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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大鱼
须知这世间事大事小皆有个天理,宁阎王这样铜片铁纸也包不住的炮仗,偏能叫这一只不白不嫩不干不净的手安抚了去。倘若传到外头,定能算作是奇闻一桩。好在狱卒同守卫皆已被屏退,眼前的光景除去天知地知,唯有这二人各自心知罢了。
许是宁望川的脑瓜顶让人摁着,沉沉的有些懵怔,莫说一掌将这不识好歹的手拍开,竟连躲也忘了躲,乃至低着头不发一言,任凭应拂言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最后还是应拂言撑不住,酸软的两腿微微打颤,一连退了二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慢慢歪回地上。虽是无墙可倚,到底还是挣着将腰杆子挺直了,方才遮掩了一二分形容的狼狈。
这二人无端端地于此相对而坐,已是十分滑稽。那应拂言长发纠缠纷乱,注视宁望川的目光柔和却又隐着些许无故的哀戚深情,愈发令此景可笑可叹。若被旁人看去,指不定要在心里咕哝,道是这俩人当真怪得很,难不成是早就习惯了对脸儿端坐着参禅?
应拂言参禅不参禅无人晓得,可这宁阎王是断然没有参禅的理儿的。静默了约有半刻钟,他便往应拂言跟前挪了挪,低低道:
“三日之后……”
应拂言虽不知三日后有何等要事,然心下也猜着了一二分,只是不做声,由宁望川继续说道:
“三日后众头领聚齐升堂理事,顺带定定那帮耗子的去留死活。不该留的不会留,不该跑的……”
宁望川正说着,忽一伸手,极熟稔地勾起应拂言鬓角的一缕发丝,捻在指尖轻轻一绕。待细细把玩够了,方才冷冷笑道:
“——一个也别想跑。”
一语毕,这宁望川便抄过身侧那只空碗,极迅捷地腾身而起,好似有意炫耀自个儿轻身功夫到了家。但听衣带袍角掠出唰一声风响,他便稳稳当当立在了应拂言眼前。还不待应拂言微微仰起脸来看他,他已大踏步去至门边,一行解着门闩上挂了一圈又一圈的铁索子,一行头也不回道:“我明儿再来看你。”
应拂言捋着叫宁望川绕得打了卷儿的鬓发,仍是温温软软的口吻,带了些微谐谑的意味,道:“不劳宁道爷屈尊下顾,差两个人提我出去便好。”
宁望川脊背一僵,并未再加驳斥,只闪身出去,将牢门摔得震天价响。应拂言直直看着他走了,竟还是笑着,只是笑得颇有些无可奈何,半晌,方喃喃自语道:
“小鬼头,脾气还挺大……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恁些把戏。”
宁阎王自然不知应拂言说的这话。他离了牢房,自有事宜需经心筹算。如今且说这离着众恶人议事还有三日光阴,说长不长,不过眼皮儿开闭三次的工夫,说短亦不短,足以令话事人候得心焦。毕竟恶人守军刚入驻不空关不久,人心难免浮躁一些,一干大事小事也暂无定数。且统领郭十六虽擅调度拼杀,经营据点等细致活计却还得倚靠手下这帮子弟兄。正因如此,楼酌那寥落已久的前厅,今儿也难得迎来了位稀客。
楼酌早预备着会有人来,只未想到会是眼前这个笑得眉眼弯弯的粉衫女子。既是同年入谷的老相识,自然当得起楼酌亲为她斟上一盅清茶。待这女子浅啜毕,楼酌便例行公事般寒暄道:
“连日辛苦,盈娘。”
盈娘搁下茶盏,笑道:“楼道长自个儿偷闲躲静,倒也会惦念我们辛苦。我昨儿才从巴陵回来,尚未来得及洗洗风尘,那老郭便唤了我去,遣我今儿务必来亲口知会你一声。你也知道,得力的在激流坞折了三四个,现下又调来了三四个不熟的。老郭哪里会与这些人打交道,倒是你可去串联串联,一则我们省一层手,二则弟兄们也齐心。若像耗子窝那般从里头乱起,那时才有得忙呢。”
楼酌听罢,沉吟半晌,方道:“依眼下这景况,北线的金门关也不过迟早?”
盈娘正吹茶沫,闻言嗤地一笑,道:“甚么金门关,再闹下去,哪怕武王城也是迟早。说来还有更可笑的,因着赔了得用的弟兄进去,我们同他们各退一步,各自提着名字要人。我们这边无甚好说,早在去前便定好的。那些个浩气却指一说二,没个明白主意。好歹最后写了份名册来,看那人模样儿,不是要人,竟好似割了他的肉。你道有趣不有趣?”
楼酌早晓得这名册有古怪的地方,既有这罗盈先提了,他便也顺着话头说道:“以轻换重,于我们无害,只是不知道浩气安的甚么心罢了。”
罗盈盖了茶盅,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事儿。——那个甚么落雁客,虽是芝麻绿豆似的官阶,却万万不可放过他。”
还不待楼酌发问,罗盈笑笑,又续道:
“原以为是小鱼小虾,谁料想竟一网捞上来个辅道天丞……纵是先将人头在他那儿寄存一会子,也够咱们立桩大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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