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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实人
应拂言性子温良和善,更兼襟怀坦荡,自是不行欺瞒蒙混等事。譬如这送来的热乎米粥颇合他的胃口,哪怕是一身煞气的宁阎王送来的,他亦会毫不悭吝地极赞美之。
宁望川叫他絮叨搅扰得心烦意乱,却破天荒地不在脸上表露。这简陋牢房里可没有舒舒服服的高地儿可供他上座,少不得委屈了这位宁道爷暂且扒拉些柴草来垫着。只是这柴草也是湿漉漉的,余下那些干的早叫应拂言收拢到一处,预备着作夜间的铺盖和枕头。
宁望川挖空心思也摸不着半根,只得忍气将就着,百般聊赖地抽了根发了霉的捻着玩儿,听着应拂言稀里呼噜地喝粥。沉沉的铐子随了手腕的动作叮铃咣啷乱响,时不时磕在碗沿上,好像下一刻就会将其碰碎了去。这一连串动静引得宁望川愈发烦心,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个没气也要寻气生的。应拂言正吃得高高兴兴,浑不觉这宁阎王冒着无名火,反倒更起劲儿地使筷子细细去捞碗里的糖桂花。宁望川终于忍无可忍,将草杆子掷在地上,恼声问道:
“哑巴了?作甚的不说话!”
应拂言拽着堪堪遮过小臂的衣袖抹了抹嘴,气定神闲道:“食不言,寝不语。若怕咬着舌头,就得守规矩。”
宁望川冷笑道:“怎的现在又肯说了?是门牙落了还是舌头没了?”
应拂言将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冲宁望川一亮,又笑了笑,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宁望川一时没了言语。再开口时,却莫名其妙换作了难得的和软口气,问应拂言道:
“粥……好喝么?”
应拂言填饱肚子,便又有了凡问必答的闲心,遂笑道:“粥好喝,送粥来的人也不坏。”
宁望川踌躇一会儿,千方百计地放软了嗓音,道:“粥好,我好……”
他一行说着,一行竟毫无预兆地去捉应拂言的手腕。然入掌的却是冰冷粗硬的铁铐子,叫他自讨了个没趣儿,只得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咽一口唾沫,方续道:
“……你留下来,好不好?”
应拂言一愣,又见宁望川皱眉咬牙,那神情不像刚言语罢,倒像是鱼刺卡了嗓子眼儿,半天不得上下,遂颇感好笑地摇一摇头,道:“不好。”
宁望川原本直盯着应拂言,听他如此说,便慢慢垂下眼去。半晌,忽又冷笑一声,道:“我不过白问问罢了。留是不留,可不由你说了算。”
应拂言将空碗撂至脚边,饶有兴致地问道:“难不成为捕我这等杂鱼,竟劳动了宁道爷琢磨甚么神通?”
宁望川不答,却硬生生拧过话头,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当真认识楼酌?”
应拂言道:“一面之缘。”
不等宁望川追问,他便已悠悠然地笑道:
“刑房里的一面。”
过了很久,才听宁望川道:“那天我已经知道你在骗我。”
应拂言道:“那你很聪明。”
宁望川道:“你骗我的时候总是那样笑。”
他勉强维持着自以为的淡漠,话里话外却尽是咬牙切齿。
应拂言满怀歉意道:“我下次一定不会笑。”
话虽如此,他却仍旧笑模笑样,没有半点儿悔改的意思。这副懒散又悠闲的架势好似是专门来与人作对的,宁望川恨极亦爱极,到底拿不出个整治他的主意。思来想去,倒是将话说透了可扳回一局,遂自顾自道:
“应拂言,你无非是仗着我在此处根基尚浅不得膀臂,人前不得志人后不讨好,因此自认有十成把握而已……我要人固然难些,可若是楼酌开口要人,你又有几成胜算?”
应拂言神色不变,道:“我以为楼道长秉公无私,不会搅和这桩好买卖。”
宁望川道:“或许他之前当真无私……”
他话音稍顿,忽又一笑,道:
“然现下却有私了。”
这话着实出乎应拂言意料,于是他略正了正身子,端出洗耳恭听的认真劲儿来,听宁望川道:
“这倒是你的功劳。若非那日你引得他来走了个过场,我也不会发现他带进来的那个‘东西’……”
应拂言仍未露异色,甚至还往前凑了凑,以便听得更清楚些。宁望川竟邀功似的,将所作所为尽数抖搂出来,一字不落地告诉应拂言道:
“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楼酌身边竟有这种‘东西’。虽然认不大清,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自打见了你回去,便连日的有些古怪。现下想来,出问题的若非他的脑子,定是那个‘东西’……因此我便打发了人去试探一番,所报情形果同我想的相差无几。”
应拂言笑了笑,道:“道爷神算。”
宁望川冷笑道:“你道爷别的本事没有,在这行当却是一流。这方圆千二百里,只有我手上的东西可暂缓他燃眉之急。你不过是大网捞着的耗子,是有是无是放是留都与他无干。可他惦念那‘东西’惦念得紧呢……拿你做个顺水人情,换我一剂奇药良方,岂不是更为合算的买卖?”
应拂言听罢,静默无言。良久,方才叹一口气,道:“确是我小瞧了你。”
他在地上歪了太久,腿脚麻木,更兼脚镣粗大沉重,起身时颇为费劲,半天才勉强站定了,在宁望川跟前略略俯下身来,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
“这些年当真长进了不少……是么,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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