棵早已焦化的半截树木,和树下躺着的那人,与一段干枯的树枝。
公孙都甩开丹逐的手,忿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灭了那只女鬼!”
雷厉风劝说:“算了啦,人家姑娘又没害人,只不过在等她自己的未婚夫而已,你又何必杀她。”
“什么叫杀她,她早就死了八十多年了好吗。既然身亡,又何必执念于人世,不如干脆灭绝,这样也不用再痛苦了。”公孙都坚决地争论道。
“你说的倒也没错。”丹逐双手叉在脑后,望着那棵树说,“但既然人家愿意等,只要不危害别人,也不一定就得分个对错黑白。有些鬼比人都要善良多了。我们不如把这别苑的符篆都修缮好,重新封印一遍,那些阴灵也只能被地缚于此了。”
见大家都同意丹逐的建议,公孙都也不好强行反对。五人便开始分起工来,重新将这别苑各处的封印都加强了一遍。庾兰捡起树下那截小树枝,插在树干脚边,取下身后背着的一床古琴,铺陈于地面,开始弹奏起来,便是一曲《安魂》。
修缮完毕,庾兰也回到大家身边。突然,公孙都脸色一阵绀青,便晕倒在地。
“公孙公子!公孙公子,你怎么了!”雷厉风惊呼起来。庾兰即刻半跪于地,搭指诊上他的手脉,又查看了他的眼瞳、口鼻和指甲。语气冷静而又快速地说:“检查一下他的靴底和剑鞘,看是否有白色的丝状物黏着在上面。”
剩下三人也赶紧照指令行事,雷厉风叫起来:“有,有!他的剑鞘底端沾着白色的东西!”
庾兰闻言便点了他胸口和脖颈的几处穴道,灌入灵力,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不用担心,他暂时不会有危险。公孙公子是中了水晶兰之毒了。我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使毒素不会扩散,回去再给他煎几服药,慢慢调理就好了。”
“啊…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中了什么厉害的邪祟。”雷厉风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顿时瘫软下来,捂着胸口一阵恶心呕吐,气息奄奄地说,“我,我不行了…我也中毒了…”
贺凛紧张地按住雷厉风的肩膀,庾兰立马也给他诊断,却面露不解之色,说:“雷公子好像并没有中水晶兰之毒。”
“那是不是,中了别的什么,毒…这里这么…”雷厉风摸着自己的额头和胸口,仿佛呼吸都困难。
庾兰只好直起身说道:“暂时我不能确定,不如我们先回去,再慢慢诊治。但雷公子请放心,你现在也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于是剩下的三人,一人驮着一个,庾兰背公孙都,贺凛背雷厉风,丹逐背沈一梦,快步走出琼苑,关好门上了最后一道符篆,往城内走去。
月光如银,人影无踪,琼苑又恢复了这一如八十多年来的宁静,只有水边草地里的一两声蛙鸣还在提醒着这是一个初夏如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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